[武侠]妖刀记(全)-24


  



【第五十折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耿照乍见一张娇俏美颜倒在面前,絃子玉颈一斜、妙目紧闭,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少了平日那森寒冷漠的锐利目光,更衬得颔骨线条利落巧緻,美不胜收。

不觉多看了几眼,心底暗叹:“你若不逞能,也让她封了穴道,不一会儿便得自由。这下可好,我上哪儿给你找解药?”

符赤锦舍了骡马残屍,双手分提二人衣领,连人带着兵刃,掠进道旁一处茂密的松林中。

林地里停着一辆双驾马车,辕衡、厢座等都做上了油亮的黑漆,看似十分坚固结实;车轮的中心轴般部分还镶有钢件,四只车轮各有三十二根幅条。极为考究,显是官家之物。

耿照恍然大悟。

“这才是她自越浦驿馆套来的车。方才那辆只怕是路旁僱的,可怜了那骡车伕。”

殊不知邮驿的绍车虽也是两匹马拉,却是结构简单的轻便小车。这辆车是岳宸风从毅城大营调来的数乘之一,充分反映慕容柔精细计较、眼底难容颗粒的脾性;这等用料做工,莫说是拉货载人,拿来当战车也使得。

符赤锦取出皮索,将他二人双手缚起,扔猪肉麻袋似的丢进车里,自己却披氅戴笠,跳上车座控韁,擅口中“吁吁”有声,一路往山下而去。

她握有盖了镇东将军官防大印的文书,放眼东海。那是几无不可出入的地方了。

耿照侧躺在车厢内的织锦软垫上。感觉车轮所经之处,从崎岖盘绕的阿兰山道。转成夯实了的平坦官道:不多时马蹄声喀搭脆响。蹄铁每一下都敲在砖石上,车外人声鼎沸,车行渐缓,吹进窗幔的和风里隐有一丝湿暖水气,蓦地省觉:

“她又回到了越城浦,这是要进城了。”

果然把守侧门车马道的官兵,一见文书上殷红如血的九叠篆,那斗大的“镇束将军印”五字简直就像催命符一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移开拒马、驱散行人,恭恭敬敬让马车通过。耿照从没来过号称“东海第一大城”的越城浦,只觉马车行驶在铺设砖石的街道上,十分平稳舒适。兜兜转转半天。花费的时间似乎比前一段的下山入城还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的喧闹逐渐消失。剩下清脆的马蹄声,射入小窗的阳光为之一暗,变成了迎风摇曳的叶影,彷彿连空气都沁凉起来。

符赤锦“吁”的一声停住车马,似对一人侃声道:“劳驾,我打无桃无镜处来。鸡鸣前至,想找干麂子的主儿要口烟喫。”

一把嘶哑老嗓应道:“姑娘要寻的主儿,是一还是俩?”

符赤锦回答:“是仨儿。”

咿呀一声,但闻枯技曳地沙沙有声,似是开了扇老旧的柴门,马车喀搭而入。

未几又停了下来。耿照心想:“这院子好小。”唯恐符赤锦突然打开车门,闭目不动,悄悄运起了先天胎息。

瞬息之间,耳力、触感、嗅觉等犹如伸出了无数细小的触手,小於针尖的灵敏感应铺天盖地而出。洒满整个院落。声音、温度、气味……数不清的细小“粒子”反弹折射,在脑海中勾勒出周遭环境的轮廓,竟不下於亲眼所见。

他甚至能听见符赤锦跃下车座时,裙摆拂过草叶的声响:她衣襟里温温融融的幽甜乳香,还有行走之际。裙内微微汗湿的腴嫩腿根略一摩擦,那股子带着丰润液感的细腻丝滑——

隔着黑漆车板、绿草小径,更别提她身上层层裹起的衣物。渐行渐远的符赤锦在耿照的感知里几乎是赤身裸体:他甚至能穿透她千娇百媚的诱人胴体。直至皮下,听见血液流过管络间的细微声响,嗅出薄汗、津唾、淫水等髋液的甘美气味……

符赤锦却不知自己正被一双无形之眼监视着,快步走过庭中的一株老枣树,叶间透出一粒粒细小花蕾,还未开出小绿黄花。

厢房前一人推门而出,低低惊呼一声,喉音低哑富磁性,却是一名女子。

符赤锦迎上前去,与她四手交握,差点踏着步子雀跃起来,模样活像六七岁的女娃。

“数年不见。出落得这般美啦。”那女子赞叹着,伸手去掠她额前垂落的浏海。

“再怎么美,也美不过小师父。”符赤锦笑道。

同样是娇腻的语音,此刻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活泼欢快。彷彿变了个人。“上次没见小师父留下的字条,我可难过死了。还好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才又回头找去,差点见不到三位师父啦。”女子低声嗤笑,虽是无心使媚,声音却直教人耳根酥麻、胸间一阵奇痒,竟说不上是极苦还是极乐。

“鬼灵精!有什么东西是你找不到的?定是别处耽搁了,胡乱搪塞。”

两人挽臂而入,便似一对姊妹花儿。屋里一人重重一哼,声若铁砂磨锈、虎啸生风,双姝顿时收敛,符赤锦道:“二师父安好。锦儿给您请安。”耿照心想:“她说要寻的主儿是仨,看来还有一位大师父。”但无论如何感跑,屋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心跳,感觉不出第四人的存在。

“说事之前,先表立场。否则七玄大会之上。敌我难分。”那“二师父”开口如虎咆,峻声道:“我不让你小师父留信儿,她偷着留;我不欢迎你这时来,你终究是来了。既然如此,心里该有了准信。我料你在五帝窟不受待见,不如回来,好歹是个娘家。你道如何?”口气虽然严厉,内容却颇见关爱:斥责云云,不过作态而已。

符赤锦沉默了片刻,才道:“锦儿始终是姓符,二师父莫要逼我。此番前来,是想请求各位师父,指点锦儿一门武功。”语调低缓、口气淡漠,彷彿先前的欢快活跃全被一股脑儿地抽干了,又回复成车上那个倚窗蹙眉的小妇人。

那二师父“哼”的一声,冷笑道:“这儿没有能教外人的武功。出去!”连耿照都讶异于符赤锦的断然,更想不通她怎能在不留情面地拒绝之后,还提出如此过份的要求。那与她感情甚笃的“小师父”甚至难发一言为她缓颊,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房间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一把极其怪异的嗓音,幽幽道:

“女徒,你想学什么武功?”尖亢的语调配上缓慢悠长、断断续续的口吻,犹如一名被老妖怪附身的孩童。

那人的声音雌雄莫辨,带着诡异的嗡嗡共鸣,彷彿无处不在,尖亢处浑似一根扭曲的螺旋金针。无论如何闪躲。终不免被刺破耳膜,钻入最疼痛敏感的极深处;偏又不是直进直出。而是绞、旋、戳、拉无所不用其极,闻之心魂一夺,倍感痛苦。

那怪人话语一落,倏又没了声息,屋里只能感应到三人的存在,似乎开口说话的是只木偶一类。

耿照无比骇异,自有先天胎息以来,这缝从未被生过的事。“除非那人是僵尸,否则……怎么可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一丝热血奔腾的极细声息也无,莫非真是非人的妖怪?”

符赤锦不敢不答。审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心道:“回大师父的话,锦儿想请三位师父恩许,赐下本门至高的‘旱地千里,杀龙吞云’心诀。”

那女子闻言失声:“你说什么?”

二师父更是气急败坏,虎吼道:“放肆!你开口索要此按,是何居心?”

大师父怪异的苍老童音又从不明处响起,伴随着嗡嗡共呜,倒比另外两人平和得多。“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了,是不是?那你该明白,这部‘赤血神针’就连当年范釆彊也功败垂成,就算我三人将残页交了给你,你又如何练得?”

“有时候,杀人未必要自己来。”那人尖声缓道:“有什么心思,尽管说出来罢。”

耿照听得一头雾水:“‘赤血神针’是哪个门派的武功,怎地从没题过?”只觉那段话里似有什么东西耳熟至极,索遍枯肠、绞尽脑汁,蓦地灵光乍现,突然明白过来:“范飞彊……‘万里飞皇’

范飞彊!他们三个……竟是游尸门的人!“

◇◇◇

原来符赤锦一身的武功非是五帝窟的嫡传,而是出自游尸门。

帝窟之中以女性为尊,这是因为纯血的男性生育力十分低落,纯血女子须与岛外男子通婚,才能令可练帝字绝学的特殊血脉延续下去,不致中断,纯血的男子遂成为完全的战斗部族,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岛上的纯血女性。

像薛百螣这样的纯血男子,一出生便已注定无后。

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拚命锻炼自己,经历严苛的生存淘汰,终成为强大的战斗机器,担任一岛之敕使、乃至于神君之位。除了守护,他们还必须负担传承之责,收养其他纯血男童为义子,以传承帝字绝学。

在五帝窟里,男性的纯血传承很难被视同亲族:他们的义子、义子的义子……都缺乏血缘的连结。

因此。地位较高的纯血男子也会收养外面的小男孩为义子,一方面可入赘其他的女性族系,透过结缘的手段来拉拢结盟,以巩固自身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可以短暂拥有一个“家庭”的感觉——至少义子与义媳们,会对亲生的孩子充满感情,而非只视作未来的战斗或生产工具。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代宗主符承明的独子符宽,拒绝按祖宗家法来过活。他娶了岛外的平凡女子,隐居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小山村里,那里一逢春末便开满香甜的枣花,宛若人间仙境。他诚实向女子表示,自己毕生可能无法拥有子息,但那个纯朴美丽的小村姑娘仍是非他不嫁,一双有情人终成连理。

然而世间万物,总不免有例外的时候。

百余年来,帝门男子成功令女子受孕的,只有三次。

前代的掌刀使楚湛然一夕风流,竟令侍寝小婢生下了楚啸舟;激玉节下嫁薛百螣的义子,促成两岛联盟,琼飞即为两人间的爱情结晶,血统之纯、资材之高,百年间无出其右者。

而第三次。便是符宽的妻子竟生下女儿。

夫妻两人宝爱至极。小名唤作“宝宝锦儿”,一家三口隐居在山明水秀的枣花村里,直到符老宗主拌逝、使者找上门来。

符宽憎恶祖宗家法,却一点也不恨母亲,听闻恶耗悲痛欲绝,连夜带着妻女赶回火神岛奔丧。

“少宗主远游多年,直到母亲不在了,方才记得回来。”夜半灵堂。红岛的老臣们紧闭大门,咄咄相逼:“这女子是谁?这小女孩又是谁?”“是我的妻子和女儿。”符宽抬头挺胸,昂然回答。

家臣中掀起一阵骚动。“是……少宗主的亲生女儿?”“我方才说了,”符宽做怒道:“是我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小女孩的相貌是骗不了人的。

宝宝锦儿的白腻肌肤得自于母亲,那是山温水软之地孕育出的灵秀,但眉目问却像极了符家人;她姑姑从小就是个骄悍跋扈的大小姐脾性,据说老宗主童年时却是十分的沉静乖巧,便如眼前这个抱着一只木娃娃的小小女孩。

人群排开,颤巍巍地扶出了一名手拄拐杖的白发老妪,眯得几乎看不见的一双灰翳小眼凑近小女孩,端详了老半天,老妇人的眼角噙着泪,叹息道:“像啊!

真……真是像啊!像得都没边儿了。“”火日玉精“符承明是百年难遇的英主,外柔内刚、精明强干。牢牢压制住门里的各方势力。她一死,拥有”苍岛战神“肖龙形的木神岛封家蠢蠢欲动,火神岛不得不展开宗主大位的防卫之战。

让符承明之女、符宽的妹妹符若兰继位,原是诸策首选,却非是最好的选择——老宗主死得太早了,来不及培养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她在五岛之间多结夙怨。人望不孚,连红岛内都有杂音。

此时此刻。众人看着这个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女孩,忽然彼现另一个方法或许更可行:让少宗主迎娶黑岛的少主漱玉节,两家先行结盟。黄岛的何家独善其身、代行白岛的薛神君为人刚正,都不可能与苍岛联手;一旦肖龙形野心暴露,没准还能促成四岛未有的空前大团结。

——这几年,就先让少宗主代掌大位,漱玉节精明能干。即使让她弄权也无妨;嫁给纯血男子,注定不可能有孕,断她黑岛的一条优秀血脉!待宝宝锦儿长大成人,宗主之位还不是得乖乖将还符家?

