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难过美人关[全]-20


  第五十三章达卿

孟州有两个人物十分出名,一个是《水浒传》里的打虎英雄武松,另一个是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武松只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土匪头目,韩愈却是土
生土长的孟州人,文章盖京华的一代文圣,但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杀人不眨
眼的武都头反而比韩文公受欢迎得多。

黄河北岸的渡口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酒馆,门口飘扬的酒旗上赫然写着‘三
碗不过河’,据说已是百年老店,眼光果然独到。进入孟州城,最宽阔最繁华的
一条街道叫武松大街,生意最好的妓院叫‘金莲坊’,客人最多的茶馆叫‘飞云
浦’,规模最大的澡堂叫‘鸳鸯楼’。

众人一路打听,城里最好的客栈叫‘快活林’,城里最好的酒楼就叫‘十字
坡’。龙红灵一撇小嘴,切的一声,‘十字坡’不是一家卖人肉包子的黑店吗?
这里的民风还真淳朴,孟州城干脆叫武松城得了。

说归说,住的客栈仍然是‘快活林’,去的酒楼仍然是‘十字坡’,只是酒
楼厨师最拿手的一味‘东坡肉’,虽然做得色香味俱全,看着总让人提心吊胆,
不敢下筷。

饭后回到客栈,方学渐推开冯保的房间,放下手中的食盒,摸到桌上的烛台
点燃蜡烛。冯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

‘饿了吧?’方学渐小心地扶他坐起,夹了一块喷香滋润的红烧肉递到他嘴
边。

‘这里是什么地方?’冯保张开嘴巴,机械地上下开合。

‘孟州,我们已过了黄河,’方学渐把一筷刀削面送进他嘴里,‘冯保兄,
明天我们就要折向西行,只能委屈你一个人在这里养伤了。’

‘你们要去哪里?’冯保斜了斜眼球,看了他一眼。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方学渐笑笑,‘我已经关照过客栈的伙计,他会找
个手脚麻利些的丫鬟来服侍你,到时候你多赏他几两银子。’

冯保看了他半晌,突然伸出手掌,道:‘你把一千九百九十两的银票和那瓶
药给我。’

‘不要这么性急,至少先把这碗面给吃了。’

‘我吃饱了,快把一千九百九十两的银票和那瓶药给我。’

方学渐的笑容有些尴尬,放下碗筷,从衣袋里摸出一个贴身收藏的荷包,揭
开外面的两层油纸,露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道:‘冯保兄,我一直有个不是太动
听的消息想告诉你,那瓶“天山雪莲丸”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

‘弄丢了?’冯保呻吟了一下,‘没有那些药丸,我的伤怎么办?’

‘这倒不用担心,我关照过客栈的伙计,明天一早,孟州城最好的医生就会
来给你看病,’方学渐点出八张小面额的银票递到冯保摊开的手里,‘这里是三
千五百两银子,除去看病、住宿和买丫鬟,够你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冯保把银票细细地翻看了两遍,这才小心地收入自己的衣袋,舒了口气,面
上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些,道:‘算你好心。’

方学渐也暗吁口气,扶着他慢慢躺下,掖好被角,道:‘冯保老兄,我们这
也算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早点养好伤势,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开开心心。’

‘我这样的人还能开心?苟延残喘罢了。’冯保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前的衣
袋,彷彿怕那些银票会长出翅膀飞走。在他的世界里,或许只有这些银子才能温
暖他的心了。

方学渐吹灭蜡烛,静静地退出去,掩上房门。

天边的残辉已经燃尽,辽阔的天穹上星光稀疏,镰刀形的上弦月无声地滑入
一片暗色的浮云,视野中的万物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和颜色,一开始变得灰褐
的一片,随后就溶成了漆黑一团。

方学渐蹑手蹑脚地走到龙红灵的房门外,纸窗上透出灯火的亮光,大小姐应
该就在里面。他先侧耳听了听,听不到什么动静,便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我正在洗澡,不要进来。’房中果然传出几下‘哗哗’的水声。

方学渐全身一热,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伸手推推门,门板纹丝不动,
显然上了门闩。

‘你是谁呀,为什么不说话?’房里传出来大小姐糯米糖一样又甜又软的声
音。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春情荡漾、情难自禁的时候,大小姐的嗓子才会变得这
样又甜又软,滑腻得让人打心眼里酥麻出来。

方学渐原本只想和她来拉拉家常,随带叙叙旧、弹弹‘情’,当然,如果一
切顺利,在互道晚安之前,能彼此体会一下嘴唇上的体温,交流一下舌尖下的液
体就更加美妙了。

方学渐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原地团团转了三圈,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
跳,如果破门而入,一来影响不好,二来显得自己没有教养,会被大小姐大大地
看轻。可是,有什么好法子,既能保持君子的风度,又能进房去抚慰她寂寞的心
灵?

在窗纸上捅破一个小孔,方学渐偷眼张望,烛光轻漾,屏风后面水气袅袅,
依稀可以闻到大小姐身上的幽幽体香。让他欣喜若狂的是,后面的窗子居然有半
扇打开着,那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他很快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大胆而香艳,是个男人都会做出这样
一个决定。只要想一想,挤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在怀
中蛇一样扭动,脸颊滚烫似火,眼眸迷离如雾,牛奶一样嫩白的肌肤闪动着丝绸
一般的光泽。粗糙的手掌微微颤抖,在神秘而饱满的崇山峻岭间肆意滑行,不,
不是滑行,是飞翔,小鸟一样的飞翔,裹着欢快的呢喃和吟唱。

方学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及点上蜡烛就打开了后面的窗子,
探头一望,窗外是一个人工小树林,种着二十几棵银杏、红枣和白皮松,‘快活
林’的称号倒也名下不虚。

他飞快地钻出窗子,一跃下地,看准位置走到龙红灵客房窗下,脚尖一点,
身子犹如腾空的蛟龙般轻轻跃起,精确无比地攀住了窗台的边缘,正要伸手去拉
另外半扇窗子,忽听‘咯’的一响,窗子自动打开,紧接着‘霍喇’一声,一盆
热水兜头泼下。

方学渐险些惊呼出声,眼前一大片银光泻下,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淋了个满
头满脸。他惊魂稍定,挂在那里不敢动弹,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流下,隐隐有
些脂粉香气,知道是龙红灵盥洗后的热水。

窗前很快响起了大小姐得意的笑声,然后是故作深沉的一声叹息,悠悠道:
‘有个傻瓜以前很喜欢舔我的脚趾,我说过有机会一定弄一盆洗脚水给他尝尝,
却不知道滋味如何?’

方学渐痛苦地呻吟一声,知道又中了大小姐的美人计,心想:‘既来之则安
之’,双手一拉,从窗口探进半个脑袋,仰头望去,龙红灵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手中端着一只清漆木盆,两道揶揄的目光正在自己的脸上打转。

‘哟,方大公子,良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去陪你的柳姑娘、花姑娘,黑咕隆
咚地却来这里爬我的墙头,真是稀罕哪。’

‘大小姐,我…我这次冒昧造访,其实…其实是想来问…问你一件事,就…
就是你今晚有没有空?’

‘有没有空?我很空啊,长夜漫漫,我又没有张公子呀、李衙内的来陪我,
自然空得很。’

‘既然有空,大小姐,你能不能屈尊陪我上街去逛一逛?’

龙红灵瞪大了眼睛,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道:‘陪你逛街?我有什么
好处?’

