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阙虹飞】(全)-7


  
第十一章一往情深 两相牵挂



星月将沉,旷野中风劲露浓,大地为一片昏茫所笼罩。老化子长孙琰正要从长草中立起,忽闻陆曼玲低声道:“伯父,又有人来啦。”

长孙琰不禁一怔,忖道:“老化子自问耳目聪灵,飞花坠叶都无所遁形,怎么今日竟耳昏目茫,我就不信这位侄女学成天视地听之术,居然比我老化子还强。”他心中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仍然藏身不动,目光凝向来路。

须臾,果见一双娇小的身影走来,似为两个背剑少女,只听一个脆音微带喘息道:“姐姐,小妹累死啦,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如何?”

另一少女答道:“我何尝不累,但防伍梦龙追及,那时要脱身可就来不及了,妹妹,前面必有镇集,你我强自支撑着,到了镇集后择一客栈住下。”

“我实在走不动啦。”

“唉,也好,你我运功调息,只待体力稍复立即动身如何。”

曙光微现,天色青白,露浓霏雾,沾翠欲滴。隐隐望去可见一双翠衣少女背迎盘坐,瞑目行功,两少女面目姣好,却苍白憔悴,显然重伤罹体又一路奔跑,疲累不支,胸脯急剧起伏,明眼人一见即知她们在强行逼运真气抑压欲发伤势。

长孙琰暗道:“一双女娃儿还值得避之若虎,传扬出去,岂非令人笑掉大牙。”心念乍起,蓦闻两声尖锐长啸遥遥随风划空飘送入耳,啸音刺耳阴森,令人心悸。

旷野尽端忽现出五个豆大人影,由远而近,疾行如风,转眼五人形象可见,只见是五个面目阴沉,彪虎鸷悍的劲装大汉,年岁都在四旬上下。—个身着淡灰镶黄,浓髯环腮的大汉,瞥见二女行功疗伤,不禁张嘴嘿嘿怪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欧阳姑娘,几次均被你逃脱,今日……”

一双少女正是欧阳翠英欧阳翠华姐妹,只见欧阳翠英睁开双眸冷笑道:“应天铎,别白日做梦,我姐妹是好惹的么?”说时身形一跃而起,伸手向肩头疾挽,一道夺目寒光疾卷,平胸凝注待发。

应天铎不禁退了一步,哈哈大笑道:“大姑娘,何必逞强,自找苦吃,应某只奉命请二位姑娘屈驾与展帮主一晤。”

欧阳翠英粉脸铁青,叱道:“你知我姐妹的来历么?”

应天铎咳了一声道:“当然应某知道。”

欧阳翠英厉叱道:“既然知道,当知我姐妹一向手辣心黑。”

应天铎喉中嘿嘿进出两声干笑,道:“大姑娘,须知来者不惧,惧者不来。”说时已撤出肩头一柄锋芒犀利的狼牙刀。

突然,应天铎身后窜出一人,扬刃寒光电奔疾刺向仍在瞑目行功的欧阳翠华。扑势迅疾,出招辛辣,令人失措难防。寒星一点仅距欧阳翠华肩头半寸,欧阳翠华倏地身形一歪,抬腕右掌疾扬。一声怪叫传出,扑袭大汉身形被震弹飞起,叭哒坠地,胸前划破尺许长的口子,鲜血喷溢而出。

只见欧阳翠华手执着一柄锋利小刀,长身立起之际,忽娇躯晃了两晃,面色更形苍白,叫了声:“姐姐。”口中喷出一股箭似黑血,仰面倒了下去,欧阳翠英大惊,芳心如裂。

应天铎面目一变,喝道:“大姑娘,应某早就奉劝不要逞强,令妹虽自食恶报,但如此手辣心黑,应某难以按忍。”

欧阳翠英叱道:“你要怎的?”

应天铎一旁忽响起阴森刺耳的语声道:“姑娘貌美如花,所以应老师不忍下毒手,故而几次被姑娘得隙逃脱,今日姑娘插翅难飞,姑娘是聪明人,无须明言即知应老师心意。”

应天铎手中狼牙刀一摆,同党三人立即趋出,分占四方向欧阳翠英逼去。四匪一步一步逼前,欧阳翠英利剑刃口则一分一分与咽喉接近。她自分必死,仍希冀着万一的希望,这希望却属渺茫巳极。

长孙忍不住要跃出伸手相助,却见陆曼玲暗中摇手示意暂别妄动,暗道:“这位侄女真能忍得住,未免心硬如铁,见死不救。”但发现陆曼玲眸中杀机逼泛,怒火如炽,不禁难解陆曼玲真正用意。

蓦闻一声厉喝道:“站住。”

一条人影从空电泻落下,现出一手执长剑玉面少年。应天铎等四人闻声大骇,身形倒跃开去。欧阳翠英目睹少年现身,只觉头昏目眩,不支倒了下去。那少年满倏泛出一片杀气,冷笑道:“两个负伤沉重的少女也不放过,狼心狠毒如此,饶你们不得。”

应天铎明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几分怯意一扫而空,嘿嘿狂笑道:“小辈,你自以为是何人?应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速将姓名报出,跪下求饶,应某法外施仁,免你一死。”

少年闻言不怒反笑,道:“在下诚属无名之辈,报上名也属无用,不过在下死后,烦通知豫南柏树庄……”一匪不禁失色惊道:“你是玉面丧门伍梦龙?”

伍梦龙朗声笑道:“正是在下。”话落剑出如风,青虹暴涨,一式「风卷残云」起处,寒光闪奔,只听一声闷哼,一个匪徒右耳为剑芒削落,血流满面,身形疾翻了出去。

应天铎大为震怒,暴喝一声,狼牙刀一式「横断在半」攻出,招至半途,疾换「千丝钓鳌」,只见漫空刀影撒罩而下,接着一腿踢出。无疑应天铎在玉虎帮中是上乘高手,一招两式,凌厉奇奥莫测,腿弯处突透出一蓬牛毛飞针,电漩如雨射出。其余三匪亦抡刃追攻,沉猛如山。

伍梦剑走游龙,僻奇怪异,剑招震出九朵寒星,寒飚如潮逼开四匪攻招,一剑「顺水推舟」斜挥而下。一匪措手不及,左肩顿为切中,一条左臂齐肩落了下来,血涌如注,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伍梦龙正欲再起一剑攻向应天铎而去,却不料应天铎腿弯发出飞针处体,只觉两股一阵麻木,不禁大骇,忙运气封住穴道,面色泛出森森杀机,右手倏地连攻三招,左腕打出独门暗器「丧门钉」。

寒光急飚中隐藏着十数点枣核形丧门钉,交叉飞射而出。应天铎深知伍梦龙年纪轻轻,便已扬名江湖,如非身负绝技,焉易幸致盛名,所以一出手狠毒无比,但不料伍梦龙身中飞针还能凌厉抢攻,不禁大喝道:“伍梦龙,你是找死么?”狼牙刀一招「春潮狂澜」卷出。

“找死的是你们,并非在下。”话才入耳,应天铎突发觉丧门钉由伍梦龙剑飚中暴射而出,闪避已是不及,快回招一封,身形穿空腾起。

其余三匪亦是急腾遁空,却均不免丧门钉伤体之罹,嵌入足胫骨肉,纷纷怪哗一声,身形沉得一沉,又自斜掠遁去。朝阳方升,映在伍梦龙面上惨白无神,满脸汗水,仰天长叹一声,长剑支地,向欧阳翠英身前走去。相距仅丈许,欧阳翠英却悠悠立起,满头长发散垂披肩,晨风拂起飘了开来,面色惨白如纸,不类活人。

伍梦龙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后退一步,抱拳含笑道:“姑娘无恙么?在下来迟了一步,连累令妹……”

欧阳翠英寒声道:“倘不是少庄主一路追赶愚姐妹,玉虎帮匪徒怎能发现愚姐妹的行踪呢?”非但不谢相救之情,反变颜斥责,宁非怪事。

伍梦龙呆了一呆,摇头叹息道:“在下追赶二位姑娘,也是为了二位姑娘伤重在身,难妨匪邪猝击,二位姑娘又是武林瞩目人物,为此在下放心不下是以赶来,在下本出诸善意,姑娘竟相责在下,岂非令人寒心。”

欧阳翠英冷笑道:“少庄主用心至险,愚姐妹焉有不知之理,像少庄主如此口蜜腹剑,反白辩冤,叫人齿冷。”

伍梦龙心头不禁火发,却面现黯然之色,长叹一声道:“在下对二位姑娘爱慕不渝,愿长伴妆台,永作裙下之臣,怎奈不获二位姑娘青睐,反道在下用心叵测……”

欧阳翠英苍白脸色上泛出一丝红晕,不待伍梦龙说完,叱道:“你胡说什么?你究竟是爱我妹妹还是爱我。”

伍梦龙不禁一怔,答道:“如今令妹
已归泉下,当然是爱姑娘了。”

欧阳翠英冷笑道:“你道我妹妹已死么?她不过是用力太过晕厥过去。”

伍梦龙闻言更是一呆,佯作微笑道:“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千古美谈,在下何幸能得二位姑娘垂青。”

欧阳翠英目蕴怒光,叱道:“得陇望蜀,已是人所不齿,妄想一箭双雕.更属无耻之尤,想不到威望中原柏树庄少庄主竟是个卑鄙之徒。”

伍梦龙再也按忍不住,怒道:“姑娘最好不要出口伤人,在下哪点比不上奚凤啸。”

藏在长草中的陆曼玲闻言一怔,暗道:“难怪,奚凤啸心中已有心上人,所以对我不屑一顾。”

只见欧阳翠英厉叱道:“奚少侠胸襟袒荡,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不似少庄主口是心非,外貌恭顺,内藏险恶。”

伍梦龙微微一笑道:“奚凤啸弃两位姑娘重伤于不顾而去,在下千里随侍,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欧阳翠英冷笑道:“我不怨奚少侠,那是我娘逼他走的,你知道什么?”

伍梦眼中泛出一抹异样的光芒,哈哈大笑道:“反正奚凤啸不爱两位姑娘是无疑的。”说着竟持剑向欧阳翠英缓缓走来。

此刻,欧阳翠英已无动手之力,见伍梦龙以不怀好意逼来,不禁心神一颤,喝道:“站住。”

伍梦龙微笑道:“在下不得姑娘,死不瞑目,恕在下无礼了。”说着身形未曾停顿,继续逼前。

突然,草丛中冒出一个蒙面少女,叱道:“狂徒,还不滚开。”纤手一扬,拍出一股劲风向伍梦龙打去。

其实,伍梦龙下体巳中应天铎牛毛飞针,虽封住穴道,但已微感麻木不仁,怎还有与人动手拚搏之力,不禁吓得魂飞胆寒,人都未瞥清,忙向一侧翻了出去。身形才一站实,突感两支足被人抓住,未及出声呼叫,即为巨力抛起半空,遥闻一个苍老语声入耳道:“我老人家越瞧越有气,伍维岳孽种竟是如此不成才的东西。”身形如断线之鸢般坠下,摔得委实不轻,那里敢稍事停留,亡魂遁去。

陆曼玲飞身掠在欧阳翠华身前,只见嘴角尚自溢出一丝鲜血,伸手一扶心口犹温,知尚有救,探手入怀取出一颗丹药喂服而下。欧阳翠英盈盈一福,道:“姐姐拯救愚姐妹于千钧发之际,仁心厚德,当有所报。”

陆曼玲娇笑道:“你也别说话啦,耗损一分元气,恢复伤体就增加了一分困难。”伸手递过了一粒丹药。

欧阳翠英谢了一声,接过服下,望了一眼躺在地下的欧阳翠华,凄然道:“请问姐姐,舍妹还有救么?”

陆曼玲略一沉思.笑道:“我这丹药可保伤体无虞,但我不明两位姑娘是受了何种内力所伤,不能施治。”

欧阳翠英一摇螓首凄然笑道:“小妹是受了不知名的蒙面老叟拂脉震穴旷绝手法所致。”

“什么?”陆曼玲惊讶道:“蒙面老叟。”纤掌一击,草丛中忽冒出几个青衣女婢,四个彪形大汉及风尘神乞长孙琰。

只见陆曼玲道:“此处非谈话之所,两位姑娘伤体沉重,跋涉不宜,我命女婢背负,赶往前途客栈,我尚有事向姑娘请教。”不由分话说,示意两个女婢将二女背起,串众如飞奔去。



鲁北冀南,万山丛中有一丁家凹,仅数十家民户散居于凹中,四山环绕,长满修竹翠篁,韵涛过处,簧吟悦耳。这丁家凹并非交通孔道,地势极为幽秘,凹内有一条宽仅三丈溪水,蜿蜒奔流,因溪中怪石嶙峋,激湍如电,水花飞溅,数十家民户就散建于溪水两边,由三道石桥沟通,居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异世外桃源。

瞧着两面溪畔弯道处有一家矮檐黝黑不造小客栈,并无店名,门首贴着一付对联:“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纸色已褪旧,字体斑剥不清,门左矗立一方三丈许花岗石,上书「泰山石敢当」五字。左邻开着一家药肆兼营杂货,香烛布疋,针线花粉,一应俱全。右侧是一屠店,每三月才开屠一次,由店主鸣锣周知,平日门可罗雀。

客栈内陆曼玲等人已赶至丁家凹,投宿其内,傍晚时分,欧阳二女经过陆曼玲喂药施治,伤势已大致无碍,熟睡甚浓。陆曼玲偕着风尘神乞长孙琰漫步走出店外,店主正与左邻药肆主人坐在石凳上对奕,一见两人走出,即肃然起立,面色恭敬。

长孙琰微笑道:“两位请便。”偕着陆曼玲步上石桥上,陆曼玲仍是面蒙纱巾,风动罗衣,飘飘若仙。

她望了四外一瞥,道:“形势隐秘,可谋发展。”

长孙琰诧道:“莫非贤侄女有意角逐武林?”陆曼玲默然不答。

长孙琰咳了一声,道:“此处是老化子昔年无意偶经,适解救居民一步危难,故居民视老化子如万家生佛,老化子如贤侄女与令尊性情一模一样,鹏融振翼,志在万里,外和内刚,嫉恶如仇,尤其令尊生死成谜,虽然外闻传言令尊仙去,但老化子并不深信,贤侄女此来中原必有原因……”

陆曼玲秀眉微蹙,道:“伯父,何必唠叨不住。”

长孙琰不禁一怔,深深望了陆曼玲一眼,笑道:“老化子当助侄女如愿,先去四外察看形势。”双肩一振,穿空腾起,几个起落没入幽竹翠篁中。

暮瞑渐合,晚风振拂陆曼玲罗袂,瑟瑟出声,鬓发飞扬,而陆曼玲恍若无觉,目光凝向如奔雷的溪流,心底泛出一片惆怅,脑中历历往事走马灯般重泛眼前。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耳后响起欧阳翠英语声道:“姐姐。”

陆曼玲「哦」了一声,回面望去,只见欧阳二女并肩立在身后,微笑道:“二位好些了么?”欧阳二女盈盈一福,拜谢救治之恩。

陆曼玲谦辞不敢,寒喧了数句,三女就在桥栏上坐下。这时,陆曼玲重提起伍梦龙之事,询问原委。欧阳翠英用手一理为风吹乱的云鬓.凄然一笑,道出鹿角堡之事。陆曼玲倾听后接道:“令堂是否认为上官相师兄梅六所知白阳图解隐秘最多,故命二位前往鹿角堡。”

欧阳翠英颔首称是,道:“料不到上官相命人先我姐妹而至,武林群雄亦在堡外窥视,太极双环刘文杰,丰都鬼王滕文星等人为其中巨擘,故我姐妹难担大任,尤其谣言盛传铁翅蝙蝠是我骊山之物。

陆曼玲笑道:“所以二位诈死,以绝群疑?”

欧阳翠华笑道:“诈死亦为了摆脱伍梦龙的纠缠。”

陆曼玲道:“我看伍梦龙玉面朱唇,英俊不凡,竟不获二位垂青?”

欧阳翠英粉面一红,道:“其人心地不正,阴诈善变。”

陆曼玲忽道:“奚凤啸如何?”两女闻言不禁粉面通红,垂首难以出口。

陆曼玲道:“是否丰神俊逸外另有一种吸引的气质,使人难以自己。”

欧阳翠英聪明慧颖,闻言察出其意,不由失声惊道:“姐姐可是途中曾遇奚凤啸么?”说着幽幽叹息道:“我姐妹违忤母命,万里追踪,陆姐姐知他下落,告我姐妹当不胜心感。”叹声幽幽悱侧,入耳心酸。

只见陆曼玲别过面去,低叹一声,竟无言相答。二女不禁一怔,欧阳翠华以目向其姐打了一个眼色。欧阳翠英憬然悟出陆曼玲也爱上了奚凤啸,但奚凤啸冷漠如冰,绝裾而去。世上唯独情字最能理解,尤其少女心中爱慕,也最难捉摸,欧阳翠英暗道:“倘真如我所料,她与自己姐妹竟是同病相怜。”一时之间,无法启齿,亦无言相慰。

蓦地山谷中响起一声长啸,啸声愤激,谷鸣回应,久久不绝。陆曼玲心中一惊道:“这是老化子遇上了强敌,二位请回,待我赶去。”声犹未落,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流星奔来,须臾奔近,现出长孙琰满身血污。

陆曼玲惊道:“伯父相遇何人?”