众家臣交换眼色,彷彿在黑夜看见一线曙光。

“我说过了,我已娶妻,我的妻女就在这里。”符宽的脸色十分难看,紧紧握着掌里妻子冰凉柔软的小手,不让她抽去。“要娶漱家的女子,你们找别人去!母亲七七结束我就走,我自会为她老人家守孝,不用你们费心!”“这只怕由不得少宗主。”老臣们将一家三口团团围住,白烛焰摇之下,那一张张阴沉狰狞的面孔犹如从森罗狱里
爬出的噬人鬼卒。

“你们这是做什么?”说话的人,竟是一直跪在灵前流泪的符若兰。哭肿双眼的少女一损披麻,跺脚而起,拨开人团冲到兄长面前,张开双手,遮护着未曾谋面的嫂嫂和姪女,对家臣们怒道:“他是我哥哥,谁让你们这样跟他说话!我哥他……我哥哥……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了!你们……你们……”转身扑入符宽怀里,嚎啕大哭:“哥!妈妈她……妈妈她不要我们啦!呜呜呜……”众人一愕,不禁红了眼眶。纷纷低头。为首的几人跪了下来,举袖拭泪。

符宽轻拍妹妹的背脊,哽咽道:“丫头不哭!你还有哥哥,还有哥哥……”符家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七七结束之后,符宽一家又多待了两个月,算算回岛已过大半年。

其间他绝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私下倒是时常接见前来慰问的各岛要人,黄岛何家、白岛薛家,甚至苍岛封家都派了人来。符宽性子温和,没什么架子,无论谁来都是亲自出迎款待,人望比妹妹好得多;只有黑岛漱玉节来时,因考虑妻子的感受。委请家臣接待致谢。

一日,金神岛薛神君前来,符宽少年时蒙薛百螣指点过武艺,感情甚笃,特别让妻子女儿出来相见。薛百螣见宝宝锦儿抱了个木娃娃,笑道:“木娃娃抱着不舒服,薛公公改天送你一个布娃娃。”锦儿摇头:“这不是木娃娃,是扯线傀儡。”逗得大人们呵呵直笑。

“你这扯线傀儡,”薛百螣逗她:“怎地没有线哪?。”“不用线。”宝宝锦儿有点不服气。她年纪虽小,却很清楚大人的笑有很多种,这种可不是夸奖或赞叹的意思。

“好了好了,到花园玩去。小心别被猫儿抓伤啦。”符宽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目送小女孩蹦跳而出,对薛百螣笑道:“薛伯伯千万别破费。内人缝了十几个布娃娃给她,这丫头从来不玩,只爱那个没线的小木偶。”“那肯定是像她阿爹,事事都跟人不一样。”薛百螣持鬚大笑。符宽的妻子阿荇亲自下厨,摆佈了一桌的好菜,夫妻俩陪着他小酌。

阿荇冲着院里娇喊道:“宝宝,来吃饭啦!”连喊几声都不见小女孩进来,薛百螣笑道:“就让她玩儿罢。一会儿我来喂她 ”目光投向屋外,忽然愣住。

宝宝锦儿正坐在堂外的阶台上玩傀儡,她白嫩的十根指头悬在木偶顶上一寸处,不住轻轻颤动,木偶对着堂里的三个大人挥挥手、摆摆头,活物似的扭腰蹬腿,隐隐有些骄傲卖弄的神气。

符宽目瞪口呆。那只木偶他经常替女儿清理擦拭,用干净的布蘸点溶蜡抚摩,以免木质纳垢,弄脏、甚至弄伤了女儿的小手。他清楚知道木偶没有任何机关,也无一根足以操纵的丝线。

宝宝锦儿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表演还不止如此。

她手一颤,木偶缓缓伏地,蜷成一团。非常注重舞台效果的小女孩也跟着伏在阶上,伸长雪颈“咪呜”了几声,一条毛茸茸的小黄猫从阶台下窜了上来,锦儿捏着牠颈后一按,手到擒来;明明她只是单手虚按着猫儿后颈,似抚其毛,无论小猫如何挣扎,却无法脱出掌握。

不一会儿小女孩坐起身来,腻润的小手掌微微抬起,离猫颈约有数分,猫还是趴地刨爪,挣脱不去,片刻才“瞄”的一声窜下阶台,跑得不见踪影。

“还是不行。”宝宝锦儿有些泄气,想要挽回什么似的。转头对着屋里的大人辩解:“上回我有让牠站起来过!牠明明就会的!”小嘴一扁,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符宽愕然回头。

“薛伯伯……”薛百胜举手制止,遥对小女孩笑道:“宝宝锦儿乖!薛公公问你,这么厉害的本事,是哪一个人教你的呀?”这个笑容她就懂了,说话的这个老公公眼神认真,一点也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宝宝锦儿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女娃儿,连忙破涕为笑,不免有些得意。

“不是一个,是三个。”她竖起三根粉嫩的手指头:“一个是小师父,她穿紫衣裳很好看,一个是二师父,长得像老虎,很好玩。大师父住在甕里,我没见过他的样子。”薛百胜的面色越来越沉,转头问:“宽儿。这些事你都不知道?”符宽一脸茫然,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这些人却都是谁?”薛百螣沉默无语,左手突然闪电探出,扣住了符宽妻子的脉门。她露出惊愕的表情,俏脸都痛得白了,小嘴死死吐息,连声音也发不出。

“阿荇!”符宽心疼已极,急道:“薛伯伯!我内人不懂武功,不干她的事!”

“你的确身无武功。”薛百螣松开精钢似的黝黑手掌,锐利的目光仍盯着阿荇不放:“但方才锦儿说话时,你的眼神忽起闪烁。说!这是怎么回事?”阿荇抚着热辣辣的腕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含泪道:“我……我是突然想起来,在未嫁符郎之前,我曾在村里遇见一位外地来的紫衣姑娘,年纪还比我小着点,来敲我家的门,问我讨了碗水。”

“我见她不像口渴的样子,问说:”姑娘,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还是同行谁人受了伤,有什么病痛?‘那姑娘露出惊讶的表情,才说:“我有个家人,不能饮生水,水须以金铁煮过方能饮用。我一时疏忽,带出门的革囊有漏,害他现在没有水喝,身子很不舒服。’”当时阿荇觉得奇怪:那打了这碗水,他一样不能喝呀!

姑娘却道:“你家里是用铁釜煮的水,我等了一昼夜,就要等水泡得够久,掺血便可勉强代替。”阿荇一听吓坏了,颤道:“那……那得要用多少血?”姑娘却未回答。

她想了一想,又问:“若浸泡金子的话,也需一昼夜么?”姑娘点头。

“你等等。”阿薛转身进屋,片刻端出那只铁釜,还有一枚鸡心金坠。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把它浸在铁釜的水里,说不定就不用等上一昼夜啦!”

紫衣姑娘迟疑了一下,接过铁釜。

“我可能不会再回来。”阿荇把坠子沉入釜中,笑道:“那也没关系。我娘生前乐善好施,经常被郎中欺骗,我爹说:”你舍了十人,其中有九个是骗子。‘

我娘却说:“可救了一个人啊!怎么不值?‘你拿去,就算骗了我,我也不恼你。将来你有机会,帮一帮别人也就是啦。”姑娘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谢,端着铁釜离开了。

“后来宝宝周岁时,”阿矜低声道:“有人把那枚鸡心坠子放在摇篮边上,我猜便是那位紫衣姑娘。适才薛伯伯说起,我才突然想到。”说着微微扒开了襟口,只见颈间一条掐金细链,那黄澄澄的鸡心坠子贴着细白的乳肌,分外惹眼。

“薛伯伯,那三个究竟是什么人?”符宽问。

薛百胜回答:“若我没猜错,那三人是游尸门的余孽,身穿紫衣的姑娘便是‘玉尸’紫灵眼。她有两个师兄。一叫‘虎尸’白额煞,一叫‘甕尸’青面神,合称‘三尸’。这三人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传授给锦儿的,似乎是一门名唤‘血牵机’的歹毒武功,不知用心为何。”遥问小女孩道:“三位师父有没有常来看宝宝锦儿?”

“小黄花开的时候就来。”锦儿扳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来了四回啦!”

“那你怎没跟阿爹阿娘说?师父不让说么?”这回开口的是符宽。

“师父没有不让说。”小女孩狡黠一笑,掩不住那股子得意:“是阿爹阿娘没问。”大人们不禁哑然失笑。薛百脸放下筷箸。将锦儿抱来膝上号脉,沉吟道:“脉中有股土金之气,隐然成形,的确是修习游尸门‘太阴炼形功’的征兆。

要废去此功,恐怕为时已晚,可惜了你女儿的好资材。“”这……练此邪功,会不会对身子有害?“符宽夫妇一总都急坏了。

薛百胜陷入沉思,一时无有反应,经符宽叠声催促才回过神,不耐挥手:“练武功能有什么坏?人的心思才叫坏!游尸门的武学便只这一部‘太阴炼形功’。

其他什么走影剑、移尸手,通通都是这部功法的延伸。根柢原是不错的,只是后人练上了歪路,变得又怪又邪。“

“游尸门人一向有周游天下、掳走小孩授艺的坏习惯。但你可知道:游尸门中。连号称至高绝学的‘赤血神针’,近世都有个‘万里飞皇’范般彊练得,独独有一门武功,至少一百年没题说有传人了。便是你女儿的这部‘血牵机’?”

符宽夫妇面面相觑,更加忧心:“薛伯伯,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知道。”见多识广的白岛神君摇了摇头,逗着膝上的小女孩说话:“宝宝锦儿乖!那三位师父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教宝宝锦儿玩傀儡啊?‘

“有。”小女孩总算等到这个问题了。

有时候她觉得大人真是笨,差点让她辛苦背下的那四个字全派不上用塌。万一明年小黄花开的时候师父们不来了。而她又忘记了怎办?她不懂那四个字的意思,小师父也没解释,只说万一阿爹阿娘问了,这样回答便是。

席上,大人们全望着她。

“你要再问一次‘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宝宝锦儿有些不耐烦了,想赶快结束对话出去玩。大人真是笨!连问问题都不会。

“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啊?”薛百胜啼笑皆非,只得耐着性子问。

“为了报恩。”宝宝锦儿一撑落地,飞也似的跑去花园找小猫。

◇◇◇

——还是大师父明白。

符赤锦心中叹了口气,昂然道:“大师傅,锦儿只想看一看‘赤血神针’的古籍残页,如此而已。”那大师父“甕尸”青面神无语,半晌没再开口,房中顿时又失了此人的生机气息。

二师父“虎尸”白额煞怒极反笑,低咆道:“你好啊!问你大师父要东西,连理由都不必了,好个五帝窟的赤帝神君!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有天大的能耐,吃定了我们非给不可?”

“锦儿不敢。锦儿敢开这个口,只有一个理由。”符赤锦的声音平板,可以想像那张平日千娇百媚、无比灵动的白皙面孔一片淡漠的模样。她顿了一顿,静静说道:“为了报恩。”

“你——!”哗啦一声,伴随着清脆的碎瓷声响,椅子“喀啦!”被踢倒在地,白额煞吼道:

“好!算我三人欠了你阿娘的。你要看,老子的这一页便给你看!看过后恩断情绝,你也别叫我‘二师父’!”

“玉尸”紫灵眼低声道:“二哥!”白额煞怒道:“你最宠她了不是?你那张也拿出来给她,看完一拍两散,省得日后烦心!”

那紫灵眼没再接话,呼吸频促,屋子里一片死寂。

耿照心想:“她这样说,两位师父一定很伤心。她要那‘赤血神针’的心诀做什么?莫非……是想献给岳宸风,来换回琼飞?”只觉这个念头太过荒谬,但一时又没有其他更合理的揣测,能解释符赤锦的行为。

——倘若如此,献上耿照与弦子岂非更好?为何一定非要“赤血神针”不可?

片刻,青面神的苍老童声再度响起。

“老二、老么,你们要给我没意见,我是不会给的。”他缓缓说道:“女徒!

你所练的‘血牵机’,是本门中最接近‘赤血神针’的功按,连我们三人都没练成,可见你资材之好,已胜过了我等。“

“锦儿请大师父赐下心诀。”

“我不会给。”口吻苍老的尖亢童声道:“你二师父说了,不是游尸门的人,不能窥‘赤血神针’之秘;若不是五帝窟之人,也毋须理会五帝窟的事。你明白么?”

符赤锦沉默片刻,低声应道:“锦儿明白。”顿了一顿,又笑道:“我车上有两头不请自来的大老鼠,杀又不能杀,放也不能放,想先寄在师父这里,帮锦儿看着大老鼠。”

耿照心想:“她果然别有所图。”却听青面神道:“这我也不许。你带走罢。”合着这不通人情还是一脉所传,耿照几乎笑出来。眼看话不投机,符赤锦静坐片刻,便道:“既然如此,锦儿先走啦。改日再来拜望。”三人都不说话。

她推门而出,走到车边解开韁索。紫灵眼突然了追出来,低声道:“你过来。”把她拉到院落的另一头。两人在榭下贴面喃喃。无非就是“你心里有什么事跟小师父说”、“没事。小师父别瞎猜”之类,推来搪去的瞎缠夹一阵,两人也不觉腻烦。

耿照悄悄抬头,透过车窗的纱幔望出去。只见双姝并肩坐在榭荫下,约莫是怕人听见,均是背对着马车、厢房的方向。

那紫灵眼人如其名,一袭紫绸衫子。丝缎般的及腰长发如瀑垂泄,颇有灵气。

比之于双乳傲人、丰腴雪润的符赤锦,她身段苗条得多,然而臀股浑圆、腰肢紧束。背影亦玲珑有致,全然看不出多大岁数,总之不会太老。

两人靠着头低声说话,哪里像是一对师徒?分明是姊妹淘的模样。

耿照百无聊赖,再度运起了碧火神功,将注意力放回适才的屋子里。却听青面神道:“……你把残页给了她,她下定决心、条件齐备。想做便做了;不给她,她心里有个显忌,做事便不会卫动。车里的人也一样。”白额煞哼了一声。

“她有事,怎不跟我们说?五帝窟这么好,都顾不上师父了?”

青面神道:“所以她心里的事。必定很难。难到不能扯上你我。还不够难么?”