热水渐渐变凉,秋风刮在他的脸上,隐隐作痛。方学渐爬进窗子,一脸媚笑
道:‘大小姐是美貌与智慧的化身,身价百万,富甲一方,世上还有什么宝贝能
入你的法眼,用不着事事都讲好处吧?何况我只想请您高抬贵脚,上街和我去转
一圈,看看街景罢了。’

龙红灵嘻嘻一笑,把一块毛巾递给他,道:‘不要好处就陪你逛街,也不是
不可以,只是你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刚才的那盆洗脚水好不好喝,滋味美不
美?’她算计了一天,就是要捉弄他一下,念念不忘那盆洗脚水的味道。

方学渐咂了咂舌头,又舔了一下嘴唇,装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样,道:‘佳人
赏赐足浴温汤一盆,果然又香又甜,比西王母寿宴上的玉露琼浆还要好喝三分,
怕就怕我喝上了瘾,再也离不开大小姐玲珑秀美的天下第一脚,只能每天躲在你
的床底下,等着大小姐洗脚的时候能偷偷喝上几口。’

龙红灵又喜又羞,脸上微微一红,轻啐一口,道:‘你又不是老鼠,每天躲
在我的床底下。’

‘老鼠?你的床底下居然有老鼠?大小姐,你千万不要害怕,我这就帮你把
它们抓出来。’方学渐面色凛然,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绝神气,撸起衣
袖,弯腰就往床底下钻。

龙红灵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人如此无赖,脸皮的厚度和北京的城墙相差仿
佛,去演戏或做官倒是块好材料。伸脚在他的屁股上推了推,笑道:‘别抓了,
某只大老鼠只会在我洗脚的时候才出现,嘻嘻,天色不早了,我们去逛街吧。’

吹灭蜡烛,两人从窗口翻出,绕过树林,跳上高高的围墙,天上没有月亮,
微微的星光描出这座城市淡淡的轮廓,彷彿一张暗褐色的剪影。

围墙外面是一条小巷子,幽深而狭窄,穿行其间,连呼吸都跟着压抑了。幸
好巷子的尽头就是宽阔的大街,两边楼宇林立,不时有大团的灯光和人声从里面
膨胀出来,给沉寂的天地增添一丝生气。

青石板的街面远远地铺出去,暗夜看来,就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秋风呜呜地
吹,路边的红枫落叶飘零,两人一言不发地并肩走着,方学渐顺势握住了她的小
手,龙红灵瞟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不知走了多远,方学渐突然捏了捏她的手掌,转头道:‘灵儿,我有许多问
题闷在心里,一直想问你。’

龙红灵抬头看了他一眼,两双年轻的眸子在黑暗中相撞,闪闪地发出亮光,
彷彿有高强度的电流从中间流过。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飞快地回过头,一脚踢飞一片飘下来的落叶,道:‘我
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你,我让你先问,你问一个我也问一个,大家都要老老实实地
回答问题,不准撒谎,同意吗?’

‘好的,我保证不撒谎,’方学渐用大拇指轻柔地抚摩她的手背,大小姐的
小手绵软无骨,摸上去十分受用,‘灵儿,你恨我吗?’

龙红灵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天空中一片一片的浮云黑压压地
移过头顶,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恨!’转过头望向他,突然笑了笑,道:
‘该我了,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赢取你的芳心,然后把我的宝贝灵儿风风光光地娶过门。’

‘当面撒谎,你现在最大的心愿肯定是想法子救你的老婆。’龙红灵的眸子
里水波荡漾,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气愤。

‘我的好灵儿啊,对一个男人来说,救老婆不是心愿,而是一种责任,宁死
都要去担当的一种责任,’方学渐停下脚步,伸出手掌紧紧握住她的两条臂膀,
‘好,该我问了,你恨得我有多深?’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树冠巨大的阴影让他们只能模糊地看
清楚彼此的轮廓。龙红灵抬起头,从他发亮的眸子里,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澎
湃如沸的热度,这种热度滚烫得足以孵化坚硬的蛋壳,把女人柔软如丝的爱心解
放出来。

她很想扑上去,用她的牙齿和爱情,在这个男人的肩头狠狠地咬一口,让他
体会一下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痛,并让自己的印痕随着这阵疼痛,永远地烙上这个
男人的记忆和心房。

可她没有这样做,她只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很重,然后无声地笑了笑,
就像一朵午夜突然盛开的兰花,她用一种柔媚到骨髓深处的声音道:‘我恨死你
了!’

爱一个人或许不需要理由,但是恨一个人,一定需要理由。大小姐为什么恨
方学渐?理由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喜欢死他了?

方学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她的身子连同手臂紧紧抱住,滚烫的嘴唇从她
的额头、眉梢、鼻翼一路游下来,寻找她的嘴唇。

‘该我问了,’龙红灵奋力扭动身子,挣扎着想脱出他的怀抱,但他抱得太
紧了,两条手臂像铁链一样牢固,她只能不停地摇头,躲开他的亲吻,微微喘息
道:‘如果救你的老婆也是一种心愿,是不是比我要重要得多?’

方学渐怔了一怔,转头见到她的侧面,琼鼻微耸,长长的睫毛低垂,容颜娇
嫩,说不出的凄楚动人,心中一荡,忍不住便要说出‘自然是你重要’,心中猛
然惊醒,初荷对自己一往情深,被那白衣女子抓走,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凭她
柔弱的性子,说不定每天以泪洗面,思念自己。

骗骗大小姐容易,但是话一出口,万一她认真起来,要自己立刻回神龙山庄
和她拜堂成亲,却如何是好?

他呆了半晌,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亲亲灵儿,你的初荷姐姐和你都是
我的心头肉,一般的重要,一般的割舍不开,少了你们其中一个,我都会一辈子
不开心。’

龙红灵被他牢牢抱在怀里,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心中又是烦乱又是
愉悦,挣扎一会,身子渐渐变软,力气越来越小,听了他的表白,心底涌上一股
难以言说的滋味,也不知该喜欢,还是发怒?

她弯转手腕,用尖尖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口中叫道:‘快放
开我,快放开我,你分明不把我放在心上,却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骗我……’

方学渐怎么舍得放手,双臂用力,使劲圈定她的身子,任她翻江倒海、腾挪
变化,都不能撼动半分,突然‘哎哟’一声,肩膀上又被她咬了一口。

对眼前这个惫懒男子,龙红灵真是又爱又恨,恨起来的时候只想远走高飞,
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他的面,可是当真离开,却又觉得生活了无生趣,整日傻傻的
提不起劲头,站着、坐着、躺着,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连做梦都盼着能和他在一
起,盼他时时说些逗人的笑话,哄自己开心。

她一时头绪烦乱,心中是爱恨交加,挣扎无功,猛地张嘴一口咬下,牙齿切
肉,丝丝鲜血渗入嘴里,又碱又涩,脑子一个机灵,猛地清醒过来,转头望去,
只见方学渐的身子轻轻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心中吃了
一惊,急忙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很痛吗?’

方学渐的嘴唇微微发白,两排牙齿捉对打架,颤声道:‘没什么,也不是很
痛。’身子发抖,抱着她身子的手臂慢慢松了。

大小姐哪里会信,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伸手撕开他肩头的衣服,只见肩胛骨
上圆圆的一块伤疤,上面又新添了一排整齐的牙印,鲜血不住渗出,情状十分突
兀,猛地想起自己曾从他的肩上咬下过一块肉,这块伤疤自然就是那次发怒时的
杰作,心中不免生出些歉意,急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低着头不敢
看他,口中喃喃道:‘谁叫你老是惹人家生气,活该!’