长孙琰道:“老化子相遇龚焕翔及贺姓老鬼率众搜觅你我下落,一时不慎为他们发现老化子行迹,引起一场生死拚搏,老化子招施大力手法连毙七人,但因众寡悬殊……”说着面色倏地一变,与三女疾速隐去。

星光闪烁下,七条条黑影纷纷飞落在石桥上,贺姓老者目光如电四外扫视一瞥,冷笑道:“我就不信老乞鬼飞上了天去,必藏在民家内……”突然咧嘴惨叫出声,面色惨变,身形向前栽下。

龚焕翔大惊失色,忙伸手抄住,赫然只见贺姓老者背上嵌着一支铁翅蝙蝠,不禁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感到「命门」穴上一麻,跟着一阵痛彻心脾,惨叫方出口中,喷出了一股泉涌鲜血。弹指之间,随来盗党纷纷闷哼倒地。石桥上横尸八具,血腥刺鼻,死状狰狞,星光映射下,令人不寒而栗。

陆曼玲四人掠落桥上,目睹此景,不禁骇然道:“此是何人暗助?”

长孙琰眼力锐利,发现龚焕翔背上铁翅蝙蝠,心神大震,叫道:“三位姑娘,瞧这是什么?”翻开贺姓老者的尸体,亦为铁翅蝙蝠致命。

两支铁翅蝙蝠俱深嵌在「命门」穴上,部位奇准,不爽分毫,手法甚准,显然打出铁翅蝙蝠之人距离甚近。由此忖出此人尚隐在近处窥伺,不禁同时心神大凛,四人忙运功护体,目光巡视四外。忽闻十丈开外一丛翠竹旁「刷啦」一声微响,随着腾起一声阴沉的冷笑。

长孙琰一声大喝出口:“朋友,何不现身相见?”两臂一抖,身如离弦之弩扑去,双掌推出一股潜猛的劲力,排空怒啸,威势骇人。

三女防老化子遭受不测,如影随形纷纷疾射扑去。只听一声「哗啦」巨响,十余株碗粗径巨竹为老化子劈空掌力摧折,竹叶溅飞如雨,漫空雾障。老化子身形疾落,那有半个人影,不由愣住。三女随之沾地,亦不禁面面相觑,此人身法之快,诚然不可思议,委实令人难信。

陆曼玲心细如发,暗道:“莫非此人施展调虎离山之计?定是贺姓老鬼身内藏有什么重要物件。”心念乍起,回面一望,果然有一条迅疾人影腾空拔起,不禁娇叱道:“还不与我留下,你走得了么?”反身疾腾扑去,纤手虚空一扬。

欧阳二女与老化子长孙琰亦巳发觉,纵身扑去。只见那条人影凌空晃了一晃,斜飞落下,沾足屋面,又穿空而起。欧阳翠华瞧得此人身形甚熟,不禁出声娇呼道:“奚少侠。”那人影去势如电,瞬眼杳失夜色沉沉

陆曼玲闻声一呆,飘身落地,诧道:“真是他么?”

欧阳翠英道:“妹妹,不要认错人了。”

“决错不了。”欧阳翠华正色道:“除了他,并无第二人。”

长孙琰喟然叹息道:“显然他并未忘情于三位姑娘。”

三女粉面暗中一热,陆曼玲凝目望去,突发现二尸上铁翅蝙蝠已失,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是为取回铁翅蝙蝠施展调虎离山之计。”

长孙琰慨叹道:“奚少侠行事真个谨慎,为防铁翅蝙蝠沦为妖人邪恶之手,使线索混淆,更不易找出真主。”

陆曼玲怒道:“我等亦是凶邪么?”

长孙琰忙摇手笑道:“别误会老化子话意,他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为防我等不敌重力魔掌,故情急施展铁翅蝙蝠,拳拳之谊,令人心感。”

陆曼玲道:“他既念故人之情,为何不愿与我等相见。”语气似是不忿。

这话使老化子甚难答复,踌躇须臾,佯咳了声道:“大概他有难言的苦衷。”

陆曼玲冷笑道:“伯父几时又为他说话了。”

长孙琰不禁僵住,泛出尴尬的笑容,暗道:“这位侄女真难侍候,喜怒无常,意向难测。”

只听陆曼玲喃喃自语道:“他今日不愿与我等相见,日后他也别想见我。”

欧阳二女装作未听见,姗姗向客店走去,只觉陆曼玲性情刚烈,非女人所应有,亦非其福。殊不知陆曼玲纱巾蒙面,两颗晶莹泪珠夺目而出,自负绝世容颜,竟遭冷落,心情哀怨,可想而知。



燕京,刚过了端午,就进入初夏了。这日,天气依然凉爽,阳光照在身上有着暖和地感觉,不带半丝炙热,是燕京的好天气。居民永远是不慌不忙,悠闲来往,架鸟龙、搓铁弹,哼着小调,大摇大摆地逛街玩票。彰仪门,牛街口上熙攘行人中,有一身着团花夹衫,领口敞开的三旬左有的少年混混,右手架着一支鸟笼,一摇三晃向北口路南大森茶叶铺走去。

大森茶叶铺在燕京极具盛名,买卖兴旺,故开茶叶铺准赚不赔。茶的好处,不待赘言,尤其酒后睡醒,远路歇足,好好地泡上一壶茶,真是沙口解渴,醒酒提神,一时愁解,两掖生风。这少年混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森茶铺后面的一间茶座,往—付空座坐下,将鸟笼往桌上一拦,向四座打了一个哈哈道:“各位早。”

泡茶的伙计赶紧上来泡上一壶香片,道:“卜大爷,这两天怎么没看到您光临小店?”

少年混混立时拉长孔,道:“这两天大爷帮中事忙,没空。”

有—熟客笑道:“卜大爷,你在玉虎帮定是位居枢要,在下意欲求大爷帮忙一件事。”

少年混混一拍胸,面现得意之色,道:“兄台但说无妨,我卜虎只要力之所及,无不如命。”

那人道:“在下要见贵帮主,有好心奉献。”

卜虎闻言神色一变,道:“目前事有碍难,过两天再说吧。”

那人故作诧容道:“卜大爷不是说在展帮主面前,言无不听,计无不从,怎么这点小事,竟会令在下失望?”

卜虎一张脸涨得通红,道:“兄台究竟有什么好心奉献?非要面见帮主不可。”

那人大笑道:“此虽小事,但在贵帮堪称惊天动地,卜大爷如此穷根究底,恐展帮主甚难情愿,算了吧!你卜大爷在玉虎帮中也不是什么叫得响的人物,狐假虎威,充的什么字号?”这出言讥刺之人,是一四旬开外,身穿绸布短装的胖子,笑口常开,在彰仪门地头是吃喝玩乐的朋友,认识他的人管他叫汪胖子。

卜虎恍然悟出汪胖子有意取笑,不禁面色铁青,凶睛一瞪,伸掌一拍木桌,霍地起立,大喝道:“兄台可是有意找碴?咱们出去交待一个清楚。”弦外之音,是想打一场架,争一个面子。

忽闻座客中忽响起一声阴侧侧的冷笑。卜虎不禁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神色阴冷沉重,面如珠砂老者缓缓立起,由不住面色死灰,战栗张口,宛如雨中寒鸡。面如珠砂老者跨出座中,目中两道如刃冷电注视在汪胖子脸上。

汪胖子神色一变,掉首往店后奔去。老者大喝道:“那里走。”右掌一伸运劲欲待拍出。

忽闻一声咳音,咳声强劲,送入面如珠砂老者耳中,如闻霹雳,震耳欲聋,不禁面色一变,目光落去,只觉心神在凛。原来壁角阴暗处坐着神情悠闲,捋须含笑的太极双环刘文杰。面如珠砂老者眼珠一转,右臂疾如电光石火一探,一把抓住卜虎,如矢离弦望店外掠去。

老者一跨出店门,立即拔上屋面,迅速朝城厢奔去,片刻时分落在城坦上,一隐不见。转瞬,一条人影从空飞落,现出太极双环刘文杰,目中威菱四射,不见面如珠砂老者,心中异常惊疑,暗道:“此人居然能逃出老夫掌中,也算是难得了。”但不无怏怏之感,目光四外一瞥,纵身掠入僻巷中。

距此七八里城厢上突冒起面如珠砂老者,手抓着卜虎翻出城外。老者将身落在城沿,放下卜虎,伸掌拍开穴道。卜虎睁目醒来,只见老者满脸杀机,不禁吓得面无人色。老者寒声如冰,喝道:“卜虎,你知罪么?”

卜虎连连叩首道:“小的知罪,小的该死,彭堂主请念小的尚有老母在堂……”

“住口。”老者喝道:“你平日在彰仪门无恶不作,老夫已有耳闻,数日前帮主严命帮中一律人物均不得露面,违者处死,你居然忤令不遵,可见你胆大妄为之极,如宽贷免死,老夫则何以服众。”说时一掌向卜虎面门。只见卜虎气息室逆,眼耳口鼻内缓缓溢出一线黑血毙命。老者迅疾在怀中取出一支小瓶,倾出少许药末,洒入卜虎口中,伸臂抓起,丢入洼中。

蓦地——耳边突响起阴森低笑道:“天子脚下,竟敢做出毁尸灭迹恶行,目无法纪,还不束手认罪?”

话才入耳,老者不禁心神大凛,迅即运功护体,旋身出掌,猛感一缕指风如剑,点中「期门」穴上,立时周天气凝,眼前一黑,仰面倒下。个蒙面人疾将老者挟在胁下穿掠去,去势如电,瞬即无踪。



前门外南下尘陶然亭,远无望去,林木阴翳,池水清碧,春秋佳日,都下士人,皆聚会于此,地极幽雅恬丽。亭本康熙时尚书江藻所建,是以又名江亭,江藻自题亭联:“愧吾不是丹青手,写出秋声夜听图。”因亭西有流泉,其声铮琮,秋夜听之,令人神往。其地临临野,层轩垒榭,水绿飘红,乔树依稀,平湖在望。

去亭数百武,垂柳掩拂中,隐隐可见一幢宅第,由宅门漆色斑剥蚀脱,可知家道衰微没落了。临野寂杳,一个蒙面人挟着一具身形飞掠在宅前,竟不推门而进,身形疾腾翻墙入去。这蒙面人入得一间暗室,「刷啦」一声,擦亮了火摺,燃点桌上残烛,将老者放在榻上。室中仅一榻一案,两张木凳,陈设简陋,四壁徒然,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气氛异常凄凉。

蒙面人木立榻前目注老者学沉思良久,似踌躇未决,半晌,出声长叹道:“彭天麟,生死两途,唯有你自己取舍了。”伸掌拍下。

面如珠砂老者得睁日醒转,发觉情景有异,不由骇然变色一跃而起,右掌横胸,大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将老朽擒来此地。”

蒙面人微笑道:“彭兄,稍安勿躁,你还记得小弟么?”说着已揭下蒙面乌巾。

“恕老朽眼拙……”彭天麟愕然凝目注视,猛然忆起一人,惊诧道:“你可是崔星五贤弟?”

“正是。”崔星五目中精光闪闪道:“难得彭兄尚记得小弟。”

彭天麟道:“贤弟之恩,没齿难忘,自从别后,地北天南,彭某时刻在念,唉!岁月变迁,人事全非,我你已至暮老之境,若非彭某熟记贤弟语音,彭某还不敢冒叫出口。”

崔星五大笑道:“彭兄太言重了。”倏又正色接道:“彭兄视小弟与展天行两人,情谊孰重孰轻。”

彭天麟闻言愣得一愣,道:“一个恩深如海,一个义重如山,叫彭某如何答复。”忽地诧然道:“贤弟是否与展天行有仇,怕我从中作梗,如所料不差,彭某立即远行他乡,置身事外。”

崔星五朗声大笑道:“小弟一向行事果断,从不因循自误,几曾怕人从中作梗过?”

彭天麟疑云满腹,道:“贤弟究竟为了何事?”

崔星五笑道:“别忙,小弟要请问彭兄,当今武林中彭兄最敬佩的是何人?”

彭天麟茫然不解崔星五此时此地问话真正用意,略一沉吟,答道:“彭某最钦服赤手屠龙何昆仑大侠,肝胆昭日月,神威扬九州,可惜江湖传言何大侠离奇失踪或谓仙去……”

崔星五截住彭天麟话尾,道:“小弟追随何大侠多年,何大侠离奇失踪与贵帮中神秘人物有极大的关连,所以小弟想借重彭兄。”

彭天麟不禁骇然莫名,诧道:“神秘人物。”

“正是。”崔星五正色道:“贵帮迁移总坛,严令门下敛迹,亦是为了此人。”

“原来贤弟亦知敝帮隐情,这个彭某愿竭力殚智查出此人。”彭天麟叹息道:“恐怕甚难报命。”

崔星五微笑道:“不是小弟小看彭兄,此人暗中图谋贵帮,祸害武林,无论是武功、心机,那一方面都强出彭兄太多,彭兄恐不能当此大任。”

彭天麟佯怒道:“贤弟说话颠倒,是否神志有点不清。”

崔星五大笑道:“小弟神智清醒异常,彭兄愿否相助端在一言,如蒙应允,当听令于小弟。”

彭天麟实在不明白崔星五用意,长叹一声道:“彭某昔日诺言犹在,贤弟如有所命,纵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烛熠摇晃,香风扑鼻,一个面蒙白纱少女翩然若惊鸿般掠入,向彭天麟盈盈一福。彭天麟惊愕不胜,问崔星五道:“这位姑娘何人?”

崔星五答道:“何昆仑大侠独生掌珠,特来拜谢彭兄相助之情。”

鼓天麟不禁「啊」了一声,忙抱拳一揖道:“彭某失敬,请姑娘恕罪。”

何湘君道;“两位请坐,故友重逢,其快如何,我还有事不奉陪彭老英雄,已备酒菜,片刻送上,恕我失陪了。”说罢盈盈一福,转身走出,向后院行去。

只听何湘君唤道:“春梅。”一间小楼内春梅疾射而出,道:“小姐,呼唤婢子何事?”

何湘君道:“你持我信物去请奚少侠来,必须慎秘行踪,依计行事。”

春梅道:“婢子知道。”反身飞燕投林,身法美妙,已穿入小楼。



彰仪门大街小巷,行人肩摩踵接,车水马龙,人群中突现出太极双环刘文杰,行云流水向大森茶叶铺走去。他身法虽比常人快捷,但不惊世骇俗,更不易察觉丝毫有异,这份火候,非武林等闲人物可以企及。大森茶叶铺外行围聚如堵,彼此谈论方才卜虎之事,刘文杰无心听此,迳向邻庆远堂药店进入。

庆远堂是一规模甚小的药店,柜台内一个老叟见到刘文杰走入,忙堆上一脸笑容问道:“您老是……”

刘文杰道:“我来探访一位小友,名叫奚凤啸,不知是否住在宝号?”

“他么?”老叟露出歉然笑容道:“已去关外洽买一批药材,半月之后定可返回。”

刘文杰面露失望之色,微笑抱拳道:“如此老朽到时来访。”转身走出,觉挨身擦入一个老妪,掏出一张药方配药。

他鼻内闻入一缕淡淡幽香,暗道:“老妪那有此少女体香。”不禁一怔,正欲转面观察,忽见街心中现出老龙神上官相身影,鼻中冷哼一声,迳向上官相身后暗暗跟去。

庆远堂店主铺开方单镇住,正要照方抓药,一眼望去,不禁一怔,忙将方单收置怀中,低声道:“请回覆命,我命凤啸如约而至。”老妪谢了一声,转身甫一消失人丛中,太极双环刘文杰去而复返。

刘文杰不见老妪,由不得怔住,暗道:“其中必有蹊跷。”正欲询问店主,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冷笑,转目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老妇,凤目吐威,嘴角冷峻笑容未敛,目光凝注在庆远堂店招上。他略一沉吟,迳向黑衣老妇身前走去,微笑道:“骊山旧友别来无恙?”

黑衣老妇正是骊山鬼母,闻声发现出声之人竟是武林名宿太极双环刘文杰,不禁目露怒容,道:“刘老师不是与老神龙走在一处么?怎会来此?”

刘文杰微微一笑道:“欧阳女侠你误会了,老朽虽与他们巧合凑在一起,却志不同道不合,各行其事,夏口镇外如非老朽暗助,二位令嫒恐无法全命。”

骊山鬼母黯然叹息道:“两个丫头负伤未愈,私自潜逃,害得我千里奔波,遍觅无着……”

刘文杰微笑道:“所以想到一个少年人身上,因二位令嫒对这位少年情深一往,效那红拂私奔。”说时不禁忆起方才那买药老妪,体内发出少女持有的幽香,暗道:“莫非老妪就是鬼女易容扮成,哼,你既对老朽不敬,老朽也懒得管了。”

骊山鬼母闻言冷笑道:“刘老师无须出言讥讽,少年人血气方刚,遇事偏激在所难免。”

须知刘文杰外似宽宏,其实心胸狭窄,闻言暗中怒火猛腾,口中佯笑道:“这位少年人老朽知之甚深,少年方正,行不逾矩,老朽已视作未来衣钵传人,可惜他已远赴关外,欧阳女侠来得适非其时,不过老朽可断言令嫒为凶邪所掳。”

骊山鬼母心中感忧急,忙道:“为何人所掳,不知刘老师可否见告?”