白额煞一时语塞。片刻,又不服气似的说:“那又让老么追去?依她的性子,要什么有不给的?”语气已平缓许多。

青面神道:“只一页可不碍事。给女徒一点儿时间,想明白她会再来。”不多时,树下两人也说得差不多了,并肩回到马车边。

耿照总见了细微的叠纸声响,几能辨出纸质黄脆,心中暗忖:“那大师父料事如神,算摸透了她俩的脾性。”符赤锦与紫灵眼道别后,才驾着车离开小院,马车东绕西转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什么人?”门边似有守卫上前盘查,一见是她,连忙致歉:“是符姑娘。

小人走眼啦,快请进来。“门扉拉开,听来颇为沉重。以先天之功探听动静。十分费力。耿照先前听了大半天。略感疲惫:虽然符赤锦似乎不打算将他二人交出。

耿照仍不敢大意,暗中运劲弄松了皮索,万一情况不对,便能立时挣脱逃跑。

符赤锦将车辆停在一处极僻的角落,林荫几乎遮去午后骄阳,其时尚未入夏,周围却满是吵杂的虫鸣,可见林树之盛。她下得车来,小心打量四周,直到确定四下无人。才将二人提了出来,藏入一间小小的厢房。

趁着她去处理马车的空档,耿照一跃而起,观察四周环境,见房里的布置与莲觉寺王舍院的客房相彷彿,只是家俱、床褥等不如寺中所用华贵,心想:“这里果然是越城浦的驿馆!”不由得背脊一寒。若非岳宸风已去了毅城大营,此刻人不在城中,他几乎涌起一股马上逃跑的悚栗感。

——果然武功练得越高,才越知道惧怕。

想起当夜在江对岸等着岳宸风的自己,耿照不禁微露苦笑。

(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仔细搜查一番,看看有无明姑娘来过的迹象;若能取回赤眼,那就更好了!)片刻,符赤锦又折了回来。耿照闭目摒息,假装昏迷不醒,等着她来检视两人腕上的缚绳,却半天都没动静;等了许久,只等到一柄锋锐的蛾眉刺架上颈侧,冰冷光滑的精钢贴着皮肉。激起鸡皮似的微悚。

巧笑倩兮的雪润丽人凑近身来,体温熨开一片幽幽甜甜的醉人乳香。

“睡了忒久,也该醒了罢?”符赤锦咬唇轻笑,湿暖的香息呵在耳畔:“还是我该让外头的五百名刀斧手一涌而入。才能请得典卫大人起床?”


(第十卷完)




【第五一折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虽是利刃加颈,耿照却夷然无惧,从容回头道:“看来符姑娘这五百名刀斧手,
个个都是武功绝顶的高人,五百人全副武装地在外头集合完毕,居然一点声息也无,
莫不是踮着脚尖走路?”

符赤锦想像五百名披甲拏刀的魁梧大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在院里挤成几排的模
样,忍不住噗哧一声,娇娇地白了他一眼,轻哼道:“那是个什麽场面哪,亏你想得
出!”

这一笑宛若雨雪消融丶晓日花开,白皙的娇靥渲开一抹无心粲然,笑意还抢在思
路之前,彷佛又回复成那个在枣树小院里,拉着紫衣女子之手喊“小师父”的天真少
女。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下巴几乎碰着她的鼻尖,只觉兰氛袭人,一时心猿意马,略
一後仰,老实不客气地回口:“对不住,等下回妳又说谎不打草稿了,我再假装不点
破罢。这院子才多大,能挤下五百刀斧手?”

“这麽说来,”符赤锦微微冷笑,眸光闪烁:

“你在进驿馆之前便醒了,才知道外头的院子多大。真看不出啊,你学过冲穴之
法?”

耿照会过意来:“她在套我的话。”倒也不怎麽生气,耸肩道:“不止。我在枣
树院里便醒啦,看来妳三位师父的功夫妳没好好学,这穴道封得不严实。”

其实他这话也只是逞一逞口舌之快而已。

“血牵机”能以真气操控活体,闭穴的手法远比一般的点穴更加怪异,就算练有
冲穴破封的法门,也绝难脱出禁制。即便是耿照身负天下无双的碧火神功,也须先挪
开穴位,才得逃过一劫;万一不小心被点实了穴道,也只能乖乖就范而已。

果然符赤锦正要发作,忽然凛起:“看来当日在五里铺,他是有意隐藏实力。奇
怪!他惧岳宸风如猛虎,避之唯恐不及,怎会自己送上门来?”转念恍然,抿着鲜剥
菱儿似的水润红唇,眯眼一笑:

“你与漱玉节那骚狐狸联手了,是不?故意被擒,想来解救漱琼飞?”

耿照一瞥身畔的弦子,顿时明白过来:“是了,当日琼飞说出雷丹有解的秘密,
她见我行动自如,未受五帝窟留难,是以猜了个八九成。”摇头道:“我不是专程来
救她的,我也没这本事。”

“典卫大人客气啦。”

符赤锦嘻嘻一笑,湿热的吐息扑面而来,但觉一阵香风潮暖,雪润润的玉人眼波
流转,一派狡黠妩媚的模样,不禁心神一荡。“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风流。’典卫大人血气方刚,抵受不住狐狸精的那股子骚浪,明知山有虎丶偏向虎山
行,也算是风流人物了。”

耿照知她牙尖嘴利,开口就是冷箭,与“血牵机”的武功一样难防。然而如此尖
刻的言语,从她香暖的檀口中吐将出来,衬与娇软的嗓音,竟也不觉如何粗鄙。

他面上一红,辩驳道:“漱宗主她……我不是……妳……”越急越说不清,憋得
恼了,索性双手抱胸,别过头重重一哼。

忽闻“咭”的一声,却是符赤锦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耿照面红耳赤,顾不得利刃加颈,回头怒道:“妳笑什麽?满口污言,胡……胡
说八道!妳……”忽尔出神,一时竟忘了要说什麽。

却见她双手环抱,右掌随意刁着那柄青钢利刺,臂间夹了对熟瓜似的傲人乳峰。
她的乳质绵软已极,沉甸甸的犹如贮满酪浆的浑圆乳袋,将锁骨以下拉得一片细平,
至双乳处才又突出险峰,落差之大,直欲令人失足而死。

圆润饱满的奶脯被纤细的手臂一夹一捧,端出鼓胀胀的两只硕大乳球,大把美肉
几从襟布中挤溢而出,撑薄的绫罗底下隐约透出一抹乳肌酥白,细密的织绫网眼中似
将沁出奶蜜。

符赤锦又笑了一阵,才注意到他两眼发直,顺着目光一低头,雪靥倏红,本能地
揪紧襟口,冷笑:“这般眼贼,还说不是为了漱玉节那骚狐狸?”

耿照益发窘迫,只敢在心中反口:“漱宗主言行合度,斯文有礼,怎麽也说不上
个‘骚’字。倒是妳还更像些。”想起帝窟众人对她的轻蔑丶背後的诸多流蜚,还有
她在车上倚窗发怔的空洞神情,不知怎的心底一揪,不忍再妄加非议;定了定神,低
声道:

“符姑娘,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对妳无礼的。是妳……生得好看……我不是那个
意思……唉!总之,是我不好。”

符赤锦轻哼一声,神情似笑非笑,却未穷追猛打。她面上彤红未褪,置身於暗室
一隅,丰润婀娜的身子背光俏立,益发衬出胸颈之白,犹胜新雪。

见她一身风姿如雪,与五里铺那艳若桃李丶心如蛇蝎的红衣少妇判若两人,耿照
忽想起了明栈雪:“人的善恶好坏,岂能单以一面来评断?说不定她真有苦衷。”小
心翼翼道:

“我不为琼飞而来,琼飞自有旁人搭救。符姑娘要那三页‘赤血神针’的残篇,
不就是为了交换琼飞的安全?”

符赤锦娇颜丕变,“唰!”擎出蛾眉钢刺,抵正他的脖颈,低叱道:“你怎知赤
血……此事?说!是何人派你来的?”耿照摇头:“没人派我来。赤血神针的事,是
我在车里听见的。”

“胡说八道!你——”

“我骗妳干什麽?”他一脸无辜:

“妳和妳三位师傅要赤血神针的……”

“住口!”

“明明就是妳自己开的口。那赤血神针……”

“好啦好啦,我信你便是!”符赤锦几欲晕倒,咬牙低道:“……你莫再提那四
字!”见耿照终於会过意来丶满脸尴尬抱歉的模样,不禁又气又好笑,心想:“他若
是故作伪诈,演技也未免太高了些,看来真是他听见的。这小和尚年纪轻轻,怎能有
如此的耳力修为?”

耿照料想自己的猜测便未全中,起码也有五六成,心中更加笃定,又道:“符姑
娘,我虽是外人,却有一言相劝,姑娘莫嫌我冒昧。岳宸风武功既高,城府又深,姑
娘独力救人风险极高,不若与宗主把话说开,大家合力为之,胜算也能高些。”

符赤锦“呸”的一声,叉腰冷笑:“你懂什麽?漱玉节利用内乱的机会,联合白
岛丶黄岛那些个没良心的王八蛋,篡夺符家的宗主大位,我干嘛救她的女儿?漱琼飞
不知是谁的蠢种,脑子里长了虫,为她多牺牲一只蚂蚁都嫌浪费,救来做甚?”

耿照摇头道:“琼飞乃是漱宗主与薛神君的义子所生,符姑娘不可乱说。”

“放屁!”符赤锦斜乜杏眼,冷蔑一笑:

“五岛的男子极难生育,怎地她漱宗主才圆房一夜,便一举得女,还是个纯血女
子?典卫大人未曾娶亲,以为生孩子便如饮水吃饭一般,是件容易事?”

耿照还是摇头,浓眉之下的一双澄亮眸光炯炯回望。

“凡事总有例外。符姑娘自己也是纯血男子所出啊!”

“你——!”

他一直起身子,登时比符赤锦高了大半个头,符赤锦须抬起一双水光潋滟丶眼角
微勾的明媚杏眸,才能与他目光直对,鼻中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不觉烦躁起来,
心中微凛:“我可没时间与他瞎缠夹,尚有正事要办。”笑意一凝,蛾眉刺贴着颈侧
抹出一条血痕,冷笑:

“懒得同你罗皂!乖乖让姑奶奶绑了,免吃零碎苦头!”

“恕难从命。”耿照一见她眸底闪现杀意,暗提真气,低喝:“得罪了!”双掌
挪移如推磨,一股澎湃气劲沛然迸出,以两臂合抱而成的一个空心大圆为轴,轰地扩
散开来!

符赤锦正挥动利刺,蓦觉身前一窒,匕尖彷佛搅入了什麽极黏极稠丶一碰即凝的
怪异液体中,明明距颈侧不过分许,蛾眉刺却硬生生“滑”了开来;便只这麽一阻,
一股无形气劲迎面撞来,符赤锦不敢逞强,忙点足飞退。

她身子一挪,耿照随之欺近,伸手握住了茶几上的神术刀;“铮錝”一声馀波不
断,荡开满室电虹,青芒之中隐带血光。符赤锦“哎哟!”向前踉跄,似被神术的青
红异芒刺痛了眼睛,温软的身子跌向刀尖。

(危险!)

耿照想也不想,运起“不退金轮手”的潜劲一圈一束,搂住了她腴软的葫芦腰。

“典卫大人好俊的内功。”符赤锦咯咯娇笑,双掌轻轻按上他的胸膛,细滑如丝
的指触隔着衣布仍清晰可辨,直令人心尖儿一吊,神酥股栗。“你千方百计避着我,
是因为君子风度,还是害怕奴家的‘血牵机’?”

“都有。”

她毋须转头,就知道神术刀的刀刃停在颈背,冷钢未触肌肤,雪肌上的汗毛发丝
已根根竖起,宛若磁吸。有这种凝而不发丶收放自如的精准手路,只怕手腕一转便能
取下她的头。

“这刀真是快!”符赤锦忍不住赞叹,口气之中,褒奖似还多过了遗憾:

“下次谁再说你这‘刀皇传人’是冒牌货,瞧我不搧他几下耳刮子。喂,你到底
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内功深湛丶拳脚了得,连刀法都有这般火候……像你这种人,怎
麽可能名不见经传?”

耿照不愿与她瞎缠夹,俯首正色道:“符姑娘,妳的‘血牵机’秘术,我已领教
过啦!对旁人或许管用,对在下的碧火神功却没什麽效果;在妳得逞之前,我有十成
的把握先斩下妳的头颅。妳把手放开,莫要轻举妄动。”

“你也练有碧火神功?”她微露诧异。

“没错。”

“是了,难怪你能解开雷丹。普天之下,怕也只有碧火神功,才能对付得了紫度
神掌。”符赤锦喃喃自语着,忽然展颜一笑,虚捏着两只粉拳举至颊畔,像极了一头
雪润润的听话小猫,圆睁杏眼,可怜兮兮道:

“我认栽啦。碧火神功是你,刀皇传人也是你,我还有什麽可说的?”

血牵机须以十指催发,她高举双手,形同弃械投降。耿照才想起还揽着人家的腰
枝,那双硕大傲人的酥胸兀自抵在他的胸腹间,触感绵丶厚丶温丶软,滑腴之至,滋
味难以言喻。

符赤锦仰起头来,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双颊晕红:“坏……坏人!还不快放开
人家?”