一阵急风刮过,地上的落叶纷纷卷到空中,在两人的面前上下翻飞,彷彿一
只只游弋花丛的蝴蝶。

方学渐咬紧牙齿,肩头旧疮复发,火烧一样疼,低头见她的目光躲躲闪闪,
眸子里全是关切爱护的神色,心中登时大慰,只是大小姐平素天不怕地不怕,此
时居然神情忸怩,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倒也十分罕见,知道她嘴巴虽硬,对
自己着实关心,当下哼哼唧唧,身子斜斜地倚在她的怀里,把五分疼痛假装成十
分。

龙红灵勉强站定身子,双臂牢牢地抱着他的腰身,惟恐松手摔他一交,听他
一声声叫得痛苦凄惨,心中早没了主意,转头瞥见前面有块岩石,柔声道:‘我
们到那边去坐一下。’

两人搀扶着挪步过去,石头半面倾斜,方学渐慢慢躺下,手臂不松,拉着大
小姐靠在自己身上,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道:‘宝贝灵儿,你真是我的前世冤家,
我总有一天会被你的樱桃小嘴活活咬死。’

龙红灵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反手抱住他的虎腰,格格一笑,道:‘你只要
听我的话,我怎么舍……会咬你。’

方学渐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一下,道:‘我有几条小命,怎敢不听我宝贝灵儿
的话?以后我们成了亲,你说生几个宝宝,我们就生几个宝宝,绝不多生一个,
也绝不少生一个。’

龙红灵听了他前半句话,心中一喜,随之后半句话出口,才知道又是他的流
氓话,轻轻地哼一声,道:‘你说话从来都这么油嘴滑舌,没个准头么?’

‘没有啊,我这人诚实善良,谦虚谨慎,说出来的话从来一是一,二是二,
比庙里的和尚还要可靠三分。’

龙红灵嗤的一笑,道:‘如果你诚实可靠,世上还有狡猾无赖之徒吗?’

‘大小姐,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懂我的心呢?我的长相虽然英俊潇洒得过分了
一点,做人行事却万分的忠厚踏实,你不要冷笑,我现在对天发誓,如果有一句
话欺骗大小姐,就叫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

话音未落,平地起狂风,头顶的枝叶‘泼啦啦’狂舞起来,街上尘土飞扬,
天地一片昏黑。仰头观望,眼前突然一亮,天际飞过一条锯齿形的电光,彷彿浩
瀚的苍穹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接着轰地一声,一个沉闷的焦雷猛地炸开,大地
一阵摇撼,震得人耳朵发麻。

龙红灵转身躲入他的怀中,惊叫道:‘哎哟,天打五雷轰,有个厚脸皮的要
不得好死了。’

方学渐暗骂老天爷翻脸无情,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伸臂抱紧怀中的美人,笑
道:‘命中注定,我会被你的金口玉牙一点点的凌迟咬死,自然算不得什么好死
了。大小姐,马上要下雨,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他弯腰抱起龙红灵,拔腿朝前飞奔,跑出百余步,街道旁现出一条宽阔的岔
道,两边柏树林立,石板尽头飞檐翘角,隐约是座气象非凡的院落。

‘轰’的一响,又是一个闷雷从头顶滚落,雨点登时开了闸一般,辟里啪啦
地砸下无数指头大的雨珠子,打得地上尘土飞扬。

方学渐抬头望天,见半空中乌云翻滚,雨点砸在脸上隐隐生疼,他犹豫了一
下,飞步跑上岔道。两人跑到屋檐下,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犹如一条条银龙破空
飞过,照亮门匾上的三个黑字:文公祠。

龙红灵‘啊’的一声,说道:‘原来是韩文公的祠堂,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
人?’

雨势渐大,密麻麻地如万箭齐发,雨滴敲在屋檐墙顶,铮铮铮,堂堂堂,好
像铁指铜琵琶轮出了千万根急弦。

院门紧闭,方学渐松手放她下地,咚咚地敲起门来。良久无人应门,等了一
会,回头笑道:‘大小姐,里面好像没人,看来我们又要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跃上院墙,墙内是一个半亩大小的天井,种着七、八株
龙柏和玉兰,两侧碑廊环绕,中间的一条走道全是青石铺就,尽头处的主祠堂飞
檐斗拱,雕梁画栋,气势宏伟沉肃。

骤雨如瀑,厚厚的一片水雾弥结成障,望出去唯见天地茫茫。方学渐拉着大
小姐快步穿过天井,飞身跃上台阶,躲到堂前的屋檐之下,虽只短短一瞬,两人
的衣服上已落了不少雨点。

‘咦,屋子里面好像有灯光。’龙红灵掏出一条丝绢,擦拭头发衣服上的雨
滴,探头到门缝里张望。

半空中‘呼喇喇’的打了个霹雳,方学渐一边探头张望,一边伸出衣袖擦去
脸上的雨水,听到龙红灵的话语,回转身子,透过门板的缝隙,果然有微弱的烛
光隐隐流出。

两扇枣木门油漆斑驳,已有许多年头,方学渐伸手轻推,大门纹丝不动,里
面应该上了门闩。他握住龙红灵的小手,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看见些什
么没有?’

不等大小姐回答,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娇媚的呻吟:‘…喔…喔,好人…
弄死我了,喔…喔,达达……卿卿……我的好人,啊…我…要飞天了……’

雨打在瓦上,刷刷直响,房内一阵阵婉转的娇啼时高时低,伴着‘噗噗’、
‘咕唧’的男女燕好之声隐隐传来,既怪异又香艳。龙红灵转过头来,一张粉脸
红艳艳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眼波躲躲闪闪,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没…没
有看见。’

‘不要紧,我们到窗下去看。’方学渐伸长手臂圈住她的细腰,半拖半抱的
绕到长窗之下,用手指戳了两个小孔,两人探头望去,一下子被屋里的景象吸引
住了。

烛光轻轻摇曳,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痴迷地纠缠在一起,前倨后恭,左摇右
摆,一张铺着素绢的供桌‘咯吱咯吱’呻吟不绝,衣衫散落一地。

女的平卧在供桌上,半个丰满的玉臀悬在外面,两条雪白结实的大腿盘上男
子的头颈,胸前丰腴的双峰随着身子的摇摆,舞出一波波的滔天怒浪,口中‘达
达、卿卿’,不住娇啼浪号。

男子威风凛凛地站在地上,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如一个身披铠甲的大
将军,正在骑马打仗、驰骋疆场,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细腰,口中呼呼喘气,猛力
摆动腰杆快速抽提。

方学渐呼吸一滞,鼻中闻到一股少女又甜又腻的香气,喉头一阵发干,一颗
心怦怦地急速跳动,手掌一紧,感觉到大小姐的小手在轻轻颤抖,扭头望去,只
见她的脸蛋儿红得与海棠花一般,呼吸微微急促,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轻轻舔了一下,柔声细语道:‘宝贝灵儿,他们在做什
么啊?’圈住腰身的手臂缓缓下移,爬上她的圆臀,轻轻一握,触手又滑又腻,
娇嫩无比。

龙红灵身子轻轻一颤,肌肤一阵滚烫,犹如染了一层胭脂,说不尽的娇美艳
丽,她用指甲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媚声道:‘小坏蛋。’

方学渐在她耳边夸张地‘啊’了一声,牵着她的小手慢慢引到自己的下身,
隔着裤子握住粗大跳动的玉茎,嬉笑道:‘是不是这个小坏蛋啊,可是这个坏蛋
也不小呀。’

大小姐娇羞的吟哦一声,一张娇艳绝伦的粉脸又红了起来,头颈弯下去,长
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不敢转头看他一眼,握住男子火棒的小手微微一抖,却没有
松开。

方学渐趁势从背后把她整个抱住,伸出湿热的舌尖,在她细毛丛生的头颈耳
后慢慢舔弄,双掌从大小姐的腋下穿过,握住一对高耸挺拔的饱满雪峰,轻轻揉
动。

大小姐啊的一声轻呼,手掌一紧,男子粗大的火棒猛地一抖,跳动得更加剧
烈,几乎难以把握。她刚一偏头,两片微微张开的嘴唇就被他整个含住,身子一
阵颤抖,感觉一条火热的舌头探进来,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拔寨,很快和自己的
舌头缠绵一处。

两人肌肤紧贴,口舌纠缠,一门心思沉浸在情爱的乐趣中,浑然忘了身在何
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猛听院子外‘忽律律’几声马嘶,接着院门‘砰砰’
乱响,一个汉子高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