刘文杰微作沉吟,道:“老朽向不作不实之言,燕京群雄毕集,只在可疑人物中必可寻出端倪,他们之来旨在寻获白阳图解,距都门东北九十里长城外燕山,是群雄必去之地,因燕山乃传说纷纭图解藏处之一,女侠何不去燕山一行。”

骊山鬼母深感刘文杰之话并非无理,颔首笑道:“燕山终须一行,多承指教,适才冒犯,请予宽谅。”

刘文杰微笑道:“老朽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女侠无须挂怀。”骊山鬼母作别而去,刘文杰转身急欲向店主探询方才买药老妪,但不知想起什么重大之事,迳自离去,消失于人丛中。



庆远堂中忽闪出奚风啸,易容成三旬上下精壮汉于,面孔干黄,颔下微髭,身着一袭灰旧长衫,朝前门外走去。去南下洼奚凤啸不走官塘大道,沿着城下择偏僻小径奔去,距陶然亭不过里许,忽闻树木阴翳中传出喝叱声,不禁心中一动,猛挺身一跃,拔起九尺高下,倏地腾腰弓腿,凌空一个疾翻,身如离弦之弩,疾射出七八丈外,突然仰腰一挺,穿入林内。

他在沾足树枝之际,似风送入耳一个语声道:“好俊的身法。”不禁心神一凛,知有人暗随自己身后,索兴稳住不动,只见一条疾飞的人影疾掠而过。

那身影似是太极双环刘文杰,内心更是一惊,犹豫了一阵,暗道:“怎能怕得这么多?”身形疾动,如飞而去。

只见三个面目怪异阴冷,劲装紧服汉子的立着林内,面带谲笑,一个蓝衣汉子高声道:“朋友,玉虎帮我威振北五省,门下高手都是三头六臂,望重一方的人物,怎么朋友躲躲藏藏鬼祟行踪,见不得人,不怕有损贵帮的威名么?”目光炯炯凝向阴暗处。

阴暗处,忽掠出一个虎背熊腰,背插一对短戟,神熊猛悍的大汉,满面怒容,厉声喝道:“兄弟与三位朋友素不相识,为何如此相逼,未免欺人太甚,恕兄弟万难按忍。”

蓝衣汉子目光闪闪望望大汉肩头后寒光犀利短戟两眼,猛然忆起一人,道:“朋友是否就是威震三湘的追命温侯樊潜。”

“这是武林朋友抬爱,不足挂齿。”樊潜面露得意之色,道:“三位大名可否见告。”

蓝衣汉子察觉樊潜神色狂傲,不由冷笑道:“在下郭盛,与异姓兄弟陈玉、罗东野,蒙江湖朋友不弃,赐与晋北三鹰匪号。”

樊潜闻言面色微惊,抱拳说道:“晋北三鹰,威振江湖,不知三位老师有何指教。”

郭盛道:“明人不说暗里话,在下奉了上官令主之命,意欲求见展帮主,怎奈贵帮不知为了何故,突告销声匿迹,无法晋见,故此相烦樊老师领在下三位拜见展帮主,有要事相告,”

樊潜面有难色道:“此事恕难从命。”

郭盛冷笑道:“樊老师何拒人千里之外,兄弟奉命行事,身不由已。”说时晋北三鹰身形倏地一分,站立品字方位,将樊潜围在当中。

樊潜见状,知三鹰不怀好意,不动手不能善罢,内心又惊又怒,暗道:“难怪帮主令我等不能露面,违者立即处死,原来黑白两道无不与玉虎帮为敌。”忖念之间,已将双戟撤在手中。

郭盛道:“樊老师一定要动手么?”

樊潜哈哈大笑道:“是三位恃强相逼,非是樊某一意孤行,如三位及早回头,樊某当不为己甚。”

郭盛冷笑道:“兄弟早知樊老师执迷不悟,徒费唇舌何用,兄弟要得罪了。”

樊潜沉声道:“三位还是合殴,或是单打独斗,话要先说明,樊某虽向来手辣心黑,但不愿落入话柄。”

郭盛知樊潜心惧,阴阴一笑道:“都是一样,樊老师你逃不了。”

樊潜大喝道:“未必见得。”右手短戟一招「指天划日」攻出,振出三点寒星,袭向郭盛「喉结」、「乳中」左右两穴,凌厉无俦。

郭盛冷笑一声,身形疾挪,鬼头刀一招「撩空拨月」磕向短戟。他出手迅快如电,刀身堪堪触及戟杆时,倏地刀身一侧,竟贴着戟杆一招「顺水推舟」滑下。这一招委实辛辣歹毒,诡疾莫测。樊潜心神大骇,却不料陈玉、罗东野两股兵刃交叉攻至,锐啸破风,砭肤如割。

幸亏樊潜也是成名人物,武功甚高,忙身形一侧猛挫,弹身奔空,一个云里翻身,疾抡双戟,幻起漫空戟影,尖着一片强劲的啸风,雷霆万钧当头猛袭而下。晋北三鹰不禁大骇,暗惊樊潜果非易与之辈,身形跃出,又自猛扑而上,三股兵刃立时展开,招式潮涌叠波,狠辣之极。樊潜在这一双短戟上浸淫几三十年,招招神化辣毒,无懈可击,双戟着着迫攻而去。

奚凤啸隐身在一株参天古树上注视着此一生死拚搏,忽地耳闻蚁语传音道:“少侠慎防刘文杰老鬼跟踪,不可迳向我家小姐而去,极力引开老贼或骗走,刘文杰就藏在左邻树上。”语声显为春梅所发,奚凤啸不禁心头一震,移眼寻视,果然发现邻树浓枝密叶中隐藏一条黑影。

只听春梅语声又起:“小姐说樊潜虽非善良,但无论如何不能落入晋北三鹰手中,此事关系小姐甚大,少侠宜设法暗助樊潜脱身。”

奚凤啸暗诧道:“玉虎帮与何姑娘不知有何关连?”暗助樊潜本无不可,但须不被刘文杰察觉甚难,如此煞费踌躇,苦无善策。

他自鲁境至燕京一路行来,无时无地不在参研三元秘笈上武功,由于他聪颖过人,短短时日已参得三元秘笈上旷世绝学神髓十之七八。此刻,他忖念再三,决以「飞花摘叶」,「粟米打穴」上乘武功一试,伸手一探,摘下三片绿叶,蓄聚内力向晋北三鹰打去。

林内阴暗无光,奚凤啸打出手法又神奥无比,施展阴柔潜力不带丝毫风声,晋北三鹰迫攻樊潜全力出手,怎能察知有异。蓦地,哈哈一声大笑中扑出一条人影,人在凌空,宏声道:“上官相计穷力拙,出自下策,老夫偏不叫他如愿。”说时双掌拂出。

晋北三鹰不禁大骇,只觉体后穴道一麻,闷叫倒地。人影坠地,现出面目丑陋狰狞丰都鬼王滕文星,他只道晋北三鹰为自己阴寒掌力所伤,却微感惊异三鹰为何不堪一击。滕文星目光锐利电扫四外,却找不出丝毫可疑之处,因为方才一场生死殴烈拚搏,漩荡劲风摧落周外枝叶,是以无法察知其中有三片是奚凤啸虚空打穴的树叶。

非但滕文星不知,即是太极双环刘文杰懵若无觉,心中暗惊丰都鬼王武功远超逾自己所料来得卓绝。这时,樊潜见状竟不由呆住,突听一个细小语声送入耳中:“樊潜,你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呢?”

樊潜猛然惊觉身还在险中,双肩急晃,一式独鹤冲天奔空而起,犹防丰都鬼王滕文星追来,扬腕撒出一把金钱镖,曳空星射逸去。果然丰都鬼王滕文星大喝道:“你怎能逃出老夫手外。”

甩袖拂掌,磕飞漫空雨袭的金钱镖,身形将起半起之际,只听阴森刺耳的冷笑传来道:“滕文星,无故毒手杀害老夫门下是何道理?”话声中,老龙神上官相在林中飞掠而出,怒容满面,凶光暴炽。

丰都鬼王滕文星似畏忌上官相,心神微震,目珠一转,哈哈大笑道:“上官兄,先别血口喷人,是否滕某所害不妨仔细察视。”他自恃拂空掌力虽致人于死,旁人决查不出半点伤痕,故出此言。

上官相不禁怔得一怔,鼻中冷哼出声,见丰都鬼王竟推得一干二净,怒火猛腾,但却又不能不信,俯身趋视三具尸体。这时,奚凤啸身形倏地离枝穿空而起,往陶然亭方向掠去。他为防上官相看出是「飞花摘叶」,「粟米打穴」手法致命,一言喝破,那刘文杰必疑心自己所为,不如走为上策,算计刘文杰定暗暗随来。



但奚凤啸忧心惴惴,为患得患失之念作祟,如刘文杰随来,该用何种手法摆脱,否则,晋北三鹰之死定知是自己所为,如被刘文杰察出自己居心叵测,前途艰难困危可想而知。他身形落地,头也不回,飘然漫步,翩翩潇洒踱向陶然亭而去。

黄昏日落,天边彩霞绚烂,群鸟绕林,暮霭苍茫中间榭隐现,将陶然亭凭添了几分绮丽。陶然亭自古即为来往京都必由之处,亦或考试拙落,选官未成,日暮途穷,寥落之思,在所难免,故陶然亭题咏最多,更有美人香草,名士风流,诸如香冢,醉郭墓等均在陶然亭附近。

奚凤啸翩然登上江亭,遍览亭内题咏,其中不乏佳作,足堪击赏,也有失意试第,惆怅之情跃然于词里行间,一字一泪,令人悱侧。只见他凝视着两阕词章之上,墨迹犹新,显是近人所作,因词澡悱丽,不觉吟咏出口:“城上层楼天边路,残照里平芜绿树,伤远更惜春暮,有人还在高高处。断梦蹄云经口处,无计使哀弦寄语,相望恨不相遇,倚桥临水谁家住。”

紧接着一阕:“万乘靴袍御紫宸,挥毫挥丽藻画经论,第名天阶首平津。东堂桂,重占一枝春。殊观耸簪神。蓬山仙话重露恩新,暂时趋府冠谈宾。十年外,身是凤池人。”这阕「感皇恩」写尽得意之态,十年寒窗,一朝成名,欢愉之情,跃跃欲出,显系新科进士之作。

他暗道:“仕途多艰,勋业更难,人生百年,何苦于是。”奚凤啸虽然佯装漫不经心,其实暗中留神着身后,突然身后微风飒然,一条身影如风中落叶般沾上亭阶,只闻刘文杰语声道:“老弟别来无恙?”

他装作震惊骇回头,目光望着刘文杰,又是一惊,长施一揖道:“原来是刘老前辈,真是何处不和逢。”

刘文杰微微一笑道:“老弟为何隐蔽本来面目,如非老朽发现老弟在庆远堂内走出也不能辩认。”

奚凤啸目中顿泛黯然之色道:“晚辈此次奉母之命来京投靠族叔,不幸途中卷入江湖是非,实非晚辈所欲,更非家母所愿,族叔无嗣,视晚辈如子,已为晚辈纳粟入学,寄望晚辈飞黄腾达,光耀门闾,不得已深居简出,杜绝交游,偶出外时必须隐蔽。”

刘文杰心中大感失望,却微笑道:“老弟是惧一双鬼女纠缠么?”

奚凤啸面上一热,赧然答道:“晚辈既非江湖中人,自然不愿与江湖人物交往。”

刘文杰点点头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但愿老弟日后勋业彪炳,懋绩丰功,不过老朽有话奉劝老弟,区区之见,谅不为忤。”

奚凤啸道:“晚辈洗耳恭聆。”忽目光落向池畔,不禁大惊道:“老前辈请看那是什么?”

刘文杰不禁一怔,循着奚凤啸手指望去,只见苍暮霭下,暗淡水光浮映隐隐可见池畔躺着两具尸体,由不得口中「噫」了一声,身形如矢射出亭外。凝视两具尸体,只见双尸就在不久之前致命,不会超逾一个时辰,肩上赫然嵌着两支铁翅蝙蝠。

刘文杰不禁心神大震,知若逗留此处,必是非缠身,武林传言本以讹传讹,毁跨及身甚难洗刷,忙回身一望,只见奚凤啸已影踪俱杳,叹息一声冲霄腾空离去。

原来奚凤啸趁着刘文杰射出亭外之际,暗道:“此时不走恐无法脱身。”一溜烟似地疾逾流星遁去,到达春梅约定之处,只是数十株白杨及绿枫,围绕着一座石砌巨坟,荒草蔓烟,寂寥无人。他不禁疑云顿生,忖道:“春梅怎么相约在如此凄凉所在?”

夜风瑟瑟,袅袅悲鸣,声闻于耳,令人心悸。蓦地——只闻随风传来一串银铃笑声,笑声飘浮,似远似近。奚凤啸徐徐出声道:“春梅姑娘,在下遵命来此多时了。”

春梅翩若惊鸿般一闪而出,笑意嫣然道:“小姐亦等候巳久,少侠请随婢子来。”

奚凤啸道:“有劳姑娘了。”

春梅明眸凝牲了奚凤啸两眼,忽地噗嗤笑出声来,低声道:“请。”话落人即往墓后走去。

奚凤啸被春梅笑得大感困惑,却不便出声相问,紧随春梅身后。但见春梅转至墓后掌紧按着坟石上,忽阵轧轧声响,墓坟忽齐中裂开尺许,春梅一牵奚凤啸衣袖迅疾侧身闪入。奚凤啸极感诧异,料不到这是座空坟,并布有机关消息,谅是前人所筑,如非避兵燹之祸,即为剧盗巢穴。

只听轧轧声响又起,墓壁重合,眼前一片沉黑。春梅擦亮火摺前导,拾级而下,深入地底。奚凤啸疑云满腹,默默随着春梅走下,但见春梅双肩耸动,似是忍不住,暗暗窃笑,不禁问道:“姑娘为何发笑?”

春梅噗嗤一声笑出口来,道:“少侠面目丑怪,见着小姐如何答话?”

奚凤啸道:“在下情非得已,谅小姐不致见怪。”

春梅回眸一笑道:“但小姐不信你就是奚少侠,江湖上诡云谲波,甚多精擅易容之术,神情语音无不逼肖之人。”


第十二章江湖诡谲 龙神铩羽



奚凤啸道:“在下不信世有其入伪能乱真。”

春梅道:“少侠如不信,可愿与婢子打一个赌?”

奚凤啸闻言呆了一呆,道:“但不知如何赌法?”

“世上若真是有其人伪能乱真,如婢让子与少侠同时目睹,少侠就输了赌注。”说时,两人已踏入地底墓道,春梅疾然停身回面接道:“如何?”

奚风啸颔首道:“那是自然,赌注是什么?”

春梅道:“要少侠允从婢子三事。”又继续走去。

“那三事?”

春梅略一沉吟,忽娇笑道:“等婢子赢赌注再说,不知少侠能否言而有信。”笑时妩媚已极,荡人心弦。

奚凤啸道:“在下一诺千金,从不更改。”

“如此便好。”春梅说时,已引着奚凤啸进入一间布置绮丽的香闺,菱镜妆台,罗帐绣榻,一应俱全。

奚凤啸心神一凛,道:“小姐的卧房,在下何能妄入。”即欲缩步转身退出。

春梅忙道:“此乃婢子所居,咱们武林人物,不喜俗礼所拘,少侠请坐,待婢于盛水与少侠洗净易容药物。”

“不敢有劳姑娘,在下自会擦洗。”说时已趋往壁角。

春梅一面静看奚凤啸洗去易容药物,一面笑道:“风闻少侠途中颇多奇缘艳遇,不知少侠心上人是谁?”

奚凤啸知道春梅指的是欧阳二女和陆曼玲,不禁面红耳赤,道:“姑娘请勿说笑,在下怎有心上人。”药物巳洗净,显出玉树洒脱的丰神。

春梅不觉多望了奚凤啸两眼,嘻然一笑道:“欧阳二女沉鱼落雁,陆曼玲艳丽出尘,足使众生颠倒,婢子不信少侠就无一点爱慕之心。”奚凤啸红云满面,不知所答。

忽闻室外传来银铃语声道:“春梅,你在胡说什么?”只见何湘君穿着一袭白衣裙缓缓走了进来。

奚凤啸但觉何湘君风华绝代中另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使人不禁肃然起敬,忙长施一揖道:“在下奉命来迟,望小姐恕罪。”

何湘君道:“公子说哪里话来,贱妾一再相烦,问心不安。”

奚凤啸道:“不敢,在下受恩深重,虽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但不知小姐玉体康复否?”

何湘君凄然一笑道:“蒙公子相助得来碧虹剑上避毒珠,用珠医治巳愈大半,但真气由不能运用由心,余毒尚蕴藏在脏腑中甚难祛净。”

奚凤啸略一沉吟,道:“在下新近习得「逆转阴阳,玉露归元」武功心法,或可助小姐康复。”

何湘君闻不禁玉靥微红,展齿微笑道:“公子途中颇多奇遇,武功进境一日千里,自然要相烦施治,但另有重要事需借重,急在眉睫,贱妾身体暂可无碍,只有俟诸异日。”

奚凤啸道:“小姐还有何事吩咐,在下赴汤蹈火,虽死不辞。”

何湘君芳心不禁激动,两颗晶莹泪珠盈眶,凄然笑道:“贱妾欠公子恩情委实太多,不知如何答报。”

奚凤啸闻言面现惶恐之色,道:“在下深受鸿恩,又蒙传艺之德,无异再造,在下不敢不竭力图报。”

春梅娇笑道:“小姐一向明决果断,怎么今日……”

何湘君瞪了春梅一眼,怒道:“你又在胡说什么?”春梅伸舌做了一个鬼脸,脸上笑意盈盈。

何湘君曼叹了一声道:“公子当知玉虎帮信符之事。”

奚凤啸点头答道:“在下略知一二,展天行为了假符乱真,动摇根本,逼不得已严令帮众不得露面,暗中侦查是何人所为。”

何湘君道:“这就是贱妾欲侦知之事,此人机心不测,如贱妾所料不差,必与铁翅蝙蝠,白阳图解及目前武林动乱大有关连。”

奚凤啸道:“此人是否与前在龙泉驿毒手猝袭小姐的黑衣蒙面老叟有关?”