耿照慌忙撤下钢刀丶小退一步,却觉她眸里似有无穷吸力,万般勾人,居然舍不
得移开视线;绮念方息,又坠入另一个混沌梦境之中。

她微噘的樱唇不住歙动,彷佛飞快念着什麽咒语,若有似无的声音漏出唇瓣,诱
使他坠入梦乡。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失去神智,然而耿照精通“入虚静”的法门,
对迷魂术一类的抵抗力大增,灵台犹有一丝清明,苦守一念:

“不能……不能看她的……她的……眼睛……”

谁知双眼全不听使唤,连眼皮也难以眨动,就这麽睁到发酸丶发疼,泪液激涌,
一股莫名的灼刺感从眼眶四周蔓延至头颅深处,彷佛有什麽细小的物事在经络血脉间
穿行,眨眼便钻进了脑後髓中——

“啊——!”

耿照痛得低吼出声,原本动弹不得的禁制忽然解开,伴随而来的却是无比凶猛的
反胃恶心丶头晕目眩,心脏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用力掐绞;刹那间,难以言喻的
痛苦剥夺了一切反击之力,浑厚的碧火真气丶精妙的薜荔鬼手丶野兽般的运动神经与
反应……通通派不上用场。

他身子一软,神术宝刀“铿啷!”脱手坠地,烂泥似的四肢撑持不住,“砰”的
一声,头脸撞地,两眼翻白,张嘴不停乾呕着,模样极是骇人。

——那是种“生命精元遭受撼动”的感觉。

中招的瞬间,耿照只觉浑身气血一震,某种无形的生命能量被撞得剧烈震荡,只
差一点便要离体散出;那能量荡出身躯之时,彷佛发落齿摇丶血肉乾枯,舌底焦苦如
焚,体内虚弱到闷痛不堪的程度,直到荡回时才又活转过来。生命精元摆荡欲脱的当
儿,连动一动手指头也办不到,只能蜷着身子呕吐呻吟,防卫之力比初生的婴儿还不
如。

符赤锦一击得手,喜动颜色,弯细的柳眉一挑,脱口道:“好……好厉害!”对
此门功法所造成的损害不明就里,不敢再点他的穴道,径提衣领放落床板,为他抚摩
背心推血过宫,淡然笑道:

“典卫大人,今儿再给你上一课。女子不管如何放荡下贱,但凡无端端投怀送抱
的,其中必定有诈。”

耿照无法开口,只能伏在榻上荷荷吐气,苍白的脸庞沁满冷汗,兀自痉挛。

符赤锦替他号过了脉,取手绢拭去汗渍,轻叹了口气。“对不住啊,我也是头一
次试招,不知道威力忒大,你可别怪我。据说碧火神功有通天之能,你的心脉既未受
损,想来是死不了的。”

他虽然无法说话,耳朵还是清楚的,闻言心生一念,突然明白过来。

(她使的,便是那一页“赤血神针”的功法!原来……这就是赤血神针!)

符赤锦不知他心中骇异,拉开被褥替两人盖好,又解下床牖系绳,放落纱帐,探
入一张巧笑倩兮的雪白娇靥:“等你恢复体力,赶紧带弦子出城,别在这儿枉送了性
命。弦子是骚狐狸的心腹,身上必有‘豨蛇烟’的解药,你且搜一搜,找一只像是胭
脂粉盒丶贴身收藏得最紧密之物便是。

“那药本身就是剧毒,务必小心使用,先用指甲挑一点搁在舌尖,若觉刺痛便是
过量,须立即以茶水冲去,绝不能咽入腹中;将药置在她的舌底咽上,随津唾缓缓化
入,一个对时内便能全解。想教她醒得快些,把药盒凑近鼻下,包管一嗅即起。”

“妳……为什……救……我们……”

“我为什麽要救你们?”符赤锦娇软的喉音自帐外传来,渐行渐远;明明是笑语
如铃,其中却透着一股怕人的冷。“你弄错啦,典卫大人。我不杀你们,只因为全无
必要,你若是碍了我的事,有几条命也不够死。少自以为是了!”

咿呀一声门扉掩上,斗室里又恢复静谧,只剩下耿照粗浓如兽的痛苦喘息。



他连呼吸都倍觉艰辛。自出江湖以来,耿照也算是多次打滚在生死边缘了,但从
没有一门内外武功造成的痛苦,比得上方才符赤锦的销魂一瞥。

那不是被内家掌力打中时的气血翻涌,甚至不是刀伤剑创的锐利痛楚,而是他真
真切切感受到身体里的某部份“坏掉了”,有什麽被那莫名的细小物事一击瘫痪,暂
时失去了作用——呼吸丶心跳丶血液输送,或是其他不受意志主宰,却是维生不可或
缺的机制。

“赤血神针”若是杀人於无形,“碧火神功”便是起死回生的祖师爷,痛苦不过
半刻,体内瘫痪的功能即被碧火真气一一接续。耿照从榻上一跃而起,运功检查周身
经脉,除了还有少许头晕恶心丶胸口气郁之外,一切均属正常,甚至没有什麽实质的
损伤。

(奇怪!难道赤血神针之能,是让人产生周身瘫痪的幻觉麽?)

纵使满腹狐疑,此地却不能久留,况且还要把握时间搜查驿馆,赶在岳宸风返回
之前离开。弦子躺在床里,俏脸娇斜丶浓发披面,裸着一段玉一般的莹润雪颈,兀自
昏迷不醒,耿照正想着豨蛇烟的解药,忽然一怔:“符姑娘让我‘搜上一搜’,这却
要……怎麽搜才好?”

须知寻常女子穿着,内袋不是缝在襟内袖里,便是夹在缠腰之中,弦子身为一名
出色的潜行都卫,上下都是紧身衣靠,以便行动,窄袖臂鞴(音“勾”,皮革制成的
护腕)根本不能置物。解药若不在腰里,便在怀中。

眼看时间无情流逝,耿照把心一横:“罢了!最多等弦子姑娘清醒之後,我再向
她赔罪。不管她要如何见责,我总是一肩扛下,绝不推诿。”低道:“万不得已,多
有得罪!”伸手去摸她腰侧。

弦子的缠腰极厚,密密裹了几匝,腰枝却几乎是合掌可握,可见衣下纤腰之细之
薄,便只有小小一圈。如此纤薄的腰板,却一点儿也不觉瘦硬,即使隔着厚厚的绸质
缠腰,触手仍是极有弹性,手指随意一掐,少女紧致嫩滑的腹肌便将按捺之力悉数反
馈回来,彷佛捏到一条扭腰弹尾的美人鱼。

腰际本就是敏感之处,即使昏迷不醒,弦子仍蹙着眉头“唔”了一声,轻轻扭动
蛇腰,窄小的腰部曲线就在掌中扭转舒张,充满弹性的结实肌肉触感曼妙,肌肤却又
有着敷粉一般的嫩滑。

耿照口乾舌燥,下腹似有一团热火,一物翘硬如烙铁炽红,不得不微微俯身,以
免弯折。勉强从缠腰里摸出一枚比拇指稍大些的羊脂玉瓶丶一只小巧的绣线荷包,那
玉瓶贮有五帝窟独门的金创药“蛇蓝封冻霜”,药气耿照十分熟悉;荷包中除了几枚
铜钱碎银,还有一枚小小的金锁片,以及一个红旧护符,系颈的红绳缠在符上,泥金
写就的符字已磨损得模糊难辨,是一般庙宇中常见之物,无甚出奇。

缠腰底还有一物微微突起,似是紧贴衣外,但腰索缠得严实,耿照铁匠出身,指
节粗大,无论如何都摸不进去,急出一头汗来,心想:“女孩儿家也实在莫名其妙。
物事藏得如此贴身,若非解衣,却要如何取出?”考虑到缠腰一解,衣襟两分,内里
的春光便一览无遗。此事非同小可,只好先将目标移转到怀襟之上。

弦子身子细薄,双乳本就玲珑小巧,平躺之後只小小隆起两团,曲线虽然平缓无
险,弧度却十分柔美,一般的引人遐思。

耿照定了定神,粗糙厚实的手掌插入交襟,顿觉掌中一团柔腻,彷佛揉着一团湿
黏饱润的新鲜生面团,与想像中的嶙峋瘦骨大相径庭,不觉诧异:“她的胸脯生得细
小,怎能如此绵滑,富於肉感?”

原来弦子的胸乳虽然小巧,形状却是无比浑圆,彷佛只有表皮一层薄薄的细滑乳
肌,其中贮有甘洌清甜的泉水,成一只七分满的薄膜水袋,沉甸处极富手感,轻轻一
拨又馀波荡漾,软滑无比。

若非乳尖还有一枚小肉豆蔻,被粗糙的掌心摩得膨大翘起,她那尚不能盈握的左
乳便如怎麽揉也揉不散的水豆腐,自有一股诱人魅力,如何把玩都嫌不够,令人难以
释手。

耿照红着脸从她的左襟里摸出两条手绢丶一只稍嫌陈旧的绣蝶香囊,还有两枚小
心折叠的纸包,一枚装的是零碎的龙脑冰片,另一枚则贮了两根玉簪花棒儿。

冰片乃是自龙脑香树干取出的树脂结晶,模样像是碎冰糖,味香而清凉,是名贵
的香料药材;玉簪花棒是以紫茉莉的种子磨成粉,再制成粉棒,小棒槌似的形状活像
未开的玉簪花苞,故尔得名,妇女多用来涂敷脸面,润泽肌肤。

这两样都是女子梳妆台上之物,耿照虽不懂梳妆打扮,但流影城执敬司的采购条
上经常有这些个物事,看多了也不外行,一瞧就知是珍品,所费不赀。包裹冰片与粉
棒的纸片厚而柔软,一点也不刮人,除了沾染上的弦子体香之外,纸包里另有一股熟
悉的胭脂香,似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唇印子。

他心念一动,登时明白:“原来这两样小东西,都是漱宗主给她的。”熟悉的胭
脂香气来自漱玉节的唇瓣,纸片则是点唇之後丶用来修饰唇形唇彩之物,因此裁作小
小一方,质地又特别柔软。

他想像在妆容之後,漱玉节心情大好,信手以抿唇的软纸包了自用的粉棒丶冰片
等,赏了给随侍的弦子……对照符赤锦的说法,这似乎不是毫无根据。“漱宗主待弦
子姑娘着实不错,不想却招来琼飞的嫉恨。”

弦子的缠腰扎得很紧,衣襟之内容不下双手齐进,耿照摸完了左乳,改以左手探
入右襟,掌里又挤蹭着滑入满满的娇软乳肉,指腹不经意地一掐,又是一阵水波似的
轻晃。

胸腋亦是敏感处,弦子虽在昏迷中,身体却不会因此断绝反应。耿照在她襟里掏
了一阵,只见平日冷若冰霜的少女柳眉频蹙,卸除层层防卫之後,美丽的脸庞浮露一
丝晕红,神情苦闷,鼻中不住“唔唔”轻哼,微微扭动腰枝。

一只嫩乳在掌里磨来蹭去,勃挺的乳尖隔着单衣,触感丶形状清晰可辨,耿照几
乎把持不住;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又小又硬的圆饼凸起,却在衣布之下,取之不出,此
外更无其他。他赶紧把手抽出来,背转身去大口喘息,让帐外的新鲜空气稍稍冷却欲
火。

从弦子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整整齐齐排在床沿:羊脂玉瓶丶绣线荷包丶陈旧的红
线护身符,手绢丶香囊丶包着冰片粉棒的小纸包儿……出乎意料地充满闺阁气息,与
她一贯予人的冰冷印象颇有出入。她一路跟踪符赤锦出莲觉寺,必定是临时起意,无
有准备;随身带着的,便是她日常用得最多丶最能反映生活细节之物。

由此观之,她毕竟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女,平时也要吃饭睡觉丶擦汗薰香,也配戴
锁片护符之类的小饰品,更会把主人随手馈赠的小礼物贴身收好,珍而重之。

耿照忽觉眼前的女子彷佛摇身一变,从一具冷冰冰的人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未
经她的首肯要解衣取药,思之倍感踌躇;犹豫片刻,把心一横,咬牙低道:

“弦子姑娘,真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坏妳名节。这下真是万不得已啦。”将她的
腰索解开,左手伸到她的背脊下一托,把玉人稳稳揽在怀中,一圈一圈的松开细绸缠
腰。

片刻绸巾完全解落,衣襟“唰!”分了开来,露出葱蓝色的缎质肚兜;腰下则是
一片剔透莹白,回映着雪地般的朦胧光晕,依稀有骑马汗巾一类的下身遮亵之物,再
下去才是一双光裸修长的浑圆玉腿。

耿照别过头去不敢多看,以为那片耀眼的雪白是黑色劲装里的单衣,心想:“那
是什麽布料,竟能如此之白?”本着瞎子摸象的精神,伸手往适才腰际微凸的部位摸
去。谁知触手一片凉滑腻润,如抚细粉,几乎摸得出肌肉线条的起伏紧致,哪有什麽
单衣?那片莹润的酥白色泽,便是她赤裸的腰腹肌肤!