方学渐急忙松开手掌,右手食指竖在唇上,轻嘘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大
小姐喘息细细,微微睁开眼睛,与他神气活现的目光碰在一处,心中突然大羞,
飞快地低下头去,肤光润腻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大雨滂沱,外面‘砰砰砰’的敲了十多下,另一个汉子高声叫道:‘喂,屋
里有人没有?都死光了吗?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可要破门而入了。’这人嗓
子粗哑,犹如破锣。

方学渐伸手搂住大小姐的纤腰,噘起嘴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
‘宝贝灵儿,你常骂我是乌鸦嘴,那真是大大的冤枉了好人,外面那汉子说话又
粗鲁又难听,才是天生的一张乌鸦嘴巴。’

龙红灵扑哧一笑,抬起头来正要讥刺几句,却见墙头上黑影一晃,一个汉子
跳进墙来,落地轻盈,身手颇为矫健,手中白光闪动,居然握着一柄百炼钢刀。

那人快速地在天井中扫视一周,隐约瞧见廊下站着有人,却不怎么在意,回
身打开院门,放同伴入内。

方学渐肚子里一阵嘀咕,这些人行动矫捷,看上去都是身负武功之人,自己
要事在身,老婆要救,大小姐要追,实不愿多惹是非,能避尽量避一避。他心中
打定主意,急忙拉着大小姐从走廊右首绕过去,快步走下台阶。

三个汉子一身湿漉漉的蹿上走廊,口中不住抱怨,那个破嗓门的更是骂骂咧
咧:‘他妈的,鸟厮老天,落这么大雨,害得爷爷一身湿。’一瞥眼望见碑廊上
的方、龙二人,躲躲闪闪的好像在故意躲避自己,他心中来气,大喝一声,道:
‘喂,你们两个是什么鸟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干什么?我刚才吃了奶的叫门,
你们为什么不来开?’

长长的碑廊上一溜烟立着十几块四方形的石碑,和墙体砌在一起,突在外面
的约有一寸多厚。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鸡蛋大的文字,该是韩文公生前留下
的文章和诗歌。

方学渐伸手轻轻抚摩,感觉得出这些文字一个个龙飞凤舞,精神饱满,笔势
遒劲有力。

他正好摸到韩愈《重云李观疾赠之》中的两句,便随口念了出来:‘小人但
咨怨,君子惟忧伤。灵妹,这位韩文公当真厉害,活着的时候就料到日后有只乌
鸦会到他的祠堂来大声呱噪,打扰他的安眠,这便写下了这脍炙人口的诗句。没
有教养的小人不懂规矩,不分青红皂白就呱呱乱叫,难怪守节高义的正人君子只
有空忧伤了。’

龙红灵在他的腰上轻轻地戳了一指,笑道:‘淘气包,就喜欢多惹是非。’

方学渐‘咦’了一声,奇道:‘大小姐,淘气包不是你吗?喜欢狗拿耗子多
管闲事。我们主动避到这里来,已给足了他们面子,这只乌鸦居然上门挑衅,那
不是皮肉发痒,想挨揍吗?’

那汉子虎吼一声,提刀就要赶过去,却被一个瘦长个子的同伴厉声喝住,听
了方学渐的后半句话,眼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回身一刀,猛地砍在祠堂的大门
上。这座祠堂建于北宋神宗六年,历时颇为久远,虽然是枣木门,木质已有些疏
松,长刀用力砍下,登时开了一道口子。

龙红灵忍不住轻呼一声,钢刀拔出,缝隙中漆黑如旧,屋子里的蜡烛居然熄
了。

粗嗓汉子愣了一愣,三寸厚的枣木门居然挡不住自己的随手一刀,心中又喜
又奇,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功进展如此之快,抬腿‘彭’的踹了一脚,里面的门闩
没断,左边的凹槽却震得脱落,连着门闩咚的掉在地上,半边大门‘吱呀呀’开
了。

三人欢呼一声,推开房门一拥而入,屋中很快亮起了灯光。

方学渐抱住大小姐的柔润细腰,脸蛋贴上她光滑的香腮,抬眼望了望祠堂,
道:‘亲爱的淘气包,想不想过去看一下。’

‘不想。我也不喜欢淘气包这三个字。’龙红灵想起供桌上赤裸裸的一对男
女,心头一阵狂跳,伸手抓住他两只欲行不轨的手掌。

‘你不喜我叫你淘气包,我以后就叫你亲爱的小灵儿或者心肝宝贝小灵灵,
你说好不好?’方学渐在她的耳边轻轻吹气,男子滚烫的气息让大小姐的身子微
微颤栗。

‘不好,肉麻死了。’龙红灵面红耳赤,连吐出来的字眼都有些发软了。

‘这个不想,那个不好,小可人儿,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喜欢?’方学渐
伸出右手食指,沿着她圆圆的肚脐慢慢打转。

龙红灵‘咯’的一笑,道:‘好痒。’转身抱住他的脖子,身子软绵绵的倚
在他的怀里,美丽的凤眼微微睁开一线,脸上的神色亦喜亦嗔,痴痴地望了他半
晌,突然道:‘只要你真心对我好,我就喜欢。’

两人四目相对,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说不尽的喜悦和爱慕,连流淌的气息都
甜滋滋的,犹如蜂蜜。方学渐低头下去,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触了一下,两人
全身轻轻一震,全都凝住了呼吸。

方学渐用力收紧手臂,彷彿要把她的身子整个揉进自己的躯体,缓缓地长吸
口气,两片滚烫的嘴唇微微张开,正要化身一粒火种,将一堆哧哧冒烟的干柴彻
底引燃。

正当两人颤抖的嘴唇越来越近,皮肤与皮肤的距离细微得连游标卡尺都无能
为力之际,头顶格的一声轻响,一块瓦片陡然碎裂。方学渐猛地一个机灵,正待
一亲芳泽的嘴唇硬生生停在半空。

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碑廊上有三条黑影快步滑行,几下起落,很快跃上了
祠堂的屋顶。他心中暗暗诧异,看这三人的轻身功夫,应该是江湖上有字号的人
物,却为何冒着大雨惫夜前来?那边碑廊上有三人,这边的碑廊上却不知道有几
个?

正凝思间,头颈上陡然一重,脑袋下垂,嘴唇立时碰到了两片又滑又软的东
西,一缕甜丝丝的勾魂幽香环绕周身,心中微微一荡,尖起嘴巴轻轻吸吮。正如
火如荼间,忽听一个汉子朗声道:‘外面风大,两位不介意的话,请到屋里来烤
烤火?’

两人分开嘴来,抬眼望见一条人影站在廊下,正是喝住那‘乌鸦嘴’的高瘦
汉子。方学渐心想:‘外面湿气太重,自己内力深厚不打紧,大小姐在洛神府中
关了十天,身子比较虚弱,吹上两个时辰的寒风可受不了,进去烤烤火也好。’

正要开口回答,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一顶油纸雨伞袅袅而入,
一对年轻男女手挽手地迈步进来,白衣胜雪,长带飘飘,气度荣华,宛如雨中神
仙。

‘多谢高大侠的好意,外面风大,我和拙荆正要进去烤烤火。’那男子又是
一声轻轻的咳嗽,微笑着向走廊上的高个子点了点头。

方学渐哈哈大笑,道:‘多谢高大侠的好意,外面风大,我和拙荆也正要进
去烤烤火。’

姓高的汉子见了那白衣人,脸上微微变色,抱拳道:‘原来是韩庄主到了,
高某中途遇雨,借贵地暂时避一下雨,韩庄主素来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介意?’