“贱妾臆测就是此人?”

“蒙面老叟似极为惧怕上官相,不妨挑动是非,使上官相与玉虎帮为敌,如此可逼使老贼行藏败露。”

何湘君摇摇螓首道:“他并非怕上官相的武功,而是畏忌上官相持有的「玄阴雷珠」,闻此珠已失,上官相大感痛心疾首,为保持威望不坠,所以亟亟图谋于白阳图解。”话声略顿又道:“贱妾意欲公子假冒一人混入玉虎帮中。”

奚凤啸闻之大感为难,答道:“只恐在下露出马脚,有误小姐大事。”

何湘君笑道:“公子睿智无伦,才华盖世,足堪重托。”笑容如花,妩媚动人,撩人绮思。

奚凤啸但觉心弦猛震,只觉何湘君清澈双眸凝向自己,目光一接,不禁两朵红云上颊,忙垂首肃然道:“在下遵命。”

何湘君微微一笑道:“如此公子请随贼妾去见一人。”衣袖拂动,姗姗向室外走去。



星光闪烁,钩月黯昏,夜风劲拂白杨沙沙作响,不时飘送一声枭鸣,墓地中凭添了浓重恐怖,阴森气氛,履入其境,令人毛骨耸然。

蓦地——夜空中飘扬一声刺耳异啸,啸声尚自回荡不绝,三条人影已自流星曳空落在墓地上。星月微光映射之下,来人正是太极双环刘文杰、老龙神上官相、丰都鬼王滕文星三人。

原来刘文杰发现两具为铁翅蝙蝠毙命尸体后,防是非缠身急急离去,才奔出数十丈,疾然起念道:“此事无法隐秘,尚有奚凤啸窥见,若口风泄露,武林中必诬我刘文杰所为。”灵机一动,朝上官相、滕文星生死拚搏林中掠去。

双凶仍自舍死猛拚,难分难解,巨飚激荡,木叶溅飞漫空,威势骇猛之极。只听一阵朗朗大笑道:“两位有何宿怨如此猛拚?”

双凶不禁一怔,停手不攻,只见太极双环刘文杰含笑走来道:“天下没有不可解的仇怨,老朽愿为调解,决不偏袒,清问两位何事动手?”

这就是刘文杰老奸巨滑处,使双凶不疑他已目击,待双凶各执一词言毕,刘文杰故作沉吟道:“老朽认为大有可疑,晋北三鹰名震关中,武功自非泛泛,滕老师武功虽然卓绝,但三鹰岂是不堪一击之辈。”

太极双环刘文杰原就心疑三鹰废命之由并非滕文星拂空掌力所致,及见池畔两具尸体证明了心中疑点。双凶闻言不禁一怔.跃至三鹰尸前脱衣检视,只见一鹰右乳之上现出一粟米大小青紫伤痕,四周晕瘢蔓延至巴掌大不。

刘文杰失声呼道;“此乃内家「飞花摘叶、粟米打穴」,绝乘手法。”继而叹息一声道:“老朽方才路经陶然亭池畔,发现两具尸体为铁翅蝙蝠致命,看来必是同为一人所为。”

上官相、腾文星同声大惊道:“死者何人?”

刘文杰摇首答道:“老朽不识?”

上官相道:“有劳老师同行。”

刘文杰面色凝肃,道:“这个理所当然,不过老朽发现两具尸体之前,有一黑影奔空而起,似往另一方向掠去,可见其中尚有疑虑。”

上官相道:“且察看两具尸体后再为推测。”于是一双盖世凶邪及武林名宿,流星股奔往陶然亭畔一泓池水处。老龙神上官相目睹池两具尸体,不禁面色大变,目露骇然光芒。

刘文杰辩色知情,诧道:“死者可是上宫老师门下么?”

上官相点点头,察视两尸致死之由,检视之下,判明为内家重手法击断胸骨,插入肚脏毙命,铁翅蝙蝠已无踪影,不禁顿足怨毒已极,恨声骂道:“若抓住此人,非碎尸万段,也难消此恨。”忽又诧道:“老朽在此周围布下伏桩,为何一丝警兆均无?”

刘文杰道:“老朽之来,并无丝毫阻拦,上宫老师手下恐怕……”

丰都鬼王滕文星道:“上官兄何不询问你的手下有关发现可疑的踪迹。”

上官相同言立即发出一声长啸,随风向四外播散开去。须臾,四外忽起了一片应和啸声,只见人影纷纷疾射而至,目光瞥及两具尸体上,均不由面现骇容。上官相严词询问有无发现可疑之人。一个黑衣中年汉子答道:“半个时辰前属下发现一条迅速人影朝东掠去,属下传警截阻,只因此人身法奇快,属下等又不敢远离,中途折回。”

丰都鬼王滕文星道:“依死者两种不同伤痕判断,必不止一人所为,老朽臆测凶手尚潜伏在附近。”

上官相只觉滕文星之言不无道理,但疑心刘文杰、滕文星就是自己属下追踪那人时趁虚而入,暗道:“显然是调虎离山之计,哼,一双老贼难脱罪嫌。”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天下事往往有出乎意料之外,当下立即传命属下展开搜索。

三人也往东奔去,星月迷蒙下,滕文星等人身在一处巨墓之中。上官相两道目光凝注在墓碑下,久久不移。刘文杰道:“上官老师是否瞧出这墓碑有什么蹊跷?”

上官相道:“刘兄你瞧。”手指着碑旁一双足印,其中是纤纤莲足,接道:“这一男一女脚底垫劲升空而去,并非寻常。”

刘文杰摇摇首道:“老朽瞧不出有什么可异之处,天子脚下,龙蛇离处,江湖人物,往来频频,尤其是陶然亭乃赏游胜地,武材中不乏附庸风雅之辈,难免来此一游,何况一对爱侣。”

刘文杰淡淡一笑道:“那么滕老师判断又是如何?”其实,滕文星也未瞧出什么蹊跷,只是不满刘文杰自以为是,夜郎自大的神态而已,闻言不禁僵住。

但他是个老奸巨猾,灵机一动,嘿嘿冷笑道:“滕某瞧出这座古墓大有可疑。”

“什么?”上官相惊道:“此墓竟是疑家?”

“不错。”丰都鬼王滕文星毫不思索,斩钉截铁,居然把上官相骗倒信以为真。

刘文杰冷冷一笑道:“只怕未必,看来是滕兄信口开河之词,此乃兵部侍郎之墓,赐谧瑞武,葬于京畿,岂能有假。”他耿耿难忘在鹿角堡外,为丰都鬼王虚声所惊,不得已纵走欧阳二女,是以怀恨在心,言词酸刻。滕文星被激得凶芒电射,杀机逼露。

上官相见滕文星神色,暗中亦喜亦忧,喜的是这两人均为眼中之钉,正好坐山观虎斗,谁胜谁败,都与自己无干,但优虑的是,恐铁翅蝙蝠主者在旁窥伺,若趁这两人拚搏正烈时暗向自己猝袭,他孤身无助,后果堪忧。此念一生,只觉弊多利少,心中陡生寒意,忙笑道:“两位休要争执,谁是谁非,破墓而入,立即判明真象。”

滕文星道:“本国朝法,盗墓者诛,咱们虽是武林人物,总不宜与官斗,传扬出去,贻人笑柄。”话声一顿,又冷笑道:“刘老师虽名震武林,却在滕文星眼中尚不值一顾。”

刘文杰双眉一剔,一抹杀机倏露即隐,淡淡一笑道:“逞口舌之利,陡损滕老师一派宗师风范,刘某愿请教益,滕老师一身真才实学,也叫刘某开眼界何妨。”

丰都鬼王滕文星怒火如炽,呼地一掌劈出。他这一掌运足九成功力,巨飚潮涌,力能摧山撼石,掌方出,另一掌又起。瞬眼间,攻出七掌,掌力雄厚,武林罕睹。刘文杰存心让滕文星见识自己非拥虚名之辈,运出内家绝学「小天星」掌迎击,也是快如闪电,连环递出。

如此硬打硬接之拚搏,武林罕见罕闻,掌掌如同利斧砍山,凌厉雄浑已极。虽然滕文星内力稍逊一筹,二十招过去。逼得滕文星札不住桩,退出四五步,但仍运掌抢攻,使刘文杰无法抢得先机。上官相那有心思观看两人拚搏,目光不时瞥向四外,极为惴惴不安。

忽见一条人影飞掠而来,不由大惊失色,及至临近,判明是自己手下,方始把一颗惊恐的心下来。那人身形一定,立即禀道:“玉虎帮主展天行率众出了天安门,似向此处赶来,谅为了樊潜之故,还有岷山逸叟姜兆南及太白棋圣芮宝麟另途亦向此而来,请令主定夺。”

上官相不禁一凛,忙道:“两位即速住手?”刘文杰与滕文星双双翻出丈外。

只听一声哈哈大笑,两条身影先后电泻落地,现出岷山逸叟姜兆南,太白棋圣芮宝麟。滕文星忽冷笑一声,身形倏地拔起,穿空如电而杳。上官相手掌一摆,道:“刘兄知己相逢,必有一番契阔,兄弟尚有要事,恕不奉陪。”话落人起,与属下瞬眼杳入夜色苍茫中。

芮宝麟道:“刘兄为何与膝文星动起手来?”

刘文杰道:“唉!此事说来话长,你我三人不如找上一处飞觞醉月,把臂痛饮的所在,细述其故。”姜、芮两人连声道好,联袂寓去。

墓后突冒起何湘君、春梅、崔星五、奚凤啸四人。奚凤啸此时巳扮作彭天辚形象,道:“在龙泉驿客店中伤小姐的黑衣蒙面老叟就是滕文星?”

何湘君摇首道:“看来不是的了,他武功虽高,还不易伤得了我,因此可证我料测无误,此人必隐在玉虎帮中……”

蓦地,何湘君忽又道:“展天行来啦。”与春梅,崔星五迅即离去,留下彭天麟一人。

彭天麟转面望去,果见七条人影如飞而至,为首两人联袂飘身落地。正是那展天行及玉面张良茅焕两人,随后六人中因有庞镇寰在内,使彭天麟骇目怵心。展天行一见彭天麟,不禁喜形于色,道:“原来贤弟在此处。”

彭天麟抱拳笑道:“帮主可是为了上官相而来么?上官相就在片刻之前离去。”

展天行怒道:“上官相未免欺人太甚,展某亦不是什么怕事之辈。”

庞镇寰朗笑道:“其实帮主确用不着外驰内紧,玉虎信符只须易换一面,宵小奸宄必无法再逞。”

展天行道:“庞少侠说得正是,不过老朽硬要斗斗上官相,瞧他究竟有何惊人武学,老朽之见如欲稳定帮内涣散人心,须保持玉虎帮威望不衰,何况有庞少侠相助,老朽更是有恃无恐。”

庞镇寰赧然一笑道:“岂敢,在下微开技艺,怎当帮主谬奖。”

茅焕道:“属下之见正与帮主不谋而合,但应从长计议,不妨先听取彭堂主说明此行经过,属下料彭堂主所见必多。”彭天麟便把此行经过说出。

展天行听得心头一震,道:“铁翅蝙蝠又现么?倏忽之间又在尸体上失踪,此事太离奇怪异,彭贤弟,你对此有何见解。”彭天麟故作沉吟苦苦思索之状。

庞镇寰目中连连闪出异芒,但一闪即逝。彭天麟沉吟良久,答道:“属下不能无凭妄断,但属下总觉太极双环刘文杰似有可疑,属下意欲立即追踪一探,他现与姜兆南、芮宝麟一处,酒后或能露出一丝口风。”

展天行道:“贤弟宜速去速回,展某现去陶然亭池畔一行即回总坛。”

彭天麟道:“如此属下告辞了。”身形一弓,疾逾急弩离弦,远去身影如豆,转眼无踪。

庞镇寰目送远去的彭天麟笑道:“久闻展帮主左右臂助之名,茅堂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建树良多,为此武林中茅焕之遐迩远震,但彭堂主除执法如山,耿介刚直外其名不彰,其理因何?”

展天行淡淡一笑道:“老朽这位彭贤弟,夙性恬淡,恶名厌争,多年来无为而治,是以其名局限在玉虎之内,其实他武学渊博精深,不在老朽之下,此次敝帮数遭困厄,他自感不能置身事外,一反过去行径挺身而出。”

庞镇寰剑眉微剔,道:“彭堂主一身绝学,深藏不露,在帮主口中道出,顾然非虚。”

展天行朗笑道:“当然不能与少侠武学旷绝可比,但不在老朽之下,决非虚词。”说着身形微晃,向陶然亭迈去。



玉虎帮一行身形消失后,彭天麟突迅疾掠回,翻向墓后进入暗穴中。何湘君三人巳在入口处相候,嫣然微笑道:“公子聪颖过人,居然瞒过展天行及茅焕,但庞镇寰已动了仇嫉之念。”说着已步下石级,迳入一间客室中。

奚凤啸诧道:“彭天麟与庞镇寰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

何湘君道:“庞镇寰天性阴险,枭獍其心,不欲见人之长,除非其人恭顺迁就……”说着嫣然一笑,接道:“公子日后即知,但愿公子善体贱妾之愿,小不忍则乱大谋,凡事总宜权衡利害才是。”笑容如花,妩媚丽绝,似盛开百合一般,但却有一种高贵气质,令人不敢逼视。

奚凤啸与何湘君目光一接,只觉心弦猛震,忙垂首肃容道:“小姐金言,在下不忘。”

何湘君晶澈眼神望了奚凤啸一眼,道:“公子尚须留此三日,尽此三日之期,使请熟彭天麟经历,以及神态,癖嗜,交往种种,免露破绽,至于展天行处应一个故事瞒过。”

奚凤啸道:“茅焕足智多谋,察事入微,恐怕不易令他置信。”

崔星五大笑道:“奚公子智慧不在茅焕之下,此事何必忧虑。”

奚凤啸略一沉吟道:“在下身入玉虎帮中,恐怕身难由已,此后相见非易,因此在下有点放心不下。”

春梅娇笑道:“奚公子放心不下什么?”

奚凤啸心无邪念,毫不思索道:“自然是对小姐放心不下。”何湘君玉靥上不禁涌上两朵红霞,娇羞不胜。

春梅不禁吃吃窃笑不绝,奚凤啸警觉语焉不详,遭春梅误会别有用心,忙道:“在下是说小姐伤体未复,衷心难安,在下意欲临去之前,为小姐稍尽绵薄,试为一治。”

何湘君低垂粉颈,默然须臾,柔声答道:“公子心意可感,不过……”

奚凤啸朗声道:“在下身受大恩,不能眼见恩人伤病缠体,否则,在下誓死决不受命。”何湘君料不到奚凤啸直率无玮,不由霞泛双靥,幽幽发出一声叹息,盈盈立起望室外走去。

奚凤啸只当何湘君动怒,不禁愣住,只觉手足无措。春梅忙附耳低声道:“小姐已应允了,你还不快随小姐而去。”说时推了奚凤啸一把。奚凤啸不禁一个踉跄,身不由主地随着何湘君走去。



燕山之西,站立长城之口遥遥望去,可见一座插天怪峰,广宽不及十里,山半之下均是峭壁如堑,嶙峋峻奇,不生寸草,猱猿难攀。

其上丛生合抱古木,蔽空绿翠,阴暗林深,不见天日,山麓仅有一数十衣小村,居民历代相戒禁攀此山,缘此山数百年怪异频生,妄登者必死无疑,翌日其尸必悬于峭壁之上,久之坠下,尸上现有怪爪利痕,深嵌入骨,入夜,风静月明之际,绝顷上必现出团鬼火,游离山下,飘浮不定,间或传出一声刺耳厉啸,使人毛骨悚然。

这日,天才傍午,风和口丽,村外忽然来了九骑快马,蹄声如雷,荡起尘土漫空,飞砂蔽日。村口上,一家卖茶小店,低檐房屋,三面敝畅,疏疏落落,摆着四张木桌儿,一个穿着蓝衣大褂,满面皱纹老头,蹲在土阶上打盹,似为奔雷蹄声惊醒,昏花老眼望着尘沙滕空处。

九骑风掣电驰而来,—转眼即至,啊哈一声,九骑纹然不动,人影纷纷翻下鞍来,现出肩带兵刃,玄衣劲装江湖豪雄,均是面目阴冷,猛悍鸷猛。

“喂,老头儿,有没有酒?”