耿照还不死心,颤抖着手指继续向下摸索,一路抚过她平坦无比的小腹,直到触
及一小片纤细卷茸,才知什麽骑马汗巾也是自己神思不属,多半是之前与媚儿春风几
度时所残留的印象,误将阴阜上的柔软细毛看成了遮亵布。

其实他之前摸到的,乃是夜行衣里的内结。女孩儿家心灵手巧,为防缠腰松脱影
响行动,弦子在交襟处缝上两条系带,打了活结,露出一头再压上缠腰的绸巾。这样
不但能固定衣襟,解开缠腰时内结也会自动松脱,更衣十分方便。怪只怪耿照转头太
快,解下缠腰之时并未发现有个内结,平白摸了一阵。

既是误会,魔手自然不便久留,他正要抽手,指尖忽触及一湿软黏润处,耿照已
非昔日的傻愣童男,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嫩蛤顶上的小肉珠,但他手指才刚摸上阴阜的
饱满小丘,依位置判断,阴户应该在更下方才是,转念又想:“不好,难道是弦子姑
娘受了伤?”

鲜血的手感与磨出薄浆的淫水相似,阴唇的细嫩也近於新裂的创口,他细看了弦
子一眼,果然见她紧皱眉头,呼吸变得浓重起来,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不禁暗骂自
己糊涂:“只怕是符赤锦弄伤的,我却一无所知!”忙伸手捂紧“伤口”,只觉掌间
一片浆滑狼籍,看样子出血的量还不少。

弦子的腿间一被捂住,唇缝里迸出一声呻吟,脸泛红潮。耿照急了:“糟糕!金
创最怕发烧,一发烧就不妙啦。都怪我……”食指的指尖忽然滑入一枚小洞洞里。

那肉洞极浅,周围肌肤光滑细腻,只居间一圈小小肉褶,沿着股沟淌下的浆液积
在小肉洞间,极是滑润,他指尖一挤,登时塞了小半截进去。

但那洞里紧凑的程度,竟连指头也容不下,肉壁一阵吸啜挤压,推挤时如铁钳般
火辣辣的一疼,吸啜之时又如活的鱆鱼嘴一般,箍束着直往里头吞,不用力还拔不出
来。耿照愣了老半天反应不过来,由着那洞里的紧致肉壁吸吸吐吐,居然插进了大半
根的食指。

弦子腰板一僵,窄小紧致的浑圆翘臀不住剧颤,绵软的臀瓣绷成了死硬的两团,
鼻中突然喷吐浓烈,原本“唔唔”的轻哼变成了呼痛般的喘息呻吟,连粉颈丶胸口都
涨起一片樱瓣彤红。

耿照终於明白过来,赶紧从她细小的菊门中拔出手指。弦子闭着眼睛短短一唤,
细雪般的奶脯不住起伏。



根本就没有什麽“伤口”,自然也没有“出血甚多”的问题。弦子的阴户生得与
众不同,比寻常女子要高出一指幅有馀,耿照的手指一抚过阴阜,就碰着了她膨剥而
出的娇嫩蒂儿。

她因吸了“豨蛇烟”而昏迷,没有了自我意识的干扰,身体对外来侵犯的反应更
加直接。早在耿照抚摸乳房时,她腿心里已湿得一塌糊涂,才有後来藉着淫蜜丶指入
肛菊的荒唐情事。

耿照东摸西摸无一中的,最後在肚兜的内褶里找到了那只小小的金饼圆盒,前头
若干折腾,算是白占了弦子的便宜。

那金盒似乎本是贮装脂粉之用,只比制钱略大一些,揭盖一瞧,盒中的深红粉末
约只一片小指指甲的量,耿照心想:“这也难怪。符姑娘说这解药本身就是剧毒,用
量极少,带着满满一盒也没什麽用。”依言挑出些许药末搁在舌尖,岂料竟苦得像黄
连也似,想起符赤锦的嘱咐,赶紧冲到桌畔找茶壶,壶中竟连一滴水也没有。

(糟……糟糕!)

这间偏室本就无人居住,谁没事来给一间空屋添茶水?耿照“呸丶呸”直唾,顾
不得行踪暴露,一闪身窜出房门,所幸在院中找到一大缸接起的雨水,也不管水面碎
萍点点,赶紧舀了一杓冲洗舌头,连漱几口,又打了桶水回到房间里。

吃了过亏,这次他动手之前,先在脑海中试演了一遍施救的流程:先试出正确的
用量,一手扶起弦子姑娘,一手撬开她的牙关,将解药抹在舌底上颚,让津唾慢慢溶
解,留入腹中……等等,如此一来,哪还有第三只手来给她喂药?

他突然想起符赤锦临去之前,那一抹讳莫如深的银铃轻笑。

——这一切……早在她算计之中。

就算找到解药,孤男寡女两个人,要解豨蛇烟之毒本就是一件麻烦至极的事。放
耿照在这里想办法救人,无论符赤锦打算要干什麽,都不用担心他两人会来碍事。

(可恶!)

更糟的还不只如此。就算耿照只取一小撮药末,少到与几粒盐差不多,一放在舌
板上仍是苦如黄连蛇胆,气得他差点将药末咽下去,心中直将符赤锦骂上了天:“如
非是我吃错了药,便是她胡说一气,根本解不了毒!”气呼呼的连漱洗都没劲,呆坐
了一会儿,忽觉舌尖浮出一点蜜甜,恍然大悟:

“唾沫若能将药末化开,味道就会变成甜的;倘若过量了,口水化之不开,便仍
能尝出苦味。原来如此!”见盒中药末所剩无几,明白只有一次的机会,失败了,弦
子便唤之不醒,须带回莲觉寺才有解,今日再也办不了其他事。

他反覆思考,终於下定决心,将一撮计量好的药末含入口中,卧在弦子身侧,一
手握住她圆润的乳房,一手摸入她的腿心里,细细揉着娇嫩湿润的花瓣。这次他是刻
意为之,极尽挑逗之能事,用食丶中二指轻轻重重地拈着膨大充血的蛤珠,揉得阴部
水声唧唧,湿淋淋的浆液汩汩而出。

弦子极是湿润敏感,淫水的气味却颇清爽,犹如新抽嫩芽丶含苞带露,毫无刺鼻
异味,予人洁净之感。她的鼻息逐渐浓重起来,反应却不如前度剧烈,连“唔唔”声
也几不可闻,更别提开口呻吟。

耿照摆弄片刻,终於省悟:比起之前的刺激,抚摸阴部已不如初遇时新鲜。男女
欢好时,除了肉体的实际交合,还须搭配环境丶言语丶心境的刺激,才能攀上高峰,
同登极乐;但弦子毫无意识,这些周边的刺激一一被阻断後,肉体上的感受变得更单
纯直接,爱抚固然令她动情,却无法更剧烈地点燃欲火。

但解除豨蛇之毒不过是权宜,耿照不可能为此夺走她的贞操,灵机一动,以中指
沾了沾黏稠的淫水薄浆,“噗唧!”一声插入了她小巧洁净的肛菊。弦子身子僵硬,
雪臀绷紧,不由自主仰头“呀”的一声,娇娇地脱口唤出。

趁着檀口一开,耿照翻身压着她,以口相就,用舌头将苦味渐去丶甜味已生的药
末顶进小嘴,一边以手指抽插她滑润紧凑的股中。

弦子的肛菊初初破瓜,小巧的肉洞不堪蹂躏,原本应是苦多於乐;但耿照对她十
分温柔,曲意照拂,再加上从蜜缝流下来的分泌委实丰沛,她的淫水又较寻常女子更
加细滑,紧窄的肉壁得到充分润泽,渐渐被插出了异样的快感,迷迷糊糊中与他四唇
紧贴丶舌尖翻搅,吻得难解难分。

溶於津唾的药液被弦子吞下大半,还有一部份从两人剧烈啃吻的唇边嘴角淌了下
来,晶亮的液渍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流至锁骨胸口,汇成了小小一洼。弦子的眼睛
还睁不开,手指却轻动了几下,一手虚弱地搭着他的手背,另一手却不住抓着床榻,
似要揪紧被单。

耿照整只中指已插入她的股中,指尖抠着滑韧的肉壁不停振动,那紧紧吸啜的强
劲力道与膣中全然不同,凶猛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弦子被他抠得身子剧颤,死死抓着他的手剧烈喘息,被他以口封住的小嘴流着口
涎,发出急促而激昂的闷钝声响:“呜呜呜呜……唔丶唔丶唔丶唔……呜呜呜呜呜呜
呜————!”腰枝一拱,阴中一道清泉激射而出,划出长长的优美弧线,淅淅沥沥
地尿了一榻。

耿照不是头一次看到女人尿精,但以劲道之强丶水量之多,却没有比弦子更厉害
的。她连喷几注,绷紧的身子又软软躺下,只剩细雪的玲珑奶脯兀自起伏,颈上胸间
的潮红逐渐消褪。

耿照掬水洗净双手,用拧好的手绢为她清理下身,终於抵不过好奇,以指尖蘸了
点榻上的湿濡水渍凑近鼻端,却无一丝尿水的腥臊味,闻起来比她的淫水要更浓厚鲜
洌一些,就像是新近剥开的厚叶芦荟,脆生生的断面还淌着汁液一般,令人忍不住想
将指尖含入口中。

他没法将她身上的衣服原样穿回去,假装什麽事也发生,只得打开金盒,将残剩
的药末凑近她鼻端。弦子吸入些许粉末,皱着眉头身子一颤,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的
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一阵,倏地聚焦起来,一瞬间又回复成那个冷若冰霜的潜行都第一
高手,掩着衣襟坐起身。

耿照扼要的把情况说了一遍,连喂药的过程也和盘托出,只略去了开後庭一事。

“弦子姑娘,事情迫不得已,妳……妳若还是难以释怀,我会负责到底的。”其
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负责”。他很难想像弦子哭着要个名分的样子——这不只是
因为他的想像力不足以凭空勾勒出弦子的泣颜,他甚至没想过要娶亲,更别说娶了她
之後,姊姊和霁儿要怎麽办。

还好这可怕的情景始终没有发生。

弦子一言不发穿好了衣服,重新裹上缠腰,将那些零碎物事一一收回原位,连灵
蛇古剑都重新插在腰後,试了试拔刀是否顺手,直到满意为止。斗室里异常静肃的气
氛,让耿照一度觉得宁可去面对岳宸风比较好,他觉得自己活像是静待秋决的死囚。

“拿来。”她冲他一伸手,修长纤细的指掌宛若白玉雕成。

(拿什麽?我的命麽?)

耿照被问蒙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忙将捏在手里的小金盒还给她。

弦子揭开盒盖,把剩下的一丁点药末全倒进口中!

“弦子姑娘!那是毒……”

“份量不够。”弦子冷冷截住他的话头,淡漠的俏脸丝毫看不出喜怒。“符姑娘
的烟毒下得很重,吃多一点能解得快些。”

“她说只要一丁点,一个对时内……”

“我等不了一个对时。”

她旋开灵蛇古剑的刀末,从中空的刀柄取出一张平面图。“这是驿馆的平面图,
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随手指着图上一处,并未抬眼看他,弯翘的浓睫轻轻一颤,
似与身畔的空气说话。

“据说他住在这里,天字号房。”

“多谢妳了,弦子姑娘。”

这正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情报。耿照背好神术刀,见她贴在窗棂边,似乎正在
观察屋外的往来动静,几绺发丝垂落在柔嫩的面颊之上,仍感歉然,低道:“弦子姑
娘,我……实在是很对不起妳,妳……”

弦子的视线稍稍移开片刻,微蹙着眉头,彷佛有些不解。

“你救了我,所以对不起我麽?”

自然不是。是我为了救妳,做了对不起妳的事……耿照心里想着,忽觉这一切太
过荒谬,实在是难以出口,弦子却把注意力又放回院里,一点都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
他身上。

“谢谢你救了我。”她并未回头,只是指了指刀柄。

那意思很清楚了:让耿照分享潜行都秘制的驿馆地图,就是她的回礼。耿照突然
有种感觉,她并非是刻意装作冷漠丶刻意与人保持距离,而是她衡量价值丶对错的标
准与世人不同,她的世界出乎意料的简单易懂,所有的事情只有一项规则。

“谢谢你救了我,浪费你许多时间。”

她觑准一个空档,纵身推窗而出。只见树荫穿风,下一瞬间,苗条修长的黑影已
消失在转角。

“换了是我,决计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



天字号房中,什麽都没有。

耿照避开了驿馆中来来去去的大小官员丶仆役杂工,可说十分轻易便潜入了岳宸
风的落脚处。兴许大家都不想惹上岳宸风,最顶级的天字号房四周特别安静,所有人
都远远避开了这个角落;房里没有岳宸风丶没有赤乌角,没有昆仑奴丶没有五帝窟献
上的纯血处女……什麽都没有。

屋子里的确有人长住的痕迹,几件衣箱行囊里的服色还很眼熟,空气里还有一丝
淡淡的合欢气息,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烈肉搏,留下大量的精水淫夜,那股腥膻的味
道还未完全散去,唯有经碧火真气强化过的灵敏知觉,才能捕捉到这些微乎其微的蛛
丝马迹。

——这不可能造假。

这里没有姊姊的琴盒,没有被缴获的宝刀明月环,自也不会有明姑娘的消息。

耿照呆坐在屋里出神,突然一跃而起,施展轻功穿窗越顶,一路来到後进院里的
地窖入口——越城浦的驿馆只招待重要官员,是大人物交际应酬的地方,没有地牢之
类的设施。显然弦子认为在必要之时,岳宸风也可能把掳来的少女,和咸菜萝卜关在
一个瓮里。

“琼飞不在这里,是因为岳宸风不在这里。”

他拉着弦子躲入一处僻静的角落,强抑着心中激动,冷静分析:“岳宸风抓了琼
飞,但不可能把琼飞带去谷城大营,因为据说慕容柔有洁癖,不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
下做肮脏事。妳们的人没看见岳宸风回来,符姑娘也说岳宸风没回来,妳和我来找了
一遍,果然岳宸风是真没回来。岳宸风既没回来过,所以琼飞也不在越城浦。既然如
此,琼飞在哪里?”