白衣人不料碑廊上还藏着有人,转头望了一眼,笑道:‘先祖的祠堂一向冷
冷清清,想不到今夜会有这许多贵客莅临,真是失敬。这位兄台,既然来了,就
一起进去烤烤火吧。’


第五十四章诱妾

用来烧纸钱的一只火盆被搬到了堂屋中间,里面烧的是四根椅子腿。围在火
盆旁的两条大汉光着上身,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身上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大腿
和胸脯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黑毛,看上去十分凶恶。

他剥下脚上的一对麻布袜子,放在火上烘烤,房间内顿时弥漫开一团惊心动
魄的闷骚味。

龙红灵一只脚刚跨进门槛,用手在鼻前扇了扇,皱眉道:‘好臭,’拉住方
学渐的衣袖,‘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反正雨也快停了。’

方学渐进门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吸进去一口气,胃里一阵翻滚沸腾,差点把昨
天的晚饭都吐出来,第二口气吸到一半,硬生生梗在喉咙里,一时上也不是下也
不是,憋得面红耳赤、眼泪鼻涕横流,来不及招呼一声,在龙红灵的搀扶下急忙
退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连喘三口大气,这才好受了一点,只听屋内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
音道:‘“阴山雕”仇兄也算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就算瞧不起在下先祖,
也用不着在他老人家安眠的地方烧你的臭袜子啊!’

那个乌鸦嘴夸张地‘哎哟’两声,道:‘我当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原来是
韩庄主的祠堂……不,不,你瞧我这张嘴,老是说错话,原来是韩庄主先人的祠
堂,真是多有失敬。韩庄主,你不要生气,我这就把袜子收起来,嘻嘻,韩夫人
捂着鼻子,是不是嫌我老仇的男人味道太过浓烈啊?’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韩庄主、韩夫人、高大侠,外面风大,我和拙荆虽
然很想烤烤火,但对这位“阴山乌鸦”拉出来的臭屎实在不敢领教,就抱歉不进
去了。’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拉着龙红灵的玉手,溜到窗下偷看。

仇五岳两次遭他言辞戏弄,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腾地站起身子,口中骂
了句‘他奶奶的’,提起一把椅子就要往窗外扔去,眼前蓦地银光闪动,一柄长
剑闪电一般刺来,急忙挥动椅子,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长剑穿透椅背,一截
冷冰冰的锋刃已抵住他的咽喉。

‘好,韩庄主不愧是阳台宫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
已有十分火候,这一招“白云出岫”使得又快又准,更难得的是出剑干净利索,
果真是名家风范,我老高今天又长了一些见识。’姓高的汉子满脸堆笑,口中一
迭声的恭维,伸手止住另一条拔刀在手的汉子。

韩庄主苍白的脸上红潮一现而隐,慢慢抽回长剑,目光斜斜地盯在他脸上,
笑道:‘高大侠过奖了,谁不知雪山派一百零八式“断风碎雪刀法”人见人愁、
鬼见鬼怕,在下的这点微末技艺怎会放在高大侠的眼中。’

姓高的汉子依旧笑得谦虚谨慎,见他的长剑已经抽离椅背,方才转身对‘阴
山雕’,厉声道:‘仇五岳,赶快穿上你的鞋袜,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丢人现
眼!’

仇五岳似对这个姓高的汉子十分惧怕,犹如老鼠见了猫,一声不响地放下椅
子,飞快穿上鞋袜,起身就往门外走。

‘到哪里去?’姓高的汉子又是一声厉喝。

‘撒尿!’仇五岳头也不回,几步就出了大门,目光横扫,正对上方学渐的
嬉皮笑脸,一对凶恶的犀牛眼登时充血发红。他出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撒尿这
样简单。

‘乌鸦老兄,我知道你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很想找个人发泄一下,不过我
提醒你,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看着他黑猩猩似的一步步逼近,方学渐十分优
雅地抬起大小姐的手掌,在晶莹如玉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淡定从
容。

仇五岳的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火苗,一个箭步飞蹿上来,右臂抡圆,一个漂
亮的摆拳击向对手的太阳穴。拳头没有落到实处,两条小腿上陡然一痛,一下站
立不稳,‘砰’的一声,扑翻在地。

他的下巴在坚硬的地板上重重一磕,痛得几欲晕去,呸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
沫,两颗大牙骨碌碌滚出好远,当真是追悔莫及。这位老兄说话原本难听,今后
一开口就是‘空穴来风’,连乌鸦都要退避三舍了。

方学渐伸脚踩住他的脑袋,弯腰‘刷’地拔出他的长刀,随手一挥,把系在
腰带上的刀鞘削了下来,刀尖一挑,伸手握住,笑道:‘乌鸦老兄,你这人脾气
太坏,武功又太差,带把刀迟早会闯祸,不如暂时交给我保管。’

‘小哥也会使刀?’高瘦汉子站在门口,一双眸子灼灼发亮,盯着他手中的
钢刀。

‘使刀?我小时候砍过几年柴,不知道算不算会使?’昭明寺养的闲人是有
官方度牒的和尚,方学渐一个未剃度的俗家弟子,需要做些事情养活自己。

‘你不会使刀,不如把它交给我保管?’姓高的汉子指了指他手中的钢刀,
摊开了手掌。

方学渐轻笑一声,道:‘高大侠武功卓绝,这柄钢刀自然该交由你保管。’
归刀入鞘,手腕猛地一抖,长刀飞出,当的一声响,直插入地下的花岗岩。刀柄
颤动,嗡嗡声响,一柄三尺三寸长的钢刀,只余下尺许留在外面。

姓高的汉子望着插在身前的长刀,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摊开的手掌
一点点收拢,突然笑道:‘兄台内功惊人,这柄钢刀还是交你保管比较妥当。’

方学渐松开脚掌,对地下的仇五岳笑了笑,道:‘高大侠这么慷慨,不知道
仇兄舍不舍得?’转头面对龙红灵,‘灵妹,韩文公是我万分仰慕的名士高人,
今天机缘巧合,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几个头。’

他一手拉着龙红灵的左掌,一手轻轻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对韩氏夫妇点了
点头,进房走到香案前,跪下来正要磕头,长刀‘刷’的出鞘,白光一闪,遮在
供桌前的半幅素绢袅袅飘落。

屋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声惊呼,七对眼珠子一齐落在供桌底下,一对赤
身男女搂抱着躺在那里,神情羞赧,窘态可掬。女的容颜秀丽,肌肤光洁,是个
二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妇,男的颌下一尾稀疏的墨色胡须,额头、眼角细细的皱
纹密布,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

方学渐‘咦’的一声,心想:‘大姑娘不喜欢小伙子,却去喜欢一个半老头
子,今年不会流行老牛吃嫩草吧?’脸上却笑容洋溢,用商量的口气道:‘两位
兴致这么高,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不要客气,请继续往下做。’

姓高的汉子跨上一步,冷冰冰地道:‘谢先生、贾妃,你们这样子,可对得
起福王爷?’

韩庄主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却微微有些发红,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
起来,好半晌才平息下来,口中呼呼喘气,道:‘谢叔,你在先祖的祠堂里这个
样子,叫我怎么帮你?罢了,罢了,蓉儿,我们走吧。’在妻子的搀扶下,缓缓
走出门去,撑开油纸雨伞,白衣飘飘,很快消失在雨帘尽头。

‘高大侠,这位谢先生是?’