老头不禁一怔,继而连声道:“有,有。”步履维艰趋向里间。

九人坐下,目光同投注这座鬼峰之上.眼中均泛出惊疑之色。突闻一个炸间迸起:“俺就不信山上真有恶鬼,分明隐有武林人物故弄玄虚,愚弄无知。”

“嘿。”一声冷笑飞出:“要你说么?当家的也是这么说,无论如何,登山必有凶险,不然,当家的也不会郑重其事。”

“武林传言,白阳图解系藏在燕山,怎会落在此处。”

“这就是咱们当家的过人处,众醉独醒,是以能捭盖纵横,所向无敌。”

“相传白阳图解藏处有三,乃武林不解之秘,当家的怎准知就藏在此山。”

“当家的也不确知,但当家的志在谋取另一宝物,白阳图解严在其次,你要问是何宝物,那就只有当家的知道,我等奉命而来,旨在探取山中虚实而已。”这时,卖茶的老汉在里间抱出一大酒坛,酒香四溢,芳香扑异。

“好酒。”一个大汉抓起酒碗,按下酒缸,满满斟了一碗,咕噜噜仰饮而尽。

老头并取出数十个鸡子送上,一人投过一锭纹银赏与老汉。九人捧碗痛饮,两腋风生,忽觉一条如烟身影在店前掠过并带出一丝极微冷峻的笑声。一声大喝出自九人中:“什么人?”迅疾无伦飞掠出一个瘦小汉子,其余八人亦飞射出店。

只见那条淡烟似的人影身法端的快极,已掠至峭壁悬崖之下,一式潜龙升天拔起五六丈高,身形一贴峭壁,又腾身拔起。几个身形变化,穿入莽莽林中疾杳。九人不禁心神大震,面面相觑。瘦小汉子面色微变道:“这人身手高绝,倘是鬼峰主人,此地定然凶多吉少?”心底不禁冒上一股寒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余兄这般胆小,还闯荡什么江湖,及早金盆洗手,安享余年,岂不是好。”瘦小汉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视着说话之人。

尚好另一人转圆,忙道:“店家,好好的看着匹马,我等片刻即回。”接着喝了一声走,九人疾如流星奔电向鬼峰奔去。

茶店门首悬着一盏油纸灯笼,映出昏黄光亮,迎着晚风摇晃不定。卖茶的老人因等着九人返回,伏在木桌上打盹,口中呓语出声道:“他们倘是去了鬼山,老汉也不要等啦。”灯影一晃,一条黑影疾闪而入,只见一个瘦骨嶙峋,身穿黑色长衫六旬开外老者,两腮外张,额骨高耸、钩鼻孤挺、鹰暇开合之间,阴沉慑人。

卖茶老公慌忙立起,道:“客官……”话尚未完,老者右掌一挥,迳自坐下道:“老朽在此等人,有什么吃的送上。”卖茶老翁喏喏连声,趋向里间而去。

店外又奔入头大身矮老者及一双体瘦如竹怪人,这三人正是玉虎帮金蜈堂主天星杀手丁洪钩、催命双判童虎童彪。丁洪钧一眼瞥明老者在座,不由脸色一变,暗暗惊呼道:“老神龙。”催命双判亦不禁面色大变,功凝双臂,慎防上官相猝袭出手。

老龙神上官相喉中发出一声阴侧侧冷笑道:“是展天行命你三人追踪蹑老夫的么?”

丁洪钧还未答言,店外突传入一个朗声大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料在此又与上官老师见面。”

星光闪烁下,三条身影疾逾飘风般先后踏入店内,显出太极双环刘文杰、岷山逸叟姜兆南、太白棋圣芮宝麟武林名宿。上官相不由心神骇震,欠身立起,抱拳笑道:“三位请坐。”

刘文杰望了丁洪钧一眼,微笑道;“上官老师是为了探觅这座阎罗峰而来的么?”

老龙神上官相暗皱眉头道:“正是,老朽久闻阎罗鬼峰怪异,多年来无人知其底蕴,不禁好奇多事,命属下九人探觅此山究竟,在此等候回音。”

忽闻童虎惊呼道:“丁兄,你瞧顶上果现出鬼火?”十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投往峰上绝顶。只见三点豆大绿焰磷火,飘浮上下,更显得此山鬼气森森,恐怖异常。

丁洪钧道:“鬼火一出,必有人丧命无疑。”

蓦地——晚风送来一声凄厉刺耳惨叫,使人毛骨悚然。老龙神上官相闻声面色一变,身如飞弩离弦急射而出,望峰底掠去。刘文杰、姜兆南、芮宝辚三人互望了一眼,身形疾腾,朝上官相身后急迫。上官相扑至峰低,赫然只见峭壁上悬挂着一具尸体,摆荡不定。虽然尸体距他头顶尚有数十丈高,分辩不出是谁,但下意识作祟,死者必是他手下九人。

但见上官相掌托天,呼地劈空而出。一股奇猛罡劲卷奔扬空,悬挂峭壁尸体一飘,急坠落下,叭哒坠地。上官相凝目望去,不是自己属下是谁,目中不禁射出两逭凶芒。突然,半峰之上惨叫声大作,身形纷纷不绝飞掷而下。

上官相只觉胸中热血沸腾,怒火高涌,夺喉而出一声厉啸。啸声刺破如水夜空,随着晚风播送开去,送入耳中,令人战栗。只听上官相全身骨节一阵乱响,功行全身,意欲登峰一拚。刘文杰三人已赶至,刘文杰出声劝阻道:“上官老师不可轻身涉险,凡事宜三思而行。”

老龙神上官相闻言不由锐气全消,犹豫了一下,扬面厉声道:“三日之后老夫必来索还血债。”

只听峭壁上送来隐约语声:“任令人间豪雄,难登阎罗鬼峰。”语声似有似无,宛如鬼穴阴风,寒侵刺骨。上官相面色狰狞,目中怒火如炽,强自抑制下去,猛一顿足,转身疾奔离去。

太白棋圣芮宝麟道:“刘兄,我等应该如何?”

刘文杰道:“兄弟平生行事谨慎,从不用险,三日后上官相必来,你我且摸清了此事底蕴再说。”

岷山逸叟姜兆南颔首道:“对极,你我且作袖手旁观人。”三人亦转身疾奔而去。



暗中突闪出天星杀手丁洪钧、催命双判童虎童彪。丁洪钧冷笑道:“上官相锻羽而归,真是偷鸡不到蚀把米。”

童虎童彪同声诧道:“此话何说?我兄弟只奉命随行,未明此事究竟,丁兄可否见告?”

丁洪钧略一沉吟道:“丁某也在帮主口中得知梗概,鬼峰上隐有一位凶神,据闻其人身穿一袭度厄寒珠宝衣,刀剑不入,万邪不侵,上官相之来必志在这袭宝衣,若上官相之阴雷珠仍在,必逞强登峰一拚。”

陡闻一个阴冷森沉的语声随风飘送入耳道:“这话是真的么?”三凶不禁大惊,只见一条庞大黑影疾掠而至。催命双判未等此人身形落稳,双双身形一分,四掌猛拂而出。

那人鼻中冷哼一声道:“找死。”身形一转,大袖疾拂而出。

袖风如刃,向双判四臂脉门要穴卷去。天杀星丁洪钧已知来人身手高绝,不禁大惊,扬腕打出九支月牙飞刀,腾身拔起,大喝道:“贤弟速退。”

那人冷笑道:“你们走得了么?”左袖扬空拂起,将电芒星射的九支飞刀悉数震得飞了开去,右掌在袖中疾伸而出,一式「拨草寻蛇」划出。

催命双判闻得丁洪钧喝声,身形立撤,那知此人指势疾诡玄奥,只觉臂肘曲池穴一麻,为指锋拂扫而过,双双闷叫一声翻跌倒地。丁洪钧见双判势危,旋身扑下,挟着一片星河倒泻,强猛如瀑的掌风,宛如泰山压顶之势。

那人一足急提,身形一个跟斗斜出翻上猛升。两条人影一合即分,蓦闻丁洪钧一声厉叫,身躯被震上半空,如断线之鸢般坠了下来。那躯体庞大身影凌空一个变化,飞鹰攫兔扑下,发出长声悸人心魄嘿嘿怪笑。那泰山压顶的掌力堪欲印上丁洪钧及催命双判之际,只声一声冷笑道:“滕文星你也太心狠手辣了。”

丰都鬼王滕文星疾感一片阴风压体,不禁大骇,顾不得再伤丁洪钧三人性命,身形一沉,贴地擦过翻身跃起,目光电扫四射。旷野风劲,呼啸如潮,振动衣袂,猎猎出声,星光黯淡下,只见风沙漫空,那有什么人影,不禁心中冒上一股奇寒。

突闻峭壁这上送来一阵阴冷如冰的语声:“滕文星,你怎过门不入,我阎罗鬼峰也有美酒佳肴,供君大快朵颐。”丰都鬼王滕文星适才隐在暗处,已窥见上官相九名手下惨死坠崖,连老龙神及太极双环等三武林名宿尚不敢轻身涉险,何况自己。

他闻得语声入耳,不禁嘿嘿狂笑道:“老夫既有丰都鬼王之名,何惧你这小小阎罗鬼峰,但上官老儿尚有一笔血债,三日后必来索还,君子不夺所好,老夫终必拜山访谒尊驾。”语落人已掠出,疾行如风而去。

须臾,天杀星丁洪钧慢慢坐起,只觉内腑血涌气逆,胸膈阵阵酸痛,忙在怀中取出三粒丹药服下,唤道:“二位贤弟无恙么?”

催命双判翻身立起,软弯着一双手臂,童虎黯然叹息一声道:“想不到竟是滕老鬼,你我已是再世为人,那出声相救之人语声是稔熟,但不知是谁?”

丁洪钧苦笑道:“咱们回祟帮主吧,免得夜长梦多。”

待丁洪钧三人去远后,峭壁一方凸处如飞鸟般坠下一条人影,自言自语道:“这阎罗鬼峰连我这抓鬼的祖宗也不敢轻身涉险,慢说是你丰都恶鬼。”

夜风劲烈,吹散了一方厚厚的乌云,露出一轮月魄,那人形貌清晰无遗,显出一个面如锅底,虬发络须的老者。他头戴一顶巾帻帽,黑袍皂靴,眼神炯炯如电,凛凛生威,凝视着绝顶三团绿焰鬼火仍自飘浮不定,不禁鼻中浓哼一声,倏地腾身拔空,疾如鹰隼般往燕京掠去。



阎罗鬼峰崖下陈尸九具,老龙神上官相锻羽而归,此乃骇人听闻之事,立时传遍了京师九城。都门龙蛇杂处,武林豪雄频频往来却不惹人眼目,仍似往常一样的平静。两日过去,夕阳沉山,晚霞绚烂,又是万家灯火,户户炊烟之际。

前门大街上,络绎不绝人群中有一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的少年,嘴角有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身着一袭墨绿长衫,慢步行云望陶然亭走去,潇洒俊逸。陶然亭仍是平湖绿波,层轩垒榭,景胜怡人,亭内早有郑嵩燕、高俊保在内。

郑嵩燕目睹庞镇寰翩然走来,不禁抚掌大笑道:“南天三燕又复聚在一处了,当日锦江,西蜀之游,小弟未能尽地主之谊,如今把晤江亭,当能尽兴一聚了。”

高俊保忽现不怿神色,淡淡一笑道:“南天三燕威名一落千丈,小弟亦是提不起当日兴致。”

庞镇寰望了高俊保一眼,道:“高兄是忆起不慎伤在上官相老贼龙须针下之恨么?其实无庸介怀,上官相罹遭挫辱百倍于高兄,巳届日暮穷途之境,湔辱雪耻自有期,小弟定叫高兄称心开怀。”

亭西数十武有一茗饮的好去处,围栏雕砌,朱红绚目,依湖凭波,鱼跃鹜翔,小聚知己,可使烦虑尽涤。南天三燕一面说一面走去,赫然醒目一块横匾墨书斗大“荷风榭”三字映入归帘,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庞镇寰因二人新来,忝为东道主,向店伙道:“快送上你们店中应时拿手佳肴。”店伙喏喏而退。

高俊保道:“武林群雄毕集燕京,可是白阳图解有点眉目了么?”

庞镇寰摇首答道:“这谈何容易,目前不过庸人之扰,盲目摸索而已。”

郑嵩燕道:“看来庞兄似成竹在胸的了。”

庞镇寰尚未答言,突见玉虎帮主展天行及玉面张良茅焕走入,不禁含笑立起,招呼入府。寒喧已毕,话渐入主题,庞镇寰道:“仅管武林群雄勾心有,目的端在白阳图解,但仍处身一片阴霾中,胡乱扑捉,世人均知图解藏处有三,燕山、雁荡、南湖,但确址仍是不知。”说着吃了一口香茗后,微微叹息道:“如今云开一线,渐露曙光,但尚有一段极艰巨的日子够武林群雄奔波跋涉。”

高俊保诧道:“这却是为何?”

庞镇寰微笑道:“相传当年武圣白阳真人将毕生精研旷代武学融汇于九十八式中,镌于秘穴石壁上,每式之下尚附有心法口诀,是为白阳图解。武圣唯恐为匪人所得,贻害武林,在藏处设有奇门外,并有水、火、风、雷,百毒诸般厉害消息装设……”说着目注展天行道:“因此之故,才有贵帮避火珠得而复失,及千佛山大明湖中劫夺陆曼玲碧虹剑上避毒珠之事。”

展天行颔首黯然一笑道:“老朽已感心余力拙,并对齐绍鸿之死歉疚,老朽对白阳图解知难指望,现力图免卷入是非漩涡中。”

庞镇寰知展天行这是违心之语,微微一笑,也不揭破,道:“帮主较在下所知必多,可否详言以解胸中茅塞。”

展天行略一沉吟道:“三位知道倘欲获白阳图解,必先通过奇门及诸般厉害装没,所以江湖有据夺避火、避毒珠之举。”语声一顿,又道:“迄念为止,破解水、风两宗宝物尚未知何人所有,但仅有一人知道。”

南天三燕惊道:“何人独知,愿请见告?”

展天行道:“上官相师兄,鹿角堡五行楼遁去的天涯散人梅六、上官相得不偿失,湛卢剑玄阴雷珠皆为梅六所得,是以上官相非复当年之凶焰。”

南天三燕不禁大感失望,因梅六逃出鹿角堡后,即不知所踪,庞镇寰道:“帮主对梅六下落略有知悉么?”

“音讯断绝,生死俱杳……”正说之间,忽瞥见一条人影走入店内,不禁大声呼道:“彭贤弟。”来人正是帮中刑堂堂主彭天麟。

展天行因彭天麟三日来失踪,忧心惶恐,遣人四出探觅,消息如石沉大海,乍睹彭天麟在此出现,自是喜悦不胜,正欲出言询问,只见彭天麟神情严肃,不禁强行咽住,起身为郑嵩燕、高俊保两人引见。彭天麟抱拳连称久仰坐下,便自垂首默然,似神思不属。

庞镇寰深深注视了彭天麟一眼,道:“展帮主,梅六既已生死不明,「白阳图解」也无异痴心梦想了。”

展天行长叹一声,道:“武林人物多半提得起,放不下,势成骑虎,欲罢不能,梅六生死虽不明,但还有一线端倪可寻。”

郑嵩燕道:“帮主可否见告?”

展天行道:“五行楼梅六逃出之际,因身负重伤,未能携走湛卢剑,匆忙之中,托一陌生少年暂存,他自会命人取回,这少年去夏口途中即有人取走湛卢,此事柏树庄主玉面丧门伍梦龙在场目击。”话声一顿,目注了庞镇寰一眼,接道:“风闻庞公子也在场劫夺湛卢剑。”

庞镇寰面色微红道:“凶邪从中作硬,致遭小贼遁去。”

彭天麟暗哼一声,他只觉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眼前隐约幻出八臂灵官交与他过目庞老爷子密函字迹:“镇寰非吾儿……”不禁热血沸腾,目中怒火如炽。

只听高俊保道:“帮主可知他真实姓名么?”彭天麟不由心神一震。

展天行道:“老朽只是风闻,真实详情仅伍梦龙一人知道。”

此时,店伙已送上佳肴,水陆纷陈,展天行亲自把盏,殷劝欢饮。鼓天麟神情落落寡欢,笑容极是勉强。茅焕一直注意着彭天麟神色,忍不住问道:“彭堂主似有重忧,可是三日来遇上什么波折么?”

彭天麟黯然一笑道:“明晚上官相老贼寻仇阎罗鬼峰,帮主风闻么?”

展天行颔首道:“丁洪钧堂主回报已得知内情,我等隔岸观火,成败与我等何干。”

彭夭麟双眉一轩,朗声道:“丁堂主等如非属下冒死相救,定丧生滕老贼手下,属下唯恐寒蛛宝衣为上官相等群邪所攘,为此不胜殷忧。”

展天行不由呵呵大笑道:“原来为了此事,贤弟且容老朽细说,武林群邪纷欲攘夺白阳图解,却忽视了一个极重要的关键……”说着饮了一口酒,笑道:“白阳真人生前才华盖世,琴棋书画冠绝一时,结识了甚多方外至友,仙逝之前将一幅泼墨巨画蹭与一位宿儒,此幅巨画乍睹之一并无奇处,只是白纸上泼成浓墨一堆,唯悬在壁间,远远望去隐约察见奇峰绝壑,山水纵横,内涵白阳图解真正藏处。”

南天三燕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庞镇寰忙道:“此画现在何人珍藏?”