弦子无言听完,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一定在岳宸风手里。”

“正是如此!”耿照压低嗓音笑道:

“这就是岳宸风出城之後,还能遇到琼飞和楚啸舟的原因。除了越城浦译馆和谷
城大营,岳宸风在城外必定有第三处据点!他出城後并未直接前往大营,而是先去了
那处,因此琼飞闹完译馆之後,才又在城外撞见了他!”

弦子豁然开朗,柳眉一舒:“你知道在什麽地方?”

以地缘来说,这处秘密据点必然在越城浦的地界之外,潜行都才会断了监视,无
法确切掌握;断臂的楚啸舟是在小陵河的下游被人发现,而小陵河是沟通酆江丶赤水
的人工渠道,双方遭遇的地点,定是在溯江上行之处。

——尽管如此,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区域仍大得难以搜索,不足以指出据点的正确
位置。

“有个人一定知道,恐怕她已往那边去了。我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麽,但若去得
晚了,要帮要阻都来不及。”两人对望一眼丶心意相通,异口同声:

“符姑娘!”



—————————————————————————————————————
(欲知後事,下折分解)






【第五二折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距符赤锦离开偏室,至少有一刻钟的光景,要说去了什麽地方,只怕已是追之不
及。耿照领着弦子返回符赤锦停放车马的地方,果然空空如也,微湿的庭院地面上有
两条浅浅的轮辙痕迹迤逦而出,想也知道是谁驾走了那辆髹漆轺车(轺音“摇”,轻
便的小车)。

(难道……她是专程把我们俩带回来安置的麽?)

越想越觉蹊跷,正自狐疑,忽见弦子走向一旁的系马桩,直立的粗大木桩上系了
两匹栗毛健马,生得膘肥高壮丶毛色发亮,鞍侧饰有整排的红缨穗,连蹄铁都是精光
铣亮,一看便知是官马。

耿照差点没晕倒,赶紧将她拉住:“妳做什麽?”

“你用两条腿追马车?”弦子瞥了他一眼,微蹙柳眉。

“姑娘穿这样骑官马?”耿照忍不住失笑,碧火神功忽生感应,赶紧推着弦子避
入树丛之中。直待了半天,远远看见一个半老驿丞领着两名武官模样的中年汉子,一
路谈笑而来。

那两名军官身穿貉袖短褂,足蹬半长袎靴(袎音“要”,指靴袜的筒状部分),
腰跨长刀,还别着金字腰牌,头戴饰有红缨的短檐毡帽,毡帽一侧插着长长的翎毛,
似是鹰羽雁翎一类,装扮威风凛凛,恰与那两匹官马的装饰相映成趣。

耿照毕竟是侯爵府内出身,知道这种刻意夸饰的华丽打扮,军阶品秩反而不会太
高,通常都是传令丶驿将之流,负责替主子带口信丶发号施令,背後都管叫“杂号将
军”,没什麽实权。

但这种小人物却有一样好处,恰恰是此刻耿照最需要的。

他浓眉一振,喜动颜色:“天助我也!”只听那老驿丞冲二人一拱手:“……两
位军爷路上辛苦,老汉便送到这儿啦!”两人连声称谢,直目送老驿丞离去之後,才
转身解缰。

驿馆的驿丞虽身在公门,却无品秩,连说一句“芝麻官”都不够格,这两名军官
丝毫不敢开罪,可见身分之低,纯是服色威风而已。耿照向弦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飞
身而出,“砰丶砰”两声制服了二将,拖进一幢空屋剥除衣帽,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
衣,拿绳索捆成了两只一串的大粽子。

弦子虽然生得修长高挑,身板儿却十分纤细,无须除衣,直接将貉袖丶短褂等穿
在外头即可,连长袎靴都是直接套上。

耿照却无这等便利,才松开兰衣僧袍,见对面的弦子大大方方地穿衣套靴,不禁
有些发窘,讷讷地摸了摸光头,嚅嗫道:“弦……弦子姑娘,不好意思,麻烦妳转个
身,在下要更衣。”

弦子瞥他一眼,继续低头穿靴。

“你更啊!”

“这……男女……”

他本想说“授受不亲”,突然想起自己还插过人家的娇嫩後庭,揉过玉乳丶吮过
香舌,说这个未免太过矫情。忽听弦子道:“我身後一有人动,便想拔刀,曾因此误
伤同组的姊妹。你若不介意,我可以转身。”说着微微蹙眉,可见是真的担心自己刀
快,冷不防地一刀砍翻了他。

“那……还是不要好了……”

耿照心想此姝与寻常女子不同,别当她是异性就好,快手快脚换上公服,又从天
字号房里拿来一件猩红衬里的黑绸大氅披上,皮制的尖顶毡帽正好遮住光头,配上帽
缘威风凛凛的雁羽标翎,俨然是一名英姿焕发的少年武弁。

两人将兵器佩在腰际,解开栗毛健马,就这麽大大方方地出了驿馆。

符赤锦的轮辙轻浅,转上铺石大道後便难追踪,耿照却不慌不忙,领着弦子径往
城门的方向去;遥遥望见盘查的关哨前人山人海,队伍懒洋洋地要动不动,“驾”的
一声猛夹马肚,反而甩缰向前疾驰。

弦子以为他要硬闯,更无二话,跟着加速冲刺,一手按住了腰畔的灵蛇古剑。谁
知耿照却在关卡前一勒马,那栗毛马人立起来丶昂首嘶鸣,守关的兵卒纷纷走避。为
首的军官按刀大喝:

“来者何人!想硬闯城门麽?”

“大胆!”耿照马鞭凌空一抽,藤制的细直鞭梢“唰!”一指那军官鼻头,大喝
道:“将军大人稍後即至,你们这些……这些个作死的,还在这儿发什麽鸡瘟!快让
开!”

放眼东海,若真有一个无分上下丶军民皆惧的人物,决计不会是异族酋王,甚至
不是当今圣上,而是镇东将军慕容柔;而官员丶军兵惧怕此人的程度,更远远超过一
般的庶民百姓。

据说东海各地军所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但凡军队驻扎处有什麽不乾净的鬼怪传
闻,捻香拜过龙王大明神後,须烧一张书有大鬼阴讳丶以辟鬼祛邪的符纸当作阴将镇
守,最流行的三个字就是“慕容柔”。烧完人就安心了,从此一夜好眠,什麽鬼都不
怕。

那军官一听“将军大人稍後即至”,吓得魂飞魄散,总算脑子还有点灵光,紧拉
着马辔不敢放手,颤声道:“将军……没……没听说啊!你……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请恕末将眼生……”说着略定了定神,上下打量着二人。

耿照心里有些佩服:“不愧是东海第一大城的门卫,不能轻易唬弄。”装出气急
败坏的模样,尖声吼道:“你没听说,我们也是刚刚才听说啊!他妈的!”亮出七品
典卫的腰牌,只差没拿木制的金字牌朝军官的脸上殴去:

“老子是抚司大人的侍卫,瞎了你的狗眼!小三子,关条!”

弦子会过意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关条递去,正是耿照从两名驿将身上搜来之物。

驿将负责传递城尹大人的口信手谕,每日离府前都会发给一封通关文书,其上不
录姓名,各处关口见文放行,毋须核校身分,以免耽误要事;单以便利性而言,仅次
於符赤锦持有的将军府文书。

耿照故作狂怒状,一把将关条抢过来,一股脑儿塞进城将手里,尖叫道:“拿去
看清楚!赶快让人传告各处城门,不许再醉生梦死!一会儿城尹大人会传正式的命令
过来。”

他惊惶狂怒的模样感染了附近的兵卒,众人纷纷想起镇东将军的恐怖,一时都慌
了手脚。那城将没见过抚司大人几回,自然不识他身边的人,但腰牌确是七品典卫的
金字牌,关条上更是货真价实的城尹官防红印,一听也急了,慌忙命人撤开拒马,放
下缰辔:

“末……末将这就派人通知各城门!大人好走。”

耿照理都不理他,策马急驰而出,突然又勒马回头,大声问:“岳大人的马车往
哪里去了?我要追那车回来!”

城将一愣,手指远方道:“似往西边的望春原去啦。大人沿着小陵河岸往酆江上
游的方向追,快马应能赶上。”

耿照微微颔首,忽然睁眼大骂:“拖拖拉拉!还不着人传信去?怠慢了将军,仔
细你们一夥的脑袋!”明明是光天化日丶艳阳高照,城将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连
“谢”字都来不及说,没命地奔走发令,城门里外乱作一团。

出了越城浦,耿丶弦二人一前一後丶奋力疾驰,一路越过了越浦城郊的望春原,
周身的景象从大片的林园别墅一转,变成起伏平缓的丘陵田地,适逢春秧新插不久,
触目一片水映嫩青,迎面凉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望春原位於越城浦西郊,原是越浦一带最着名的景点之一,许多大官富商的林园
都设在这里,彼此接邻,寸土寸金;一过望春原便算出了越浦,再来便是西边临沣县
的地界。

耿照心想:“岳宸风若将据点设在此间,可说高明至极。望春原是达官贵人群聚
的地方,谁也不敢在此造次;过了望春原,临沣县又不属越浦地界,往返却也快极,
有地利之便,而无地缘之累。”遥见田地里有乡人耕作,正想上前打听轺车的行踪,
忽听弦子道:

“你对他忒坏,他干嘛听你的?”

原来他一放慢速度,弦子便追上来,两人并辔而驰,这才能说得上话。

耿照笑道:“我不是对他坏,是扮大官吓唬他罢了。”

“是麽?”弦子蹙眉想了想,又问:

“那你扮得像不像?”

“应该很像罢?所以他才这般听话。其实扮作上位之人简单得很。”耿照笑道:

“蛮不讲理丶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丶不听人话,只消做到这四点,妳来扮肯定也
像。我城中有位世子就是这样,我也算是偷师了罢。”

弦子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耿照本是说笑,不料她却正经八百,恐怕当作什麽重要的心得情报吸收了,若是
赶紧撇清说“我开个玩笑”,指不定她又要问“哪里好笑”,这一路缠夹下去,真个
是没完没了,索性将错就错,硬生生将满篇的解释咽回腹中。

他沿途向田里的乡人打听马车下落,临沣县是乡下地方,几天都不见一回像样的
车马经过,符赤锦的美艳与轺车的华贵自是乡令人印象深刻,简直是无所遁形。两人
再行出里许,道路突然一宽,一路蜿蜒至前方的小山丘之上,丘陵的密树之间隐约透
出幢幢屋影,似有院落庄园。

(难道……便是那里?)

耿照与弦子对望一眼,正要下鞍系马丶检查地上的轮辙痕迹,道上忽有一头青牛
摇头晃脑而来,两只弯弯的水牛角一边挂了把用草杆扎起的萝卜丶水芹等野菜,另一
边却是几卷书,牛背上一名少年光着脚板,全身上下作牧童打扮,正捧着书卷低头吟
哦,模样倒与胯下的老牛有几分相似。

耿照心念一动,拍马赶上前去。

“这位小哥,敢问山腰那处是谁人家的宅院?”

牧童的背影看似冲龄,年纪却与他相仿,耿照连喊数声,那牧牛少年才从书中回
神,抓头皱眉道:“官老爷既来到五绝庄的地界,怎不知上边便是五绝庄?”腔调奇
特,浑不似东海本地之人。

耿照方才沿路打听,发现田地里年岁稍长的乡人都无口音,一如别地的寻常庄稼
人,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少壮青年,说话却杂有一种熟悉的腔调,经少年一说,这才省
悟:“原来这里便是五绝庄!”

当年独孤阀起兵东海太平原,招辑流亡,号召各地的难民加入武装军队。这些流
离失所的外乡之人别无去处,为求饥饱寒暖,索性以军旅为家,打完了异族,又接着
参与一统天下的央土大战;战後在东海生根落户,称作“中兴军”。

耿照的父亲耿老铁,便是中兴军出身,耿家所在的龙口村即是散在东海各地的中
兴老兵聚落之一。

然而耿老铁之流,不过是中兴军里的无名小兵。而中兴军系的将领也在东海安身
立命,其中有五人结伴退隐於临沣,朝廷特拨百户食邑赏赐,以五人名讳中的“仁丶
义丶礼丶智丶信”为封,赐名“五德庄”。

这五人都是中兴军的骁将:上官处仁精於马战,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公孙
使义擅用双刀丶何遵礼力可举鼎,李知命百步穿杨,而漆雕信之则通晓水战,赤水古
渡一役顺风焚毁敌船百馀艘,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五人联手,号称敌阵皆绝,江湖上都管五德庄叫“五绝庄”。久而久之,成了流
传通用的名号,连当地土人也如是称呼。

上官处仁等人转战各地,致仕时年事已高,虽娶新妻幼妾丶辟广夏良园,迟暮的
老将终究不敌岁月流风,人说“生於忧患,死於安乐”,退隐数年之间,接连撒手尘
寰,连最长寿的上官处仁也死了有十五年以上。据说後人与本地乡人相处不睦,家声
遂逐渐隐没。

若非耿照曾听邻居老人说起五绝将军的凛凛之威,只怕今日也是马耳东风,不知
其所以。

(既是五绝庄,那便不会是岳宸风的据点了。奇怪!符姑娘来这里做什麽?)