‘他就是赫赫大名的“眇君子”谢榛,呸,什么“眇君子”,伪君子才对。
福王爷对他礼遇有加,谁知他竟是条中山狼,白吃白喝不说,还拐骗了王爷的宠
妾。’

方学渐心中嘀咕:‘谢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
名人?’口中却‘哦’的一声,道:‘谢老先生,不是我故意指责你,在这件事
上,你做得就有些太过孟浪了,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对不起福王爷也罢了,
却多少要替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考虑一下,你瞧瞧,她做你的女儿都嫌小,你这
一狠心,就把她给毁了……’

‘不是他拐骗我,是我自愿跟着他的。’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头来,原本羞
红的脸蛋已恢复正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射出坚毅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龙红灵用手指在腋下捅了捅他,附在他的耳边,道:‘谢榛是和李攀龙、王
世贞齐名的诗人,名气很大的。’

李攀龙、王世贞是什么人物,方学渐也是印象模糊。他凑到龙红灵的耳边,
吃吃笑道:‘这位大姑娘连王妃都不想当,宁愿跟瞎了一只眼的穷老头子私奔,
那个福王爷不是阳痿早泄,就是铤而不坚,坚而不硬……哎哟!’却是被大小姐
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轻轻咳嗽一下,把窘态掩饰过去,笑眯眯地望着地上的女子,道:‘不是
拐骗,那也是私奔,根据《大明律》,也是不小的罪,两位如果不想继续的话,
还是先把衣服穿上,下了这一场雨,天气可冷多了。’转头望了高瘦汉子一眼,
‘高大侠,不知道你打算怎样处理他们?’

‘我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回去,至于怎样处理,那是王爷的事。’姓高的汉子
对两个同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上前拿人。

两条汉子点了点头,快步奔出大门,到马背的革囊里取绳索。一对私通的男
女急忙爬起身,背对众人,捡起地上的衣裤,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

方学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贾妃光溜溜的圆臀上,奶蜜色的肌肤发出美玉一般
的光泽,让人口干舌燥,怦然心动。一条大红纱裤从圆润雪白的大腿升上来,把
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胧胧、望眼欲穿。

直到一条玉色羊皮挑的鹅黄银条纱裙子彻底隔绝了最后的期盼,方学渐这才
收回贪婪的目光,咽下一口唾沫,轻叹一声,道:‘锦衣玉食的金丝雀不做,却
喜欢做一只奔波劳碌的海燕,唉,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贾妃正在整理头上的发髻,闻言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柔声道:
‘如果这只金丝雀是关在笼子里的,而海燕能够在天地间自由翱翔,你选择做哪
一样?’

方学渐一时语塞。龙红灵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想个办法,帮帮他们。’

方学渐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肢,贴着她的耳朵嬉笑道:‘还说不是淘气包,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你也要插上……’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
叫,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奔将过来。

五人扭头望去,只见‘阴山雕’仇五岳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手中握着一捆
麻绳。他抬脚正要跨过门槛,突然直挺挺扑倒下来,砰地摔在地上,身子一阵痉
挛,便即气绝,背上的一尾箭翎却兀自颤动不已。

仇五岳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鲜血,在地上很快积了浅浅的一滩,火光照耀之
下,血液居然是绚丽的紫红色。箭头上显然抹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

雨势和缓多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像一把柔软的毛刷,轻轻抚摩屋顶上的每一
块瓦片,丝丝轻响。祠堂内一时鸦雀无声,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紫红
色的血液从‘阴山雕’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里流出来,粘稠的血液虫一样蠕动,
慢慢爬上一块花岗岩,然后是第二块。

众人的耳朵边彷彿能听到液体汩汩流淌的声音。

高瘦汉子突然大叫起来:‘仇弟,仇弟……’跑上去扶起仇五岳的身子,拼
命摇晃。仇五岳瞪大着眼睛,连瞳孔和眼白都成了绚丽的紫红色,看上去诡异之
极。

高瘦汉子悲愤难当,站起来高声叫道:‘韩智奇,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有种
就明刀明枪和高爷爷决一生死,躲在乌龟洞里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韩智奇,
你是没胆子的孬种,你是没卵蛋的阉货,我操你十八代……’

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弓弦震动的声响,彷彿袅袅飘落的叶子被突如其
来的急风骤然绞碎。在弓弦声响起的同时,大门口同时燃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匹
练,雪亮的刀光犹如蛟龙出海,急风骤雨般飘摇舞动,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他周身
三尺的方圆。

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来,还未近身,已被瞬间涌起的刀浪绞成齑粉。
这就是雪山派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一百零八式‘断风碎雪刀法’,式式断风,
招招碎雪,威猛犀利,无坚不摧。

方学渐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卤莽的‘阴山雕’仇五岳见到这个高瘦汉
子,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刀光骤停,高姓汉子已冲了出去。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
叫,然后是一些物体坠落地面的声音。

‘快躲起来!’方学渐心中怦怦乱跳,这些进攻的敌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马,
万一被流矢击中,那就死得太冤枉了。他拔刀在手,一脚踢翻供桌,招呼三人躲
到桌子后面。

贾妃和谢榛虽然偷情时胆子很大,现在被几声惨叫一吓,早就六神无主,双
腿发软,难以举步。方学渐苦笑一下,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提到供桌后面。

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躲到贾妃身边,朝他招了招手,道:‘你也来躲一
躲。’

方学渐微笑着摇了摇头,提着钢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全神贯注地探察周围
的一切动静。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偶尔风过,檐下的几点残沥摇晃着跌落下来,嗒、嗒、
嗒,在沉闷的黑暗中,水滴敲打着石板,分崩离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心动魄。

箭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防不胜防的箭加上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才是致命的。从明亮的屋子里望出去,只能看到一院子的黑,彻头彻尾的,好
像浓墨一样的黑。

方学渐缓缓转动身子,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一颗颗滚下,他甚至顾不上擦
一擦。

嗡的一声轻响,细微的弓弦再次震动,这一次却来自头顶。箭矢呼啸,一缕
劲风破空而来,方学渐只来得及挥动一下刀鞘,嚓的一声,一根一尺二寸长的利
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了个对穿。紫红色的箭头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与他的太
阳穴相距不到半寸。

方学渐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中了箭,直到听见龙红灵啊的
一声惊呼,这才斜了斜眼球,哈的一笑,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巴,然后轻轻地舒了
口气。

左前方的屋顶上有一个脚底板大的黑孔,因为靠近一根横梁,不仔细看很难
发现。方学渐自然不会给他发射第二箭的机会,长刀脱手而出,银光一闪,撞碎
了黑孔旁的一块瓦片,破洞飞逝。

屋顶上很快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一个重物砰地摔倒,压碎了一大片屋
瓦,灰尘、碎石梭梭而下,黑孔旁的十几根横梁被震得‘咯吱、咯吱’响,然后
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沉甸甸的尸身从屋檐上翻滚而下,摔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彭’的一声,水
花四下飞溅。水花映出屋内的烛光,漆黑的院里陡然一亮。一条瘦长的人影蓦地
蹿起,鬼魅般的长刀飘摇飞舞,左首一棵柏树的枝叶在狂啸的急风中纷纷坠落。

叮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几块支离破碎的残体从枝杈间先后掉
落下来,空气中顿时飘满了血液的腥味。狂风骤停,几片徐徐飘落的叶子恋恋不
舍地在空中挣扎几下,然后轻轻舔上湿润的泥地,漆黑的院子里又重归寂静。

火苗渐弱,血色的木炭在盆子里‘毕剥、毕剥’的响,火星一蓬蓬的乱窜,
屋子里越来越暗。

方学渐左手握一块椅子面,右手提一根椅子脚,倒也攻守兼备。他缩头缩脑
地躲在木板后面,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一边贼溜溜的东张西望,一边竖起耳朵
注意屋顶上的风吹草动。

他缓缓转动身子,突然感觉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注视自己,低下头来,却
见大小姐从桌沿上探出半个脑袋,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心中一暖,对她露齿
一笑,轻声道:‘我没事,没有你金口玉牙的同意,我说什么都会活下来的。’

龙红灵的小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回身吹灭祭台上的蜡烛,屋中登时大
黯。

方学渐心中一动,如果屋中没有亮光的话,屋顶上就无法进行有效的瞄准,
也就不会轻易放箭。他健步上前,端起火盆扔了出去。

烟灰轻扬,暗红色的火炭在院子的上空描出一道醒目的弧线,咚的一声,远
远地落在地上,然后是一连串‘嗤嗤’的轻响。

弓弦再次震动,方学渐急忙趴到地上,用木板盖住了脑袋。朗月一样的刀光
再度亮起,衣袂轻快地掠过长空,飞舞的枝叶被瞬间涌起的劲风吞没、撕碎。

绝望的惨叫混合着刀锋切割骨头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院子里好像又下起
了雨,那是粘稠的血液从切开的伤口喷溅而出,从半空、从枝头、从刀尖滴落下
来,不停敲打地面的声音。

方学渐忍不住抬起头来,耳中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依稀便是那高瘦汉
子的声音,心脏一抖,暗叫糟糕,这位刀法高手不会中箭了吧?