展天行长叹一声道:“这宿儒后人无行,吃喝嫖赌,一份家产败得精光,珍藏书画亦典卖殆尽,致这幅珍画流失在坊间,老朽数年内在旧书坊及当铺查寻多次,并未发现该幅巨画。”南天三燕不禁大感失望。

展天行微微一笑道:“即使获有此画,尚须另一宝物不可,否则如同废纸。”说着目注彭天麟接道:“贤弟好作北里南邻之游,老朽屡次相托探访一粒移墨珠下落,即是此故。”彭天麟面上一热,现出赧然笑容,喃喃不能出声。

展天行不禁朗笑道:“贤弟不必困窘,老朽这是真话,数年前有一富商与北里名妓相狎,将移墨珠举以相赠,不知此妓已从良否,因此画浓墨后尚蕴有藏处奇门阵式,非此珠移去浓墨无法显露真迹。”

庞镇寰诧道:“展帮主如何获知?”言下不胜疑惑展天行说话是否真实,抑或故弄玄虚。

展天行叹息一声,答道:“老朽与梅六当年交情莫逆,在梅六口中获知内情。”

庞镇寰朗笑道:“在下愿助帮主一臂之力,只须彭堂主协助就是。”

展天行道:“老朽已不作非分之望,庞公子年少英侠,他日当冠冕武林,愿庞公子获此旷古凌今的绝学。”说着目光一瞥彭天麟。

彭天麟心中虽是痛恨庞镇寰,但不得不佯作笑容道:“彭某愿听候差遣,不过事不在急,只宜缓图。”

突见一个小厮走入,向郑嵩燕道:“青城上清官观主纯阳子在外求见主人。”

郑嵩燕不禁哦了一声,离座而起走出荷风榭外。只见一个长须及腹,形貌清奇的背剑蓝袍道人立在一株垂柳之下。郑嵩燕急趋两步,抱拳一揖道:“观主怎知在下在此?”

纯阳子含笑答道:“贫道门下无意发现施主在此荷风榭内,特来致讯。”

郑嵩燕面色一怔,道:“观主是……”

纯阳子面色严肃:“贫道离山路经成都,施主府中适罹巨变,三更时分一场怪火焚去尊宅大半,府上人丁死伤六十余口,施主如夫人也不幸免……”话尚未了,郑嵩燕面色惨白,身形撼震,如受巨击。

纯阳子长叹一声道:“如说是天火降殃,这也是气数使然,但府上死伤人丁并非火焚灼毙,胸口上均钉有一支鬼头毒箭。”

郑嵩燕不禁咬牙切齿,面色激动道:“观主神目如电,可知是什么凶邪所为?”

纯阳子闻言呆住,诧道:“原来施主也是不知,这就令人委实难解,自铁翅蝙蝠一事震撼江湖,乱象萌生各大门派均持观望之态,但各大门派月前都接奉一封书信,警告不得插身白阳图解是非中,否则别怨他手辣心黑,书信由一支鬼头毒箭钉在显目之处,此箭与府上发现的一模一样,故而……”

郑嵩燕惨笑一声道:“在下家中罹逢惊人巨变,观主定谓此乃寻仇之举,旨在询问在下与何人结有宿怨大仇,在仇人身上推测而知,此意虽然妥善,但在下委实难答。”

纯阳子察言辩色,已知郑嵩燕并非明知不答,略一沉吟道:“贫道心疑是阎罗鬼峰主者所为,欲意前往一探,施主之意如何?”

郑嵩燕是黯然一笑道:“在下方寸已乱,容与五友相商,观主愿否入内?”

纯阳子微笑道:“贫道方外之人,似为不宜入去,贫道现寄居于白云观内,施主如有用得着贫道处,可至白云观相寻贫道。”说罢略打稽首后转身离去。

郑嵩燕木然呆立,眼望纯阳子身影消失后,才心神不宁走回荷风榭内。在座诸人一见郑嵩燕神色有异,庞镇寰忙询问其故。郑嵩燕黯然道出纯阳子之话,在座诸人相顾失色大惊。茅焕陡然变色道:“纯阳子身危矣,可能今晚就要出事。”

“什么?”郑嵩燕惊得霍然立起,道:“茅老师据何而知?”

茅焕道:“事急矣,迟则不及,目前无暇解说清楚。”说时一拉彭天麟,首先奔出荷风榭,展天行与南天三燕怔得一怔,疾随两人身后掠去。



白云观位于西便门外,元初道士丘长春所修建,规模极为宏伟,只每年新正初一至十五开朝半月,任人顶礼膜拜外,平时观门紧闭,清静壮严。青城纯阳子离了荷风榭后,一路流星奔返回白云观。白云观主独癖一处跨院静室为纯阳子栖息这处,纯阳子掠至观墙外,身形疾拔,一鹤冲而起,身化「飞燕投林」绝顶轻功,悄无声息落入跨院内。

跨院三方各有静室一间,自己所居住室灯光外映,其余二间沉黑如漆。纯阳子低声唤道:“杨春。”

室中立时趋出三个气宇轩昂,貌相威猛的劲装汉子,肃立垂手道:“恩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三人均是纯阳子嫡传俗家弟子,首徒穿黑燕杨春,次徒闪电手穆骏,三徒神弓张银弹王铮,深得其师真传,各有一身卓绝武功,在青城第二代传人中堪称翘楚。

纯阳子面色严肃道:“为师尚未去阎罗鬼峰,因询知郑嵩燕也不知仇人是谁,所以不宜造次,试想太极双环刘文杰对阎罗鬼峰视为畏途,何况为师。”说着走入室内。

尚未坐下,窗外突卷入一股阴寒微风,吹得烛焰摇摇欲熄,只闻送来一个悸人心神的森冷笑声:“纯阳子,算你见机,一踏入我这阎罗鬼峰上必遭惨死,速献出囊中那颗定风珠,可留你等活命。”

纯阳子闻声迅疾无伦伸掌拂熄室内灯火,一面取出一支两寸见方的玉盒塞在杨春怀中,蚁语传声道:“为师若危急,你不可妄拚,速逃出前往武夷将此玉盒交与你严师伯。”朗笑出声道:“窗外是那位施主,为何知贫道怀中有定风珠。”

只听阴恻恻语声答道:“定风珠乃青城镇山之宝,贵派仅寥寥数人知之,但贵派有一叛门弟子泄之于老朽。”

纯阳子沉声道:“叛门弟子何在?”

“墓木已拱,白骨成堆了。”玉铮早将一把铁胎宝张拉满扣着一掌银弹,阴恻恻语声未落疾向窗外打出。

一弦十三弹,疾如奔电,势若雹散,打出窗外却如泥牛入海,杳无声息。纯阳子知祸已闯出,不禁怒视了王铮一眼。窗外飞来一声冷笑道:“恃武顽抗,暗箭猝袭,自取死罪,恕老朽不能容情。”

纯阳子沉声道:“贫道何幸得会武林高人,死又何憾。”说着率领三徒一掠而出。

月明如洗,只见院中散立着八个面如白纸,披发拂肩的黑衣怪人,衫袂迎着夜风瑟瑟飘飞,乍睹之下,魅影幢幢,令人不寒而栗。纯阳子冷沉目光打量了八人一眼,道:“那位是阎罗鬼峰主人?”

一个黑衣怪人阴侧侧冷笑道:“道长目力委实锐利,竟瞧出我等来历,我等乃森罗殿下勾魂鬼使,森罗殿主者片刻即至,奉劝道长速交出定风珠,免贻黄泉之恨。”

纯阳子冷冷一笑道:“定风珠乃青城镇山之宝,怎可由贫道任意携出,请上覆贵主人毋受得传言之误。”

那黑衣怪人嘿嘿发出阴森刺耳怪笑道:“道长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我等奉命而来,身不由己,得罪了。”话落,八怪人身出如电,长臂吞吐,抡转如风,幻出漫空臂影,虚中套实,奇幻绝伦。

纯阳子虽是青城名宿,却丝毫不敢托大,疾挽肩头长剑出鞘,呛螂螂一声龙吟,青虹乍吐,立起一式「万蜂扑蕊」,洒下一天寒星,剑气砭骨逼人。杨春、穆骏、王铮三人各出兵刃,寒光电奔,招式猛厉,拚斗激烈。八勾魂鬼使武学博杂,臂攻指点却是罕见罕睹的招式,除了纯阳子略占上风外,其余三徒均是岌岌可危,首尾不能兼顾。

蓦地——王铮发出了一声闷哼,手中兵刃被夺出手外,只见虎口已袭,鲜血淋漓如注溢出,不禁跄踉退出一步,却不料身后勾魂鬼使奇袭而至,猿臂疾舒,五支利爪扣在肩胛骨上。那名勾魂鬼使端的心辣手黑,悬空抓起王铮一个旋转,双手迅疾无伦抓在王铮两腿踝骨使劲一分。只闻一声凄厉惨叫出自王铮口中,身躯立被扯为两平,五脏六腑随着鲜血喷溅齐出,死状不惨不忍卒睹。

杨春、穆骏二人见状大惊,心神不由分得一分,四名勾魂鬼使狞笑一声,攻势愈发辣毒凶狠。纯阳子不禁心如刀割,知二徒终将不免,尚有两勾魂鬼使如加入合攻更是不堪设想,定风珠万不能落在凶邪手中,猛见杨春被追得险象环生,身后一名勾魂鬼使突施一招「五丁开山」印向杨春肩后「璇玑」穴。

若真叫这一掌印上,杨春立即丧命当场,纯阳子不愧青城名宿,当机立断,一手运剑飞攻,另一掌送出掌力撞向杨春,一股奔雷潜劲竟先勾魂鬼使掌力撞上杨春。只见杨春身形被震得飞起半空,杨春但觉被一股绵软功力送起,猛然悟出系其师暗助,明白其师用心,忙趁势两臂一振,佯出惨叫,身躯曳空疾翻坠泻出观外。

白云观除了八名勾魂鬼使外,尚有甚多鬼魅潜伏在观内外,杨春这一着使得真绝,瞒过了潜伏的邪党,认为杨春必然殒命,更未料到定风珠在杨春身上,竟疏忽不顾,让杨春得以趁隙逃去。纯阳子见杨春明白自己用心逃去,心情一宽,立即将青城绝学「旋风」三十六剑施展开来,将穆骏护住。

纯阳子大喝一声,一双勾魂鬼使被划破腕脉穴道,血涌如注,随着身形一提,剑起「风云百变」,势若万丈环虹暴射精芒飞星,袭向其他六名勾魂鬼使。他那剑招精奥凌厉绝伦,一扫乍展,剑势滔滔不绝,凌空寒飚,挟着超山撼岳劲风,宛如天河下泻,将八勾魂鬼使圈在核心。八勾魂鬼使如冻蝇穿窗般,无法窜出剑势外,喉中厉啸频频。

蓦地——空中传来一声冰冷的断喝声:“住手。”纯阳子倏地收剑撤招,一条疾似鸟身影凌空泻下,现出一个头大如箕,菱目蒜鼻,浓髭如刷的怪人。

第十三章草莽江湖 是非难辨



这怪人裂开血盆大嘴狞笑一声道:“纯阳道长,你此乃不智之举,为何吝惜身外之物肇非常之祸。”八名勾魂鬼使内力耗损过巨,退在墙侧调息疗伤。

纯阳子道:“施主请赐告姓名来历?”

头大怪人道:“我乃森罗殿下生死恶判。”

生死恶判叹息:“施主等难免无端寻衅之讥。贫道何曾怀有定风珠。”

纯阳子叹息一声道:“执迷不惜,竟至如斯。”说时右肩微晃,五支鬼爪疾拂而出,五股阴寒澈骨劲风攻向纯阳子胸腹要害大穴。

生死恶判猝然奇袭,左手两指暗点向竖立纯阳子身后的闪电手穆骏。纯阳子不禁大怒,右腕疾翻,长剑卷挥而出。剑势方吐,只觉生死恶判掌招一变,奇快若电,漫空飞雪般,无休无止攻来,但觉剑势如遇粘滞之力不易展开,顿时心神猛骇,知先机为生死恶判占去.忖道:“看来,今宵凶多吉少了,但愿杨春安然逃去。”

先机已失,立采守势,剑招缓缓展开,取武学最上乘口诀,“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纯阳子不愧青城名宿,武林商人,虽然剑势为生死恶判阴寒罡气胶滞,不能发挥威力,却能缓中带快,将生死恶判毒辣攻来奇招一一封了开去。

生死恶判喑啃惊佩纯阳子功力卓绝,他知道纯阳于稳重出招,不急不躁之意,俟自己师老无功,躁妄逞险,对方即可乘隙抢同先机,暗日前冷笑道:“牛鼻子如不献出定风珠,今宵管叫你身败名裂。”

一个快打猛攻,一个防守严谨,半盏茶时分过去,生死恶判依然未占半分上风。夜空中突送来数声清啸,啸声未绝。人影纷纷坠入院中,八名勾魂鬼使见状大惊,忙功行双臂,防来人对生死恶判不利。来人正是南天三燕,玉虎帮主展天行及茅焕,彭天麟六人。

生死恶判三菱怪目中锐射凶芒,扫视六人一眼,阴恻恻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南天三燕及展帮主及护身两杰。”

庞镇寰剑眉—剔,道:“你是谁?”

生死恶判沉声道:“我是地府阎罗木严殿下生死恶判。”庞镇寰不禁一怔,武林中未有地府阎罗其人,不禁两眼神深深打量了生死恶判一眼。

生死恶判道:“六位请劝纯阳道长快献出定风珠,不然噬脐莫及,连累六位无辜。”

庞镇寰朗声道:“你也太大言不惭了。”

生死恶判道:“白云观易入难出,庞少侠如不信何妨—试。”

郑嵩燕冷笑道:“未必见得?”

生死恶判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武林中具有你们南天三燕一般武功者,车载斗量,指不胜屈,你狂什么?不信即请试试出得这院中么?”

郑嵩燕不由激怒得一脸铁青,大喝道:“郑某偏不信邪。”两足一踹,身形倏地冲霄拔起,怒惧交集。

展天行等人不禁相顾失色,生死恶判狞声怪笑道:“我道如何?”

庞镇寰略一沉吟,冷冷一笑道:“朋友,你纵然在此撒下天罗地网,最多是两败俱伤而已,朋友未免把性命看得太轻了点么?”

生死恶判厉声道:“我乃奉命行事,义无反顾之理,何况阁下只寥寥数人,森罗殿派下能手与天罡地煞之数,众寡悬殊,阁下若逞强恃武,岂非不智。”

庞镇寰想了一下,目注纯阳子微笑道:“在下适于荷风榭内小聚,闻郑兄谓道长过门不入,并道青城及郑府之事,因而想到道长必被凶邪暗蹑其后,果不出茅兄所料……”说着望了茅焕一眼,接道:“所以匆匆赶来,道长是否身怀定风珠么?”

纯阳子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言,贫道委实不曾携有定风珠,显然这位施主无事生非。”

庞镇寰目光突转在生死恶判脸上,面色一沉,冷笑道:“朋友需索定风珠何用?莫非在白阳图解?”生死恶判立时扬声哈哈大笑。笑声宏烈刺耳,声播夜空,直冲云霄,入耳心悸欲出。

庞镇寰怒道:“朋友你笑什么?”

生死恶判笑声突然停止,目中精芒电转,道:“家师武功通玄,巳臻化境,白阳图解尘世之物,要他何用。”

“那你要定风珠何用?”

“不瞒各位,我阎罗鬼峰内横亘一道百仞峡壑,终年寒罡狂腾啸卷,弥漫全山,人畜罹中立毙,必无幸理,每日仅有片刻时分风静停止,其时无定,无可预测,故多年来俗于凡夫裹足不前,但武林人物却又不同,由于好奇心理作祟,潜入本山丧命者不绝如缕,故家师深恐武林中人误认他包藏祸心,因此求取此珠以镇黑眚。”

高俊保冷笑道:“口蜜腹剑,居心叵测。”

生死恶判微微一笑道:“阁下不信,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郑嵩燕厉声道:“鬼头毒箭,屠戮郑某家小是你们阎罗鬼峰手下所为的么?”