他沉吟片刻,又问牧童:“小哥,你可有见到一辆黑漆马车从这里过?驾车的,
应是一位白皙美貌的白衣姑娘。”

牧牛少年先是摇了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见两人面面相觑,这才迟疑道:“说
不定是有的。我……我看着书哩,没怎麽留心。官老爷是要找马车姑娘呢,还是找五
绝庄?”

耿照心想:“小小牧童,竟也如此好学不倦。五绝庄果是朝廷教化之地,风气淳
厚。”他是农村铁匠出身,读书不多,平生最敬好学之人,不觉微笑:“我找马车和
姑娘。你若是看见马车,还请同我说一声。”

少年打量了他几眼,又看看後边的弦子,点头道:“知道了。”一双睡眼惺忪的
无神眸子却颇有戒心。

怀疑生人乃人情之常,耿照不以为意,细辨地上的轮辙痕迹之後,与弦子并辔朝
山上的庄园骑去。奔出数丈,却听那少年圈口大喊:“喂,官老爷!你们不是要找姑
娘麽?庄里可没什麽姑娘。”

耿照勒马回头,鞭梢往地下一指,笑道:“可马车往庄里去啦!你看见姑娘跳车
了麽?”

少年愣了片刻,怔怔摇头:“没看见!”

耿照哈哈一笑,对他轻挥马鞭致意,“吁”的一声掉转马头,继续前行;身脸不
动,低声对弦子道:“他不想让我们进入五绝庄,必有古怪。”

弦子轻轻颔首,回道:“我盯着他。”白皙透红的掌心里掠过一抹光,已悄悄将
那枚水磨小圆镜拏在手中。镜中那少年兀自看书,一路骑着老牛摇晃而下,既未改变
路线,也没有施放火号信鸽之类,直到山脚边上一转,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一片碧油
油的田畦之外。

两人来到庄院附近前,见大门深锁,门上黑漆斑驳,似乎颇历沧桑。檐下高悬着
一块“五德威服”的横匾,阳刻的大字泥金泰半褪去,连四角的红绸扎花都成了不紫
不靛的酱缸陈色,看来“家道中落”的传言确实不假。

马车的轮迹没於乌沉沉的庄门之後,符赤锦的确是进了五绝庄没错。

五绝庄的五位当家都是军旅出身,庄园也盖得如堡砦一般,从檐头的角度判断,
墙後必有踏脚的平台,墙上每隔丈许留有一处觇孔箭眼,揭开活盖便可窥探外头墙下
的动静,必要时可架弩射箭,又或倾倒沸水热油等,完完全全就是堡垒女墙的设计。

但此刻整片白墙却是悄静静的,毫无声息,从墙头蜿蜒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
部分的觇孔活盖,就算墙後伏得有人,只怕也是睁眼瞎子一个,什麽也看不见。

耿丶弦二人远远便下得鞍来,将马牵到林中系好,以免惊动庄内之人。正沿着围
墙潜往後山,打算找一段僻静无人的院墙翻进去,忽听前方一阵窸窣,两名挽着提篮
药锄丶农妇打扮的女子从林中钻了出来。

当先的那名女子“哎哟”一声低呼,回臂护着身後之人,低声叱道:“你们是什
麽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声音虽不甚响亮,倒是颇有威严,措辞口气都不像是
寻常的乡妪村妇。

耿照心想:“她倒无口音,是东海本地人氏。”亮出腰牌,沉声道:

“朝廷办事,轮得到妳等罗皂!本官问妳,妳们可是五绝庄的人?”

那妇人肌肤黝黑,猛一看约莫四十许,生得眉眼端正丶琼鼻小口,只可惜面带愁
苦,唇边眉角略显低垂,以致风姿大减;然而身段却有如二丶三十岁的青春少妇,又
因长年下田之故,既有成熟妇人的丰腴,腰腿处却曲线宛然,鼓胀胀的肌肉线条似还
充满了骄人弹性。包头的布巾下漏出一把乌溜青丝,连些许灰驳也无,更显年轻。

她身後遮护之人,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与妇人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
是血亲。少女的手背丶面孔等露出衣布外的肌肤,都被晒成了均匀滑亮的浅浅麦色,
唯独交襟处微露一抹娇白,衣上隆起浑圆饱满的两团,显然也是经常在外劳动,以致
晒黑了原本白皙的肌肤。

那妇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倒不怎麽惊惶了,冷冷一笑,淡然道:“朝
廷?朝廷几时办事,记得办到五绝庄来?十五年前你们不来,现而今还来做甚?”轻
轻一扯身後的少女,低声道:

“咱们走。”

耿照听得一凛。这种话丶这般说话的姿态口吻,绝非是普通的农妇,赶紧追上前
去,歉然道:“卑职失礼了,夫人莫怪。敢问夫人是上官丶公孙丶漆雕丶何丶李哪一
家府上?”

妇人看了他一眼,拉着少女继续走;少女却突然回过头,咬牙低叱:“我爹姓上
官!”瞪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澄亮杏眼,刻意压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风撞金铃似的清脆
爽利,琥珀色的俏脸上却满是腾腾怒火,彷佛有着切齿之恨。

“夫人请留步!”

耿照一使眼色,与弦子一左一右包夹上去,垂首道:“原来是上官夫人!请恕卑
职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卑职的父亲曾在上官将军麾下任事,在赤水古渡一役,
为将军打造拦江铁锁。家父时时念着将军神威,特别嘱咐卑职若有机会,一定要来拜
望他老人家。”

他这话倒不是凭空捏造。

王化四镇的中兴军老人,十之八九是亲身参与过赤水之役的,只不过寡言木讷的
耿老铁莫说当年之勇,平日连话都讲不上几句,关於赤水大战的种种惨烈情事,却是
耿照打小从左邻右舍的老人口里听来的。

上官夫人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淡然道:“你倒是没甚口音啦。原先是
哪里人?”容色较先前平霁许多,口吻一缓,似又年轻了几岁。

耿照与她对面而视,终於确定她年纪不会太大,至多三十五丶六,说不定还比漱
玉节小些。但一个是养尊处优丶悉心保养的五帝窟宗主,另一个却是日日下田耕作的
农庄妇人,此消彼长,自是风情两样,截然不同。

“回夫人,卑职是王化镇龙口村人氏,家父姓耿。”他老实回答。

“不容易啊。”上官夫人一瞥他的腰牌,杏眼微瞠,讶然道:

“七品典卫?你在爵府当差?”

“正是。卑职在流影城当差。”

“你是独孤天威的人?”上官夫人眼睛一亮,似有什麽要冲口而出,却又硬生生
忍住;顿了一顿,频频左右张望,身子微向前倾,捏紧的粉拳轻轻颤抖。“我……听
说独孤城主与镇东将军素来不睦,也……也不买臬台司衙门的帐,是麽?”

耿照一愣,忽然明白过来,移步贴近上官夫人,低声道:“夫人有什麽话,卑职
可以代为禀报。”上官夫人低垂眼睑,眉目不动,右手食丶中二指往袖里一摸,似要
取出什麽物事,忽听身後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声音:

“夫人,既有外客到来,岂能不延入庄里好生招呼?”

上官夫人并未抬头转身,只是身子一悚,微微发颤着;闭目半晌,才睁开眼睛,
冷漠地拉起女儿的手,回头径往庄门处走去,淡然道:“什麽朝廷之人,没一个好东
西!死得一个少一个,死光了最是乾净。”

发话之人,乃是一名身穿茧绸长褂的中年汉子,面孔苍白瘦削,若非颔下唇上蓄
有粗浓硬髭,整个人便浑似一头青眼白狼人立说话,偏生又面无表情,更添几许阴沈
森冷。

上官夫人拉着女儿走过那人身畔,只见他躬身行礼道:“夫人安好,妙语小姐安
好。”那少女上官妙语一咬银牙,本欲开口,却被母亲一把拉住,只得往庄前走去。

那人现身的同时,附近墙上的箭眼活盖纷纷翻了起来,墙後隐约听见脚步细碎丶
金铁铿击。耿照毋须藉助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之功,也知道两人已被无数搭弓之箭对
准,稍有不慎,便将面临利箭穿身的窘境。

“真对不住,敝庄主母有口无心,还请二位大人莫往心里去。”

那人团手打了个四方揖,口里说得殷勤,淡漠的神色却一点也不搭嘎,简直像在
演傀儡戏。“在下五绝庄总管金无求,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上官夫人一见腰牌便能叫出官衔品秩,耿照直觉这位金总管的眼力决计不在夫人
之下,要收腰牌已然来不及,硬着头皮道:“在下长定侯府七品典卫,敝姓狄,这位
是敝僚元大人。我等奉长定侯之命前来越浦,公暇之馀走一趟五绝庄,了却家父的心
愿。”腰牌虚晃一下,乘机收回怀中。

长定侯许乐是封在央土道东郊的三等侯,虽说是侯爵,食邑不过百户,说穿了也
就一名土财主。像这样的异姓侯大约有近百之谱,平日散居各地,自领庄园。这次的
三乘论法大会,皇后娘娘丶琉璃佛子驾临东海,这些小诸侯不敢不来拍拍马屁。

耿照这个谎扯得还算合乎情理——来了多少爵爷,就有两倍三倍丶甚至远高於这
个数目的典卫随行,谁认得哪个是哪个?其中一名中兴军出身的发达了,代父来拜访
一下昔日的老官长,似乎也没什麽。

他故意露出些许家乡口音,那金总管冷冷听完,忽然展颜一笑,拱手道:“原来
是狄大人丶元大人,两位大人好。既然来了,到庄里喝杯水酒可好?”豺狼般的笑容
一现而隐,旋又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彷佛那一笑已是他竭力所为,肌肉一松,顿时
回复原状。

“那就打扰了。”

金无求领着两人进入五绝庄,比起庄外的寥落萧索,庄院之内却齐整洁净得多,
花树经人悉心修剪,铺石阶台也都打扫得十分妥适,只是仍不见有什麽婢仆杂役。方
才在墙後弯弓搭箭的,少说也有十来人;待耿照等绕过长长的院墙,终於踏入庄院之
时,那些人却又撤了个清光,偌大的院里空荡荡的,有种极不踏实的诡异氛围。

五绝庄的大厅称不上富丽堂皇,硬要说有什麽好处,就是宽敞而已。厅里遍铺青
石,四面墙筑得严实,除了窗棂门牖之外,建材多见砖石少用木料,整座厅堂浑如一
座碉堡。流影城中的旧城“闾城”,就充满这种防御工事的风格,阴凉坚固,却一点
也不舒适。

金无求着人奉上茶点,淡然道:“二位稍坐,我请敝上出来一见。”匆匆掀帘而
入,片刻脚步声便已穿进内堂,不复听闻。

“马车的轮痕……”弦子压低声音开口。

“……一路延伸到厅堂之後。”耿照小声道:“符姑娘必在此地!奇怪,五绝庄
是朝廷封地,岳宸风怎敢把据点设在这里?”潜运碧火神功,将耳目灵感向外延伸,
以防有什麽变化。

须知岳宸风虽是镇东将军最重要的武林幕僚之一,但慕容柔处事偏激独断,如有
洁癖,最恨宵小卑劣的行止。岳宸风固可以挟将军府之威徵收五绝庄的人与地,此地
却很难当作他秘密行事的第三据点而不为慕容柔所知。

——如果五帝窟的存在见不得光,对岳宸风的仕途而言,此地也同样见不得光。
把偷偷抓来的琼飞囚禁在五绝庄,和大剌剌带回驿馆有什麽分别?若非如是,符赤锦
来此又为了什麽?

“小心为上。”耿照低声提醒:“茶水食物都别碰。”

弦子微微颔首。

“我还不饿。”

——饿了妳也不能吃!

漱宗主明明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怎麽她的女儿和亲信都这麽奇怪!算了,反正别
吃就好,至於不吃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耿照揉了揉额角,忽然听见一阵极其轻微
的“喀搭”细响,彷佛是什麽机簧松开丶齿轮绞动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上次听见类似的声响,是在流影城。

伴随着姊姊……不,是二总管的曼妙歌舞,在水上翩然与共的木人车马——

(是机关!)

“快走!这——”

话没说完,顿觉腰间一阵剧痛,两条弯如虹桥丶厚逾一寸的弧形钢板“铿!”滑
出椅背,在他腹前紧密嵌合,铁箍似的牢牢将他锁在椅上,接缝处肉眼几难辨别;若
非已知它是两片合拢而成,会以为这条钢制的腹箍乃一体成形,更无接点。

机关的转动声却未停止,两边的扶手丶椅脚各出一环,“錝錝”几声,将手脚四
肢也锁了起来,较诸前度的腰腹受制,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根本来不及反
应。

耿照没学过机关术,但在七叔的调教之下,对铸造齿轮丶卡榫等精工细件极有心
得,心知钢铁制的机簧虽坚固耐用,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反应较慢,无论以人力兽力推
动,都不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迅速到位;要快,就必须使用竹簧丶铜片等替代。

——而它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如钢铁坚固!