左边的树梢上突然传出一声怒吼,一柄长刀‘呼’的飞出,乌沉沉的,犹如
横空掠过一道灰色的闪电。右边的一丛树冠猛地一抖,一声凄厉无比的悲嚎遽然
响起,枝叶分开,一条黑衣汉子一头栽了下来。

偷袭的黑衣人已死了六个,方学渐依旧趴在地上不敢乱动,一双眼睛骨碌碌
乱转,他不敢确定还有没有其他的敌人在暗中潜伏。

那个姓高的汉子终于跳了下来,才一落地,左腿突然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鼻中哼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伸出颤抖的右臂,指着方学渐,道:‘这……位兄
弟……’

方学渐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头顶木板,一边转动脑袋观察周围的动静,一
边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好半晌才走到那人跟前,轻声问道:‘高大侠,你叫我
有什么事?’

高瘦汉子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书册样的东西,颤抖着递到他面前,
口中呼呼喘气,嗓子沙哑得几乎不成人语,道:‘这…是雪山派的…镇山之宝,
替…我交……’

方学渐提心吊胆地不住东张西望,他等了一会,不见‘交’字后面有什么动
静,弯下腰仔细一望,这位老兄手臂不再颤了,嘴巴也不再喘了,睁着眼睛一动
不动,自然是呜呼哀哉,和他的两个兄弟做伴去了。

‘雪山派的镇山之宝,不会是《断风碎雪刀法》吧?嘿嘿,拿过来瞧瞧。高
老兄,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没说清楚要交给谁,小弟我就勉为其难,暂时借来
看一看了,阿弥陀佛,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方学渐笑眯眯地把书册塞入自己的衣袋,右掌一竖,飞快的念了几句《往生
咒》,便火急火燎地逃回祠堂,抛去手中的木棍,从地上捡起那个钉着一根箭矢
的刀鞘,低声唤道:‘大小姐,敌人好像死光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龙红灵‘嗯’了一声,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道:‘真的死光了?’

方学渐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块木板你拿着,用它
盖住脑袋,我现在来喊一二三,等我喊到三的时候,你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跑
到街上就安全了。’

龙红灵点了点头,把木板顶到头上。还没有等他数数,后面一个男子的声音
道:‘你…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到哪里去关你屁事?’方学渐没好气地道。他对这头喜欢吃嫩草的老
牛没有好感,尽管他是一头很有名的老牛。

‘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走,这里…这里死了好多人。’谢榛的声音明显地发着
颤。

‘带你们一起走?我有什么好处?’

‘我…我给你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以买了。’

方学渐愣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转头对龙红
灵道:‘大小姐,这位大诗人说要给我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买…’

谢榛听出他笑声中的嘲弄之意,道:‘你如果嫌少,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
我…我……’

‘谢老哥,你知道我平时打赏下人,一般给多少银子?’

‘多少?’

‘一般给十两,最少的也给三两。’

谢榛不说话了。朝廷一个从七品的官员,月俸也才十两银子。

‘怎么样?如果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一步,嘻嘻,反正时间还
早,两位关起门来,还可以亲热亲热……’

‘等……等一下,这位小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谢榛看他要走,心中一
急,慌忙出声拦住。

‘借一步说话?’方学渐再次转过头,心中估量了一下,这个老头活了大半
辈子,说不定有什么传家之宝藏在身上,先看一看再说。何况自己明天就要改道
西行,把他们丢在客栈里,也不算违背约定。

他几步跨到桌子前面,扶住谢榛摇摇欲坠的身子,笑嘻嘻地道:‘老爷子一
定有什么传家宝贝想让我开开眼界?在下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不是的,’谢榛把声音压得极低,附在他的耳边,道,‘我有一本研究男
女性事的《天魔御女神功》,我想小哥一定会感……’

‘《天魔御女神功》?你也有一本?’方学渐惊呼出声。他的那本《天魔御
女神功》在神女峰下的黑龙潭被水泡了一夜,墨迹损毁,没有用了。

‘哦,小哥也看过在下编撰的《天魔御女神功》?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一部游
戏之作,其中有不少东西异想天开,那是当不得真的。我手头的这本是《天魔御
女神功》新编,里面的东西可大不一样哦。’

‘游戏之作?可是我已经……’方学渐忍不住呻吟一声。

谢榛脸上的皱纹波浪一般轻轻舒展,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头逮到了小鸡的老狐
狸。他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青皮书册,塞到方学渐的衣袖中,低声道:‘亡羊
补牢,为时未晚。’

屋中太暗,方学渐的左手轻轻抚摩光滑的书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怦然
心动。他把书册塞入衣袋,沉吟了片刻,道:‘好吧,赶快收拾一下,外面说不
定还有敌人,你们走不快,我们背着你们跑。’

方学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走过去与龙红灵商量背人的事情。
才一开口,大小姐就直夸他聪明,背一个活人在后头,就好像背上扛了一个挡箭
牌,安全系数大了许多。

计议一定,等两人收拾好包袱,方学渐背谢榛,龙红灵背贾妃,喊一声一二
三,缩着脑袋狂奔出去。两人冲出院门,奔上长街,一口气又跑了五十多丈,这
才减缓速度,放两人下地。

时近三更,一行四人慢慢走回‘快活林’客栈,院落四周暗沉沉的,既没有
灯光也没有人声,为生计奔波的客人们早已安寝。方、龙二人背着一对老少冤家
翻过围墙,跳进了方学渐的客房,今晚只有腾一间屋子给他们住了。

方学渐点上蜡烛,看见两人的神色有些尴尬,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时候
很晚了,两位早点休息,我和拙荆也要去睡了。’伸手去拉龙红灵的小手,却被
她灵巧地躲开了。

龙红灵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纤足一点,燕子般从窗口飞了出去。

方学渐攀上窗台,回头望了望屋中的两人,轻轻一笑道:‘夜深霜重,我就
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只是这家客栈的床铺做得不是很结实,两位等会使力的时候
可千万要把握分寸啊,哈哈,告辞!’

大小姐客房的窗子敞开着,只是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方学渐轻手轻
脚地爬进去,口中‘喵喵’的学猫叫,轻声叫道:‘大小姐,你不要怕,我来帮
你捉老鼠……’

两只脚尖才一落地,猛地一股细细的芳香袭人而来,一团滑腻的软玉飞鸟投
林般扑入自己的怀中,两条修长的手臂攀住脖子,唇上一热,自己的嘴巴已被两
片柔软的红唇完全封锁。

少女香喷喷的胴体柔若无骨,方学渐一下子飞到了云端,迷迷糊糊的只觉得
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快得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猛地抱紧怀中的娇娃,开
始用滚烫的嘴唇来回应她的热情。

大小姐娇艳的脸蛋羞红如火,男人热辣辣的舌头灵巧地探入她的口腔,在两
排光洁细密的牙齿间缓缓游走,然后一个狡猾的前俯冲,很快找到了她敏感的舌
头和颤栗的源头。

方学渐的嘴唇含住了一只柔软的耳垂,双掌轻轻握住她胸前傲然挺立的两座
山峰,大小姐的整个身躯就无力地瘫软下来。要不是两条胳膊还有气无力地吊在
他的脖子上,她非软倒在地不可。