生死恶判不禁一怔,道:“阁下言之必有所据,由何而知是我阎罗鬼峰手下所为?”郑嵩燕本是臆测之语,不禁哑口无言。

宠镇寰道:“纯阳道长并未带有定风珠,尊驾难脱无事生非之罪。”

生死恶判道:“我等行事绝不捕风捉影,这定风珠就在纯阳道长怀中玉盒之内。”

纯阳子微笑道:“出家人首戒诳言,施主倘不信,请过来搜察贫道身上,可证贫道言之不假。”他一心挨延时刻,让杨春得以从容逃离。

生死恶判闻言愣住,向八勾魂鬼使喝道:“去纯阳道长房内搜觅,仅留下一人。”七名勾魂鬼使纷纷窜入室中。

只见生死恶判望着纯阳子发出一声冷笑,示意那留下的勾魂鬼使搜查纯阳子全身。勾魂鬼使犹豫了一下,迈步向纯阳子走去。南天三燕与展天行、茅焕五人大感诧异,猜不出纯阳子为何如此示惧。彭天麟则不时留意,庞镇寰神情变化。

纯阳子见勾魂鬼使走来目中似有畏怯之意,不禁微微一笑道:“玄门清修无为与佛家慈悲为怀,均是不念旧恶。与人为善之意,地府主者若如施主所言,贫道何吝此身外之物,可惜……”

突闻生死恶判一声断喝道:“回来。”

勾魂鬼来倏地斜斜跃出七尺,搜觅室内之七人亦闻声奔出,只听生死恶判道:“道长必将定风珠藏在他处,今晚之事就此作罢,但恐道长永无安宁之日了。”话落手掌一挥,与八勾魂鬼使拔空冲起。

庞镇寰冷笑道:“有此容易一走了之么?”—式潜龙升天,右臂疾探,迅疾无伦五指扣在—个勾魂鬼使足跺上,一声惨叫出自勾魂鬼使口中,身形急沉而下,叭一声樟在院中,五官黑血齐出已是气绝毙命。

须臾,庞镇寰电泻疾落,道:“他们人数甚众,不战而撤,恐有诡计。”

这时,王面张良茅焕颌首道:“与兄弟之见相同,生死恶判突然改弦易辙之故,因知今晚定风珠必不能得手,与我等为敌,恐引起轩然大波,不如长线放无鸢,如此才不显痕迹。看来纯阳道长此后寝席难安了。”

纯阳子黯然叹息,目注着王铮、穆骏两具尸体,不禁热泪盈眶。顺颊流下,道:“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与世无争,但杀徒之仇,不可不报,在诸位眼中看来,认为贫道似太过懦弱,其实此时此地纵然将生死恶判击毙,事情还是不了之局。”

郑嵩燕道:“在下久居西蜀,独未闻知青城派有定风珠之事,不知是否真实。”神色间隐泛诧疑不信之色。

纯阳子长叹一声道:“生死恶判说得不错,敝派仅有寥寥数人知道此情。武林中人故不获知敝派有此珍异。”

语声略顿,又说道:“贫道所居纯阳宫,位于青城绝顶摩去峰,壁立干仞,雄矗天半,隆冬穷阴瞑合,风势狂劲,纯阳宫建造已数百年,木石多已败朽,非此珠无以镇之。”

郑嵩燕道:“那么定风珠还在纯阳宫中了。”

纯阳子摇首答道:“此珠除镇风外,尚有甚多珠异处,易启妖邪觊觎,是以贫道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庞镇寰不由拍掌笑道:“道长睿智绝伦,虚虚实实,非但生死恶判受愚,在下也居然认为定风珠却不在道长怀中。”

纯阳子正色道:“委实不在贫道身旁。”庞镇寰不禁大愕,面色微变,目中闪出一抹异芒。

纯阳子知面前诸人无一不是介乎正邪之间人物,讲究利害,非可托以腹心之辈,是以将杨春这事隐瞒不露。展天行乃江湖豪雄,捭阁纵横,心计最工,得茅焕、彭天麟臂助,得以总揽北五省绿林道总瓢把子,气焰不可一世,无奈近日连遭挫折,几乎动摇根本,锋芒大敛。

其实,展天行何尝不欲图谋白阳图解,遂独霸武林之念,定风珠更志在必得,无奈时迁境异,茅焕又始终不露神色,明知纯阳子语焉不详,闪耀其词,电只好佯装恬淡,紧守着茅焕以退为进之策。南天三燕除了郑嵩燕心乱如麻外,庞镇寰、高俊保两人均垂涎于定风珠,但又不能紧迫追问,恐引起纯阳子疑窦。

庞镇寰淡淡一笑道:“不在道长身旁,是最好不过,否则道长将撄不测之祸。”

蓦地——墙外冒起一条捷逾飞鸟的身影,凌空一翻,似风中落叶飘然坠下,出声道:“纯阳道兄别来无恙。”

人落影定,纯阳子疑目望去,见来人却是武林名宿,方外至友,太白棋圣芮宝麟,不禁面现愉快笑容道:“芮施主何知贫道居处?”

太白棋圣芮宝麟道:“方才芮某路经城厢发现令徒杨春重伤倒地,经芮某救治赠服灵丹,他说奉了道兄之命前往武夷,送珠……”话尚未了,只见纯阳子递了一个眼色,立即会意,赶收住,但话巳说出不能收回,不禁僵住。

庞镇寰冷笑道:“道长委实令人心寒。”一声走字出口,六条人影先后腾空而起,去势如电,瞬眼无踪。

彭天麟一人最后离去,腾空之际,含有深意地望了纯阳子一眼,似带有惋惜意味。纯阳子不禁一怔,暗道:“此人目露关切之色,莫非碍于别人在旁,欲言不敢么?”

太白棋圣芮宝麟露诧容道:“芮某只道他们均知或目击令徒闯出重围之事,又令徒伤势未愈,语焉未详,便急急离去,不觉顺口说出,倘为道兄带来危难,芮某百死莫赎。”

纯阳子微微一笑,叹息一声道:“你我乃肝胆之交,语出无心,贫道何能怨斥,但南天三燕与展天行均非良善,如今白阳图解已引起惊风骇浪,那有不觊觎定风珠之理,何况亦为青城带来一场血腥浩劫。”

芮宝麟面带愧惶之色,茫然道:“道兄请道其详,芮某当尽力补救赎过。”

纯阳子道:“你我速离白云观,免连累无辜。”芮宝麟颔首道好,与纯阳子分抓起王铮、穆骏尸体如飞掠出白云观。



一片寂静的旷野,稀疏的矮树,绿藤翠草如葺,星月迷蒙下景物显得异常凄清。草中席地对坐着纯阳子及芮宝麟娓娓倾淡。只听纯阳子低声说道:“前月下旬四更时分,天色沉黑,青城为一片凄风苦雨笼罩,却发生怪异,全山各宫殿木梁上钉着一支鬼头毒箭,箭尾并附有书信,警告青城不得参与白阳图解之事,敝派七人亦为毒手暗害,掌门人为此震怒异常,却找不出来人一丝蛛丝马迹,一连三晚,贫道所居纯阳宫遭来人光顾,阵设各物无不翻动,显然此人志在窃取定风珠,贫道惭愧得很,事前事后竟蒙然无知,可见来人身手之高。”

芮宝麟道:“道兄来京定然获知端倪。”

纯阳子摇首答道:“掌门人认为青城威望受损极巨,严令查出此人来历,数日后,风声传来峨嵋、点苍、邛蛛亦发生同样怪异,成都铁掌迫魂郑嵩燕家中祝融降殃,满门老幼几至诛绝,均为鬼头毒箭毙命。”

芮宝麟道:“是以道兄想到此人必与郑嵩燕结有宿怨大仇,才不辞迢迢万里相寻郑嵩燕……”

纯阳子颔首道:“正是,但不仅如此,而是此人鬼箭留书谓于暮冬当至青城与掌门人印证武功,故掌门人必须查明此人来历,好预为之计。”

“其他门派也有印证武功之约么?”

“不错,其他们门派约期亦是暮冬,贫道东来,路经嵩山,少林亦不例外,推想而知武当及其他们派亦发生此事,但嵩山少林似有隐衷,秘不外泄,倘非贫道旁敲侧击,绝难吐露。”

太白棋圣冷笑道:“好啊!此人雄心万丈,图霸武林,芮某就不信他半年之期可寻获白阳图解,练成旷绝武功。”

纯阳子氏叹一声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他如此做,志在涣散武林各大门派联合。闭门自守,沉研本门秘学,以应暮冬此人找上门来。更可制止各大门派参与寻取白阳图解……”

只闻远处传来一声明笑道:“道长与展某之见正好背道相驰。”

纯阳子与芮宝麟大谅失色,他们选择此片旷野之处谈话,正因视界辽阔,可察及三里开外来人无所遁形,不料仍为人窥听。展天行双手抱拳微笑道:“并非展朵有意偷听,囚燕京地面系敝帮总坛重地,举凡过往江湖人物形踪无不在敝帮耳目之下,须知一肇事端,官府必究问展某,何况纯阳道长有性命之危,展某更难袖手不顾。”

纯阳子微笑道:“展帮主挚意贫道心感,方才耳闻帮主之言,说是与贫道正好背道相驰,不知可否见告,以解胸中茅塞。”

展天行道:“此乃展某一得意之愚,此人之意端在各大门派参与攘得白阳图解,利之所在,绝难同心,鹬蛙相争,他可坐收渔翁之利。”

纯阳子深觉展天行之话不无有理,道:“展帮主必然知道此人来历了。”

展天行摇摇首道:“展某也是不知,此人或就是隐于阎罗鬼峰的凶邪,他如不忘情于定风珠,道长终将不免于难,但非逼他露面不可。”

纯阳子领会展天行话中之意,面色一沉,道:“帮主是想用贫道用饵么?此计虽好,但贫道怀中确无定风珠,也是枉然。”

茅焕忽然微微一笑,目注展天行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帮主,既然纯阳道长已生误会,你我趁早离去为是。”

展天行闻言点了点首,淡淡—笑道:“但展某要把话说明,令徒绝逃不过阎罗鬼峰高手追踪,道长也不免遭受暗算,南天三燕认为道长不够真,有意歧视,巳生敌对之心……”

太白棋圣芮宝麟冷笑道:“南天三燕这些年来也太猖狂了,大有绿林道盟主自居之意,芮某倒要瞧瞧他们有何能为。”

展天行道:“芮老师,话不是这么说,南天三燕广结天下,表面上豪放不羁,仗义疏财,其实气量狭窄,残刻异己。此后道长必一夕数惊,寝食难安,令徒杨春恐不易安然逃抵武夷……”话声略顿,又道:“言尽于此,敝帮即置身事外,展某就此告辞,但愿后会有期。”说罢拱拱手,转身与茅焕如飞而去、

芮宝麟道:“展天行之言看来系发自内心。你我应追踪令徒杨春,免生意外。”

纯阳子略一沉吟道:“杨春谨慎稳重,途中谅有惊无险,贫道意欲明晚上官相寻仇地府冥君趁隙—探阎罗鬼峰。”

芮宝麟摇摇首道:“上官相狡诈如狐,示明地府阎罗底细之前,决不肯冒然犯险一试,万—失错,身败名裂,虽然愚者亦不为。”

纯阳子道:“上官相乃绿林豪雄,江湖巨擘,怎能说话不算。”

芮宝麟冷笑道:“地府冥君此人直至目前为止,尚不知是什么知名人物……”

突听—个冷峭语声随风入耳:“谁说不是知名人物?”芮宅麟面色猛变,右掌一扬,打出九颗棋子。交互漩射,锐啸破风,疾逾奔电。

他打出暗器手法奥诡旷绝,武林罕睹,一个棋子首先射入草内。只听绿草丛中发出一声冷哼,突冲起一条黑影,其余八颗棋子似怒蜂返巢一般,纷纷投在黑影身上。惨叫腾起,黑影坠地。蓦地——一片叱喝声中,无数黑影冒起,由四面八方涌袭而来,洁白的月色下,可瞧出均是鬼脸惨白狰狞黑衣人。

为首者正是那生死恶判,嘿嘿怪笑道:“纯阳道长,我们今晚三次晤面了。”

纯阳子面寒如冰道:“施主有何见教?”

生死恶判用手一挥,四面八方涌袭而至黑衣人均停身不前,狰声一笑道:“主人有请道长屈驾阎罗鬼峰一行。”

纯阳子道:“贫道倘不应允前往咧?”

生死恶判道:“恐怕由不得道长。”

芮宝麟突地一掌推了出去,一股如山潜劲撞向生死恶判。生死恶判衣袂飘飘,凌空拔起,右手一挥,鬼面黑衣人立时发动攻势,由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至。纯阳子、太白棋圣瞧出这些黑衣人并非乌合之众,竟是按九宫八卦奇门布阵,知如不冲破重围,今夜准凶多吉少。

芮宝麟双掌疾扬,纯阳子长剑猛挥,各展绝艺,身形往前冲去。尤其纯阳子剑势锐猛,卷起漫空匹练飞虹,当之无不披靡。惨叫声中,血光进现,四个鬼脸黑衣人断肢折腿。芮宝麟掌势迅猛辛辣,一连重伤三人倒地。

生死恶判怒喝道:“两位倘欲逃出天罗地网,除非日从西起,还不束手就缚,是不要命了么?”

纯阳子、芮宝麟充耳不闻,宛如疯虎般向前猛冲,掌劈剑挥,锐不可当。怎奈鬼脸黑衣人群,重重阻截,此退彼进,招式辛辣,刃光电奔,掌风如山,暗器如雨般打出。纯阳子太白棋圣饶是盖世之勇,也难持久不疲。约莫一盏热茶时分过去,一双武林名宿负伤垒垒,为鬼脸黑衣人隔成两处,使他们更首尾不能相顾。

一双武林高人不约而同起念图逃,身形倏地拔起,各自往不同方向掠去。太白棋圣一式「惊鸿离苇」,半空中连换了两个身法,已在二十丈开久,身形沉落,方欲沾足再起,猛见两条黑影距身丈外冒,挟着雷奔寒光,先后向自身扑来,不由心头一凛,暗道:“他们以倾巢而出,难道定风珠有如此重要么?”

只见一人已扑至身前,忙斜身一闪,五指迅疾无伦一把扣住来人腕脉穴道,望前一送。后者扑势凶猛,不防有此,一个收势不住,两人身形猛撞,惨叫声中,胸骨全皆断折,倒插入腑,口喷黑血气绝了。

太白棋圣已自穿空斜飞而起,才两个起落,忽觉一片阴寒潜劲迎面撞来,只听冷冰冰笑声随风入耳道:“芮大侠,怎不作我森罗殿上嘉宾?”话音声中,一条人影疾如流星落下。

芮宝麟一眼望真来人形貌,不由心神猛震,只见是个面覆青面獠牙鬼壳面具的老叟,忙疾飘后丈外,沉声冷笑道:“尊驾既是武林人物,为何不以本来面目示人?”

鬼脸老者道:“老朽事非得已,久后自明,芮大使侠请至我阎罗鬼峰一游,便知老朽为何非定风珠不可。”

芮宝麟道:“芮某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必去拜谒。”

鬼脸老者道:“老朽只好强留了。”右手一式「飞星逐月」抓出。

一击出手,含蕴着无数精奥的变化,指逼寒劲,罩及人身大穴。芮宝麟不禁大惊,忙施独门绝学,眨眼间攻出七招,快若奔雷。但鬼脸老者那出手一击中竟变化万千,攻势似大河长江般滔滔不绝,将芮宝麟七招俱都封了开去。

鬼脸老者手法愈快愈奇,芮宝麟先机已失,显得缚手缚脚,而且身负有伤,渐渐身形步法也有点呆滞。破绽一出。鬼脸老者冷笑一声,两指迅疾无伦点在芮鳞肩上。芮宝麟只觉肩头—麻,身形暴退七尺,满面冷汗如雨,两道森厉的眼神逼视鬼脸老者身上,—面运功封穴,一面防鬼经者乘机抢攻。

然而,鬼脸老者却立在原外不动?呵呵笑道:“不愧当代武林名宿,换了常人若伤在老夫阴风指下,不死也要功力俱废,老夫一击不中决不再击,不过……”

芮宝麟闻言不由心情略宽,突感一蓬黑网临头撒下,只觉腥臭刺鼻,一阵头晕目眩,暗道:“不好……”便已神智昏迷倒下。鬼脸老者喉中发出嘿嘿怪笑,五指将芮宝麟抓起,冲霄奔空疾杳。



纯阳子长剑疾挥,溢血杀出重围,—路疾奔而去,只觉肩胸膈阵阵刺痛,知内伤甚重,但闻身后厉啸频频传来,下禁暗叹了声。突然,一个刺耳的怪笑声起自脑后,道:“道长,你杀伤了我手下多人,便一走了之么?”纯阳子不禁大震,旋身一剑「西风卷帘」疾挥而出,寒光如练,撒出万朵寒星。

来人正是生死恶判,见剑势攻至,忙身形一塌,左掌疾探,呼地一招直击纯阳子左肘。这一式用得奇幻已极,纯阳子顿为掌力击中肘骨,发出一声闷哼,长剑脱手飞了出去。生死恶判狞声嘿嘿怪笑出口,趁着纯阳子踉跄退出之际,身形暴长,右手五指飞攫在纯阳子「曲池穴」上。

他这得意怪笑尚未了,猛地面色一变,只见纯阳子那口长剑坠下之处,竟冒出一条身影,接着长剑,翻腕疾挥,剑势宛若天河倒泻而上攻向自己胸腹而至。生死恶判不禁胆寒,忙松开纯阳子双掌反击攻去。来人却在这一刹那间,扶着纯阳子腾空遁去。

此时黑衣匪徒已纷纷赶到,生死恶判大喝出声:“朋友,你逃得了么?”率众急急追踪。

那条身影挟纯阳子一跃疾奔,纯阳子只觉内腑气逆血瓷,不禁出声道:“施主德意可感,无奈贫道内府重伤,不耐震动,贫道急需凋息行功,尚可救得命在。”

只见那人目光一扫,急向—山谷处投去,找着一个洞穴进入。这洞穴只是山居士着用来贮存干粮茶果堆藏处,麦的气味充溢,似存粮已罄,那人扶着纯阳子靠着洞底坐下。纯阳子功力精纯,洞中虽黑暗如漆,却仍能辩出那人形貌,不禁一怔,道:“施主可是玉虎帮……”

那人答道:“不错,在下彭天麟,忝膺玉虎帮刑堂堂主。”

纯阳子身形立起,冷冷一笑道:“君子不饮盗泉之水,贫道宁可命丧在生死恶判手中,也不能受主点水之恩。”