他运起十成功力,双脚轰然踏地,无比澎湃的碧火真气鼓荡而出,只听一阵劈啪
细想,身下的椅板陡被震得片片碎裂,“哗啦”一声四散迸出!

(成……成功了!)

耿照只觉腕间的钢镣松脱,忙聚力於肩,正要使劲将扶手扳断,忽觉不对,那地
底传来的机括转动声始终没停,“喀啦喀啦”一阵绞扭,蓦地腰间的钢箍一紧,竟继
续往後收拢,几乎将他的肋骨压断!

在此同时,手腕丶脚踝处的钢镣也跟着收缩,虽然速度极慢,但那箝着肌肉骨骼
的痛楚亦十分难当。耿照忍痛运劲丶奋力挣扎,只听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喇声响,
周身不住迸出石粉碎屑,扶手丶椅脚被扯得歪曲变形,彷佛下一瞬目便要支解散离,
但耿照却始终难以挣脱。

终於,钢圈紧束的剧痛超过他所能忍受的极限,耿照一声痛苦低嚎,颓然瘫倒,
汗水淋漓的脖颈胀得赤红,青筋爆出,衣下四肢都渗出血来。

“啪丶啪丶啪”,一人在後堂鼓掌而出,长声大笑:“好汉,真是好汉!这机关
自完成以来,从未被人破坏至如此境地,这哪里还是人?简直是头大牯牛啦!金大总
管,你上哪儿找来了个这麽有趣的家伙?”声音既沙哑又尖亢,竟是正要发育长成丶
初初变声的少年喉音。

只听金无求接口道:“他自称是侯爵府的七品典卫,近日全东海道最有名的一位
典卫大人偏偏不是姓狄,而是姓耿。小人不过是斗胆一猜,也不用什麽根据,猜不中
是自然;猜中了,便是主人的运气。”

“猜得好极!”

那少年哈哈大笑,口气甚是嚣狂。

耿照正想再提内元,略一吸气,腰腹间顿时剧痛难当。他本以为肋骨被钢圈勒断
了,勉强以一丝碧火真气暗走全身,内视筋脉,发现是适才用力过猛,拉伤了腹部膈
肌。若能按摩几处穴道丶推血过宫,这种程度的肌肉损伤转眼便能修复,此际却偏偏
动弹不得。

少年挥散烟尘,露出一张朱唇白面丶剑眉斜飞的尖长脸蛋来。

他约莫十五丶六岁年纪,颈间喉结微凸,唇上渗出些许细软的须根,正是初初发
育的当儿;一身的锦袍玉带,足蹬粉底官靴丶头戴双翅金冠,貉袖束腕,完全是富户
少爷的演武装束。

少年虽生得极俊,然而面色极白丶嘴唇极红,衬与上下两排又黑又翘的浓睫,却
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两手按着耿照腕间的钢圈,啧啧叹道:“乖乖!精钢打造的
手镣脚铐,整块青石雕成的石椅,还有以异域金钢石磨成的机簧……这都差点给你毁
了,你是哪来的怪物?”

耿照正要开口,冷不防少年“啪丶啪”两记耳光,打得他嘴角破碎,迸出血来。
他愕然抬头,却见少年的双眼满是恶意,那是种习於欺凌弱小丶享受她们的哀告惨嚎
的卑劣习性。

耿照咬牙瞪了回去,少年睁大眼睛,笑意更甚,又抽了他两记耳光;耿照“呸”
的吐出一口血唾,少年及时侧首避过,正要反掌施暴,岂料耿照一记头锤,清脆无比
地撞上他的额头。少年痛得翻身栽倒,抱着头在地上连滚几圈,忽然一跃而起,伸手
往他裆间用力一抓!

耿照被抓得几乎晕死过去,身子用力弹动几下,俯身荷荷喘息,口边淌出白唾,
浑身冷汗直流。少年出了恶气,得意拍手而起,笑顾身後冷冷注视一切的金无求道:
“原来他不是牯牛嘛!卵蛋还挺大的。”金无求面无表情,彷佛视而不见。

少年占尽上风,好不得意,注意力旋即被一旁的弦子所吸引,啧啧道:“好美的
姑娘啊!不知奶子摸起来怎样?”伸手往她襟里探去。

弦子虽也身受钢圈紧束之苦,但她身板儿天生就薄,钢圈纵使合拢到底,离她的
腰枝仍有半寸的距离,倒是手腕脚踝都被箍得瘀青泛紫,甚至破皮流血。面对少年的
淫猥笑脸,以及一寸寸逼近的禄山之爪,她仍是面无表情,睁着一双澄亮妙目回望着
他。

那平静无波的漠然令少年为之一愕。他曾欺凌丶淫辱过许多女子,哭喊哀求者有
之,寻死觅活者有之,却从无一人如眼前这玉一般的美丽女郎,映月似的眸光彷佛穿
透了他。

少年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心想:“这女人是白痴麽?怎地一点儿也不怕?”

耿照好不容易回过神,咬牙道:“你……别碰……别碰她……”

少年正觉无趣,嘻嘻一笑,转头涎着脸道:“大牯牛,你在临沣四处打听打听,
看我上官巧言是听人的多呢,还是不听人的多?”

从金无求的态度,耿照已约略猜到这少年是此地的主人,却没想到竟是上官夫人
之子,勉强调匀呼吸,沉声道:“你……你父亲是本朝干将,威……威名震动天下,
你……你在府邸中设置这等害……害人的机关,不怕……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那上官巧言突然狂笑起来,目露凶光,也不管弦子的奶脯了,双手扬起丶左右开
弓,连打了耿照十馀记耳光,打得他口鼻溢血,点点滴滴落在靴前。

“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哪,大牯牛。”上官巧言狞笑道:

“你坐的这把椅子,乃出自四极明府‘数圣’逄宫之手,光是设计蓝图,便价值
千金哪!更别提完完整整打造出来,须花费多少银钱心血了。本少爷给起了个名儿,
就叫‘吸魂功座’,你千万别以为是锁人的精钢捕兽夹而已,这椅中的支架机簧,全
按人体运功时的肌肉骨骼之用,反向而为。

“一旦四肢腹部被锁,你运功的力道就会被椅中暗藏的支架活门抵销,运十成功
力,实际用出不过三两成,生生累死你个王八羔子!哈哈哈哈……”

(难怪……难怪机括运作的声音如此耳熟。)

耿照不禁暗自苦笑:“我虽不识逄宫,却与他的机关忒有缘。价值千金的设计蓝
图,这都碰上第二回啦。”

却听上官巧言续道:“……你若不能破解‘吸魂功座’之妙,就算震歪了扶手椅
脚,椅子却永远都不会坏——因为你出的力,绝大部分都用在支持椅子的骨架结构。
越是用力挣扎,这‘吸魂功座’便越是牢固。”

一阵温甜香风卷帘而出,来人腻声笑道:“上官巧言,你这般饶舌,还有什麽不
能说给人听的?这‘吸魂功座’的奥妙被你透露一空,不怕人藉机逃跑麽?快快将人
解下,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耿照毋须抬头,也知来的是谁。

上乖巧言剑眉一挑,叉腰回头:“符姑娘知道这两位是谁麽?”

掀帘而出的美艳少妇,正是驾着马车入庄的符赤锦。她娇声笑道:

“这位典卫耿大人呢,是你家主人眼下最想要的人,你敢打他,只怕主人还舍不
得。至於这位弦子姑娘,则是漱宗主跟前的红人,主人第一眼便看上了她;你哪只手
敢碰她一碰,趁早自个儿剁了,也好替主人省事。”

耿照听得浑身一震:“主人……这里果然是岳宸风的据点!这……到底是怎麽一
回事?”上官夫人教养良好丶刚毅朴实,怎麽她的儿子却甘愿供岳宸风差遣,如此败
坏家声?实在令他百思不解。

上官巧言“喔”的一声,陪笑道:“符姑娘说得是。这样说来,我这回可立了大
功啦!感谢符姑娘指点。”虽说如此,却不忙着处置耿丶弦二人,随手捧了几上的茶
点回到居间的主位之上,屈着一脚半倚半坐,大啖糕饼。

“来,符姑娘也坐。”

他一指对面的另一排太师椅,拈起一块香榧酥放入口中,随手拍去饼屑,笑道:

“可怜这俩呆子,以为我会在茶点里掺毒,殊不知机关却设在椅中,这茶和点心
却是大大的美味可口。”命金无求将另一张几上的香茗挪来,殷勤招呼符赤锦享用,
眉开眼笑的模样,终於有了几分年少稚气。

符赤锦看了他一眼,抿嘴微笑,款摆葫腰怡然落座,端起盖杯轻啜一口,点头赞
道:“这甜茶好香!”

上官巧言笑道:“冲了桂圆蜜的,自是香甜。”

符赤锦娇娇地瞟他一眼,哼道:“你家里边没大人啦?镇日都吃这些个东西。”

上官巧言耸肩一笑。

“没法子,主人信任我哩。偌大的五绝庄都交给我来打理,不吃得好些丶脑子警
醒些,如何能看紧门户?”笑着笑着,忽然转过一张冷脸,阴恻恻道:“说到这个,
符姑娘可知主人曾交代,没他的吩咐,此间谁也不许自来——包括符姑娘在内?”

符赤锦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谁?他——”忽听“铮铮”机括转动,椅中的钢
圈弹出,将她的手脚四肢丶连同那一把软陷葫腰箍束起来,再也动弹不得。

“上官巧言!你做什麽?”

“对不住啊,符姑娘。”少年悠然品尝糕点,微笑道:

“妳也是不请自来之人,我可信不过妳。就按妳所说,赶紧将人解下捆好,找个
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符赤锦怒极反笑:“你不知我是什麽人麽?当心我在主人面前参你一本!”

上官巧言星目一眯,涎着脸摇头:“符姑娘,我是小孩儿,不懂这些的。有什麽
话,麻烦妳同主人说罢。”一拍椅座,机关飞快转动,三人座下忽然出现一个大坑,
三把椅子“唰!”垂直滑落!

耿照正缓缓运功疗伤,突然身子一空,滑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椅座
“笃”的一声坠落地面,竟已置身在一处湿冷幽暗的地牢之中。他还牢牢被锁在椅子
上,周围的景物却在瞬息间全然改换,自然又是出自逄宫的巧妙设计。

头顶上的机关盖子尚未闭起,一条人影探过头来,遮住了射入地牢的些许残光。
上官巧言的声音远远传来:“符姑娘,妳就在里头休息一会儿。待主人回来,把事情
交代清楚之後,自会放妳出来。”

符赤锦抬头怒道:“上官巧言,你犯下大错啦!我与主人何等亲密,要是让他回
来看见我这样子,你猜是谁会倒楣?”上官巧言道:“自然是妳。妳无故前来,还引
了外敌到五绝庄,主人不会再信妳。”

符赤锦冷笑:“你懂什麽?主人是不是抓了漱家的丫头,藏在庄里?你以为他为
何不敢让我知道?”此言一出,陷阱上方一片寂然。

符赤锦心想:“侥幸!若留守的非是上官巧言,此计直是无用武之地。”悠然续
道:

“上官巧言,你年纪虽小,睡过的女人也不少了,知不知道女人喝起醋来,连性
命都不要?主人不敢让我知道,可我偏知道了,他回来自要给我一个交代。你把我关
在地牢里,主人是要夸你一句‘做得好’呢,还是拧了你的脑袋向我赔罪?”

她听上官巧言始终沈默,腹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扬声道:

“你逮到耿照,可以是大功一件,也可以什麽都不是。我若将主人服侍好了,床
笫间浓情蜜意,主人一高兴,你这便是功;我若与主人哭诉委屈,说你如何辱我,等
不到主人论功,你便要赔上脑袋与我封口。”

过不多时,机括声又再度响起,符赤锦顿觉四肢一松,腰间钢箍解开,连忙起身
揉揉手腕脚踝。

地牢的厚铁门长长地“咿呀”一声,昏黄的炬焰流光登时倾入,上官巧言一手执
火,另一手却擎着一柄脱鞘长剑,青白俊俏的面孔背光而立,做了个“请”的动作。

“符姑娘,请恕上官不敢空手与姑娘相对。我让金总管整理了一间雅致的僻室,
权请姑娘移驾歇息,静待主人回转,再行处置。”

“算你识相!是了,我想看漱琼飞那小花娘一眼,瞧瞧她的模样,行不?”

“这……”上官巧言微露迟疑,见她俏脸一沉,陪笑道:

“符姑娘要见,那还有什麽问题?只是钥匙在主人身上,姑娘去了,也只能隔着
窗看两眼,这也无妨麽?”

“无妨!那丫头平素飞扬跋扈,与姑奶奶的梁子可大啦,我正要瞧瞧她落难的丑
态。”

符赤锦嫣然一笑,扭腰款摆而出,腴润有致的背影随着炬焰行出黑暗,浑圆如梨
的雪臀裹在紧绷的下裳里,行走间两脚交错,绷出诱人的大腿曲线。沈重的铁门再度
闭起;幽暗之中,只馀一抹淡淡的乳温香泽,带着些许潮汗,久久萦绕不去。



—————————————————————————————————————
(欲知後事,下折分解)


统计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