彭天麟道:“道长错了,在下并非奉命而来,希望冀道长有所图报,只望道长安然离去之后,不提及在下相救之事。”纯阳子闻言不禁大困惑,不解彭天麟用意。

彭天麟道:“在下之言句句出自内腑,道长请调息养伤吧。”

纯阳子道:“贫道内腑受伤甚重,须调息三月才可平复,施主请离去吧,贫道不死,必有所报。”

彭天鳞望了纯阳子一眼,知纯阳子立身方正,正邪分明,不由叹息一声,说道:“在下就此告辞了。”身形一动,正要往洞外走去。

蓦闻生死恶判语声传入道:“禀主人,此乃出诺贮粮洞穴,纯阳子被人挟走,又非他独自一人,负伤甚重,步履不便,属下看来断然不在此处。”

只听一个阴森悸人语声道:“你知道什么?老夫就在此足印上判断而出,须知一个平常人物绝不会留有如此轻微的足印,一个武功上乘更不能留下可疑的痕迹,必是负载伤者真力略浊而留下,显然洞内有两人在。”

生死恶判道:“主人观察入微,料事如神,属下自愧不如,但他暗我明,有何方法逼驱出来,主人进入慎防猝袭。”

只闻森冷刺骨的长笑传入洞内,道:“老夫自有方法,不过老夫先礼后兵,你入洞宣谕着他们俯首认擒,不可自误性命。”

纯阳子黯然一笑道:“事急矣,施主不可为了贫道误了性命,如贫道料得不差,未取得定风珠前,他不敢对贫道有何为难,因他不知定风珠用法。”

彭天麟冷笑一声道:“在下决不容道长落入妖邪之手,只望道长日后不将在下来历吐露便自心感了。”说着取出一方乌巾蒙住头面,只露出两眼,又迅疾长衫撩起札住,变成短装模样。

突闻生死恶判语声传来道:“纯阳道长,咱们主人地府冥君已在洞外恭候,并无恶意,只请权为森罗殿嘉宾,有事请教。”

彭天麟趁着生死恶判说话时,一掌猛印在纯阳子胸后命门穴上,低声道:“道长请紧随着在下冲出,在下绊住地府冥君时,道长立即逃去,不要管在下安危,谅地府冥君伤不了在下。”

纯阳子只觉一股热流自命门穴涌入,飞速疾输全身,不禁精神一振,暗暗惊异道:“玉虎帮竟网罗有如此能手,无怪威震北五省。”忙又道:“施主来历,贫道虽死不露,若得生还,结草衔环誓当图报。”彭天麟身形一动,纯阳子如影随形紧蹑而出。

生死恶判话才落音,只觉面前急风飒然,尚未起念,突感胸前一麻,仅闷哼半声,便自气绝。纯阳子只见彭天麟身形似电,扬手打出一物,认穴奇准,又迅疾无伦起出,以他的目力竟瞧不出彭天麟施展的是何辣毒暗器。

彭天麟左手持着一柄本是纯阳子之青钢剑,疾换在右手,轻声道:“在下剑势一出,道长请立即逃去。”说着一溜烟似掠抵洞口,他目光锐利,已瞥见一青面撩牙老叟立在洞外两丈远处,身形一踹,疾如奔弩,长剑入出一招「风劲四惊」,洒下漫空寒星涌袭而下。

这本是纯阳子独门剑学的旋风剑法一记绝招,竟为彭天麟展出。急随身后的纯阳子瞧得极为清楚,暗诧已极,此时不遑寻思其故,忙独鹤冲天拔起,身形一转斜掠遁去。

青面獠牙老者为彭天麟猝袭—惊,青虹寒星眩目。竟未察觉纯阳子已逃,却认猝袭之人就是纯阳子,忙疾飘开丈外,沉喝道:“这旋风剑法伤不了老朽。不如藏拙为妙。道长杀伤老朽手下,老朽愿既往不究,只请道长驾临敝居一叙,有事求教。”

彭天麟微微暗笑,旋风剑法益发施展开来,只见精芒滚转,察星洒空,罡风排空狂啸,威势骇人。鬼脸老者显然对旋风剑法知之甚详,冷冷一笑,掌影飘飘虚空拍出,俱都是克制旋风剑法上乘绝学。但走过七八招法,鬼脸老者竟无法封开旋风剑招。不由暗感骇异,仔细凝视之下,忽发觉对方剑招中却渗用精妙僻异的招式。

心惊之余,突更发现对方是一蒙面老者,显然并非纯阳子,不禁大骇,厉声喝道:“你是何人?”迅疾飘后两丈,撤掌停攻。

彭天麟冷笑道:“是你自寻上门,无端寻衅,尚问老夫是谁?”

鬼脸老者沉声道:“老朽眼中不揉沙子,纯阳子何在?”

彭天麟发出一声冷峭的阴笑,道:“老夫不识纯阳子,你岂非问道于盲么?”鬼脸老者闻言不禁—怔,森厉目光上下打量了蒙面老者两眼,继而夺口发出嘿嘿狂笑。笑声宏烈刺耳,扩回夜空,入耳神悸欲飞。

彭天麟道:“你笑什么?”

鬼脸老者道:“老朽笑你掩耳盗铃,欲盖弥彰,欺人欺己无此之愚,旋风剑法创自纯阳子,你说不识纯阳子岂不令人可笑。”

彭天麟冷笑道:“胡说,武学源流实出于一,后人常标新立异,剽窃别人之长,融汇—炉,另创僻异怪招,自称一派宗师,其实似是而非,尽皆雷同。”

鬼脸老者道:“你别狂言不惭。”

彭天麟道:“如若不信,你我再印证一番,你如瞧出老夫武学源自何属,老夫情愿弃剑认输,听命于你。”

鬼脸老者目中神光暴射,沉声道:“真的么?”

彭天麟笑道:“老夫言出如山,从无改悔之理。”

鬼脸老者暗道:“若能收伏此人,当是有力臂助。”当下道了一声「好」字,运掌攻出。

一掌击出,竟然诡界无比,立即展开漫空掌影,似絮影飘飞,攻向彭天麟周身重穴,仍含有克制旋风剑法招式在内。鬼脸老者十拿九稳的认定彭天辚必使出旋风剑法中三大绝招以抢先机,却不料天麟棋高—着。忖破他那心意,步法立幻一踏,欺在鬼脸老者左侧,攻出石破天惊—剑。招至半途,立即撒开如潮寒飚,势若排山倒海。原来彭天麟展出的竟是「天飚三式」,立时将鬼脸老者逼得连连后退。

鬼脸老者口中突迸射两道惊怒神芒,厉喝道:“原来你是老龙神……”

言犹未了,彭天麟哈哈一声长笑,剑招疾变,攻出「一元太极」,「莲池法雨」两式。此两式剑法乃武当「太极剑法」及少林「达摩降魔」剑法内二记绝招。两式合用,不但威力强厉绝伦,而且天衣天缝。配合得神奇之极。

剑虹—卷,只听嗤的—声,鬼脸老者长衫下右角登时削落一方。鬼脸老者料不到对方武学如此博杂,并不逊于自己,心中又惊又怒,双掌错攻而出,全是奇绝旷世武学异招,将彭天麟剑势封了开去。

彭天麟暗道:“到底逼出你的真才实学,从武功上不难瞧出你的来历。”剑招迭施,身法幻变,俱是罕见罕睹之武林绝学。

相持了三十余招,双方平分秋色,却无法迫开对方一步。突然,彭天麟哈哈一声长笑,一招「万丈长虹」施出,身形却穿空腾起,疾如流星掠出十余丈外。剑光眩目,待鬼脸老者察觉,彭天麟已远在数十丈外,身影如豆,消失夜色沉沉中,不禁咬牙切齿,恨恨不已。

他猛然忆起生死恶判入得洞去,迄未见出,心中一惊,暗道:“莫非凶多吉少。”身形一动,疾望洞中掠去。

他才及洞半,猛然发现生死恶判已横尸在洞径中,遍察致命伤痕,只发现左胸有一针尖小孔,审察凝思之后,不禁骇然,喃喃自语道:“怪事,怪事。”一片阴影笼罩他心头,亦未去洞内察视,怀着惴惴心情转身而去。



东方蔚现紫红霞彩,朝日欲升,燕京城漫弥着霏霏薄雾,街上行人寥落,人影宛在梦境。雾烟中隐现出一双玉丰神如玉,步履轻捷的身影。这两人一是玉燕客庞镇寰,一是五面张良茅焕,只听庞镇寰道:“彭堂主年已知命,尚涉足花丛,可称得起风流人物,不逊年少。”

茅焕朗笑道:“这位彭兄,对待女人有独到的功夫,六艺俱精,外丑内秀,兄弟有愧多矣。”庞镇寰闻言望了茅焕一眼,意似不信。茅焕含笑不言,往八大胡同走去。

凡是久居燕京之人,无有不知八大胡同的,这八大胡同位于南城音寺地大街以南,乃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万佛寺,百顺胡同,二条营,王寡妇斜街,胭脂胡同之总称,枇杷门巷,千金买笑,真个销魂之处。每当华灯初上,笙歌不绝,寻芳之客川流不休于山阴道上,风光旖旎。

时当凌晨,八大胡同寂静无人,朱门深闭,管弦久缀,胭脂胡同一家怡红院倒是开了门,只开了半边。一个瘦长猥琐的短衫汉子在门前打扫,鼻中哼着小调,一股懒洋洋的劲儿,无精打采,挥动无力,显然没睡够,不时张开嘴巴呵欠。

他突然发现庞镇寰与茅焕的入朝怡红院而来,不禁一怔,忙甩掉扫帚,垂手哈腰谄笑道:“茅老爷,这么一大早光临……”

茅焕微笑道:“彭老爷在么?”

“在、在、在。”那汉子答道:“彭老爷昨晚三更时分前来,与素馨姑娘留宿院中,现在好梦正浓啦。”

庞镇寰与茅焕点点头走入怡红院中客厅坐下,向紧随而入的汉子道:“陈二,泡上两杯好茶,不必张罗费事。”

陈二谄笑道:“二位老爷难得光临,怎能怠慢。”说罢转身急急趋出。

茅焕忙道:“无须唤醒彭老爷。”

陈二应了一声:“小的知道。”便消失于厅外。

茅焕随即向庞镇寰道:“事非必要,兄弟不愿惊醒彭兄,此处亦甚幽雅,稍坐如何?”

庞镇寰微笑道:“在下遵命。”忽目注悬挂厅壁一轴条幅,墨迹犹新,正是彭天麟手笔,上书两阕词曲:“朱粉不须施,花枝小,春偏好,娇妙近胜衣,轻罗红雾垂。琵琶金书凤,双条重,卷肩低,啄木细声迟,黄蜂花上飞。”

“江东苏小,天斜窈窕,却不胜采鸾娇妙,春艳上新,肌肤过人香。佳树阴阴池院,华灯绣缦,花月好岂有长见,难聚此生缘,何计问苍天。”后书王辰夏月麟醉填「醉弯鞭」、「梦仙乡」两词以酬怡红素罄女史。笔力刚健,字写钟王,不递名人手笔。

庞镇寰笑道:“这位彭堂壬名士风流,文武兼资,无怪展帮主有茅彭二兄相辅,威望日隆。”

茅焕歉笑道:“只弟才学实不及彭兄十一,只不过彭兄大智若愚,大才若拙含蓄不露而已。”

庞镇寰诧道:“这样说来,展帮上称评彭堂主身负卓绝武学并非虚语了。”

茅焕道:“与庞公子岂能相提并沦。”虽然谦逊之语,庞镇寰聪慧绝伦,那有听不出茅焕弦外之音,彭天麟武学一定是差不了。

这时陈二率领小厮两人,送上八样精致小菜,一壶陈年状元红,一罐莲子红枣羹。两人把酒细斟,畅论武林大事。庞镇寰不愧武林奇才,精论精癖,系然中肯,茅焕倾服备至,如非对庞镇寰心有所疑,早就引以为挚交了。

半过时辰过去,两人微醺,庞镇寰长叹一声道:“在下本欲尚逗留燕京,无奈家父沉疴不愈,昨日接奉家书,说起家父病势又增,不禁忧心如焚,所以决在明晨离京返闽省亲。”

茅焕道:“公子孝心不匮,诚能恪天,令尊当勿药可愈。”

只听厅外传来一声哈哈大笑道:“两位早来,恕彭某好梦正甜,未能起身恭迎,乞海涵是幸。”说时踏步跨入精神奕奕目光炯然的彭天麟。

两人霍然起立,庞镇寰朗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何能惊人好梦,素罄女史怎不出见?”

彭天麟淡淡一笑道:“她云鬓未整,唐突佳客,少侠何事赐教?”

庞镇寰尚未答言,茅焕已自说道:“帮主有命请彭兄前往武夷,一路探觅那杨春下落,务使免落入妖邪之手,帮主已分派数拨能手赶下,彭兄主其事而已,本不敢相劳,奈小弟一时之间不能分身。”彭天麟面有为难之色。

庞镇寰微笑道:“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彭兄真羡人也。”彭天麟赧然窘笑。

茅焕道:“小弟知彭兄之意,当日决不出京不誓言仍在,但那是无心之失,事过境迁,何必耿耿于怀。”

庞镇寰诧道:“这是何故?”

茅焕叹息一声道:“昔年彭兄奉命离京,以他心细如发,行事谨慎,不幸铸成大错,愤极几欲自刎,帮主善言劝慰之下,才转任刑堂堂主,仅对帮内执法量刑,誓言不出京城,伸手武林是非。”

庞镇寰恍然说道:“既是无心之失,何必长事歉疚。”

彭天麟目露黯然之色,道:“良友含恨而死,几至灭门,彭某终身负疚,愧恨难赎。”说着虎目中不禁两点豆大泪珠夺眶而出。

庞镇寰虽不明彭天麟铸错何事,见状不难揣及当是惨绝人寰,使彭天麟神明内疚,当下劝慰了数句,道:“在下明晨就要回闽,你我何妨结伴同行。”

彭天麟摇首道:“要走就走,军令如山.十万火急,何必等到明日。”

茅焕道:“帮主已有安排,数拨能手已分头赶下,稍迟一日也无妨,庞大侠意欲今晚暗窥上官相约斗地府冥君情形。”

彭天麟略一沉吟道:“如此甚好,容我思考一日可奉命,并非我忤令不遵,因帮主昔有诺言在先。”庞镇寰这等狡智饥诈人物,不曾察觉茅焕、彭天麟如此一吹一唱,竟是做作,令他深信不疑。君子可欺之于方,小人亦可欺这于诡。

突然陈二匆扩匆忙走近,禀道:“展帮主与岷山姜大侠驾到。”三人闻言立即起立,深觉展天行与姜兆南此来用意极不简单,正待出厅相迎,展姜二人已翩然走入。

展天行道:“方才姜大侠驾临总坛,谓青城纯阳道人与太白芮大侠同时失踪,可能遭了地府冥君毒手,或擒住阎罗鬼峰,是以命展某协助探觅下落。”

茅焕闻言沉吟思索了片刻,摇首道:“纯阳道长之徒已携定风珠逃向武夷,地府冥君擒掳纯阳道长及芮大侠何用,在下臆料纯阳子芮大侠必追踪杨春以免落入妖邪手中。”

姜兆南只觉茅焕之言,亦不无道理,只听茅焕接道:“但看今晚阎罗鬼峰下情形如何,倘无动静,地府冥君与上官相也追往武夷途中去了。”

庞镇寰道:“茅堂主料事如神,谅错不了,但据生死恶判言那阎罗鬼峰黑眚潮罡非定风珠不可,不知确否?”

忽听厅外天井上一声阴侧侧冷笑传来,道:“自然不假。”庞镇寰面色一变,扬手打出一把暗器,身形逾电疾穿掠出

那知落上屋面,只见一条身影已远在数十丈绵瓦无尽屋面上弹丸星闪而去,不禁愣住了。这时,展天行、茅焕、彭天麟、姜兆南四人先后亦掠上,见状亦不禁一怔。连智谋出众,料事如神的茅焕也大感困惑,揣不出此人用意为何。

岷山逸叟长叹一声道:“如今草莽江湖,滔滔武林,更形混乱了,敌友不明,恩怨难分,举止更是离奇乖异。”

只见庞镇寰脸上笼罩着一重阴霾,剑眉郁锁,默默无言跃下走入厅内落坐,瞑目沉思。展天行等人竟想不出宽慰之词,因为知此人真正来意及冲着谁而来。最后还是展天行打破了沉寂的局面,目注眠山逸叟姜兆南道:“青城纯阳道长、太白芮大侠均是武林名宿,并非易与之辈,谅均逢凶化吉,遇难呈详,真要在敝帮地面出了意外,决无查不出之理,展某已命彭堂主向武夷赶去,途中一有汛息,即飞书来京转与姜大侠知道。”

姜兆南道:“多谢展帮主。”

展天行叹息了一声,方欲启齿,忽见一支灰白狸奴蹑入厅内跃上桌面,鸣地一声。这支狸奴小巧玲珑,似是怡红院豢养,逗人喜爱,它用前脚伸入盘内,搜起一尾鱼慢慢咀嚼吞下。那知它意犹未足,正欲仲爪搜起又一尾鱼时,忽惨叫一声,满桌翻滚,哀鸣不绝,展天行等人不禁大惊,只见狸奴翻滚哀鸣一阵,七孔流血而死。如此一来迹象显然,必是掠上同时有人潜入厅内施毒,那出声冷笑之人调虎离山委实歹毒。经此剧变,举座不禁相顾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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