男子火热的嘴唇逐渐下移,从秀美的下巴,莹润的脖颈,一直到丰盈高耸的
胸脯,跋涉的过程缓慢而执着,像一个虔诚的求知者。峰峦叠嶂,两排坚硬的牙
齿轻轻咬住了玉女峰上的鲜美樱桃,大小姐啊的一声,芳心一阵猛烈跳动,抱着
他的脑袋娇喘连连。

大小姐的身材玲珑凹凸,肌肤柔软丰盈,摸上去的手感十分良好。方学渐一
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在她的肩胛到腰际不断抚摸,然后爬上丰满的圆臀轻轻揉
搓。

龙红灵俏脸飞红,秀气的鼻子不住地发出娇媚的呢喃,身上被男人抚摸过的
地方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久久不去,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酸软滋味,让人浑身发
软,心醉神驰。

方学渐的手掌很快溜进了大小姐的裙子,隔着两层布料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大
腿,然后一点点往上爬,手掌贴上光洁细嫩的小腹,伸出灵巧的食指,穿越隐秘
的草地。轻轻地挑逗她的大腿根部。

两只柔嫩的樱桃在他的逗弄下膨大变硬,大小姐羞得抬不起头来,娇弱的身
子轻轻颤抖,好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男性抚摩的快感让她下意识地微微分开
大腿,狡猾的食指长驱直入,最后的阵地便失守了。

下体随着手指的活动越来越热,浓稠的汁液涂满了两片娇艳的花瓣。方学渐
抽出手指,上面又湿又滑,好像抹了一层油。花蜜的芬芳阵阵飘荡开来,他伸出
舌头舔了一下,道:‘真香。’

龙红灵只觉全身乏力,软软地靠着他的胸口,腻声道:‘你坏死了。’

方学渐把手指上的花蜜舔舐干净,拦腰抱起她的身子,道:‘不管你有没有
准备那个该死的“七日断肠散”,今天晚上我都要做一回坏人了。’

***********************************
明朝有一人名唤谢榛,瞎了一只眼,但他善作歌词,所作的歌词在民间流唱
甚广。

万历元年冬,谢榛到彰德,孙穆王亲自接待他,饮酒畅谈之余,孙穆王便让
自已的宠姬贾氏在帘后弹唱,贾氏唱的是谢榛所作的一首竹枝词,孙穆王见谢榛
听得十分出神,干脆叫贾氏出来拜见,贾氏长得非常漂亮,她接着又把谢榛所作
的歌词都唱了一遍。

谢榛十分高兴,起来说:‘夫人所唱的,不过是在下粗浅之作。我当重作几
首好词,以备府上之需。’次日,谢榛即奉上新词十四首,贾氏把它们一一谱曲
弹唱,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孙穆王见两人如此投机,便在次年元旦将贾氏及一些丰厚的礼品送给谢榛。
世称孙穆王成人之美,有君子风度。

上面是《音乐史话》里一段关于‘成人之美’的故事,可信度还是比较高。
万历元年,谢榛已经七十六岁,居然还有那么大的魅力,希奇。


第五十五章情毒(上)

或许是下了半夜雨的缘故,偏僻的后院子里蕴了一片朦胧的水雾,棉絮一般
缓缓游动。云雀清亮的啼声不时划过辽阔的天空,东方的天幕好像垂暮老人的一
头鬓发,开始整片整片的发白。

丝丝凉风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让躺在地上的方学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毕
竟过了霜降,又是北方,天气真冷了。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龙红灵的一头乌黑长发蓬松如云,懒洋洋地在他
的怀里转了半个身,把一条圆润修长的大腿搭上他的腰,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问道:‘什么时候了?’

孟州毕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城,尽管‘快活林’是城中最好的客栈,一张
银杏木的平板床做的实在不够水准。

饮食男女同居一室,免不了要干那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的快活事儿,可是床
架子总是不争气地‘咯吱、咯吱’响,扰人兴致。

方、龙二人打熬不过,就把床上的被褥、垫子搬到了地下,海阔天空任我遨
游,地板当床翻江倒海。

方学渐的手掌爬上光润白腻的大腿,轻柔地上下抚摩,伸嘴在她红艳艳的樱
唇上亲了一下,道:‘小宝贝,天亮了。’

龙红灵抱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呢喃道:‘我好困,再睡一会
儿。’

两人胸脯贴在一起,方学渐清楚地感受到两座山峰的娇嫩和挺拔,像两只温
柔的小兔子。他抱紧怀中的白玉丽人,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说道:‘亲亲宝
贝,我爱死你了。’

龙红灵睁开眼睛,调皮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指头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
戳,轻笑道:‘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五次,又想要了?’

方学渐见她羞得低下头去,脖颈上的肌肤光洁柔滑,简直比景德镇最好的薄
胎白玉瓷还要细腻三分,一颗心怦怦乱跳,胸腔中注满了柔情蜜意,柔声说道:
‘宝贝儿,谁叫你长得这么可人,和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会心头火热,情难自
禁,但是……你又不肯真的给我。’

龙红灵格的一笑,伸出舌尖在他黄豆般大的右乳头上舔了一下,低声道:
‘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怎能那样随便。’

‘宝贝灵儿,我已经连皮带肉都交给你了,你还不相信我?天地良心作证,
回去以后,我马上娶你为妻。’

‘你老婆怎么办,她没有意见吗?’龙红灵眯着双眼,幽幽地道。一根细白
如玉的手指绕着他的乳房慢慢打转。

这个问题最令他头痛,让龙大小姐做妾,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他伸臂抱紧
怀中的温香软玉,沉吟片刻,道:‘她是老婆,你也是老婆,你们是同父异母的
姐妹,何分彼此?’

龙红灵碎玉般的牙齿在他的乳头上用力地咬了一下,说道:‘她是她,我是
我,我就是要分出个彼此。’

方学渐哎哟一声,右手从她两片浑圆的臀瓣中间伸下去,摸到了娇嫩饱满的
处子花房,轻轻揉捏摩挲,嘴里恶狠狠地道:‘宝贝灵儿,你这么不听话,我可
要使出《天魔御女神功》里威力最大的一招,“霸王硬上弓”了……’

‘你敢,你……你如果硬来,我以后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你……’龙红灵屈起
大腿,把膝盖顶在他的要害处,那里有一根粗大滚烫的棍棒在不安分在强烈地跳
动,让她禁不住一阵面红心跳。

方学渐的手指灵巧地分开两片稚嫩的花瓣,畅通无阻地穿行其间,在花瓣的
顶端,敏感的指尖找到了一粒细小的花蕊,一经抚弄,便轻轻颤栗。肥美的花房
好像破了一条口子的水蜜桃,透明香甜的蜜汁一丝丝渗出来,很快氾滥成灾,水
淹金山寺了。

‘哦……’龙红灵长吟一声,晕红的俏脸上渗出一层细细的香汗,半开半闭
的眸子里神彩迷乱,滚烫的身子彷彿已化成一滩雪水汩汩流去,突然一声高昂的
娇啼,却是玉女峰上的一只蓓蕾被他的手指弹了一下,呜咽道,‘不要……’

如果一个美女对你说你真是太可爱了,你千万不要暗自得意,因为她的真实
意思,很可能就是你这个人烦透了,赶快从她眼前消失。

当一个美女欲火焚身,下身水灾氾滥,脑子里空白一片,连自己姓什么都忘
了的时候,她对你说不要,你千万不要打退堂鼓,因为她的真实意思,就是让你
更主动一点,动作更粗野些,就是想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一些。

方学渐翻身压上她的身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入深邃的峡谷,深深
地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湿热的舌头,一点点地舔弄着她不停抖动的雪峰,直到张
大嘴巴,吞下大半座饱满的山峰。

大小姐张开两片艳丽的嘴唇,像一条离水的鱼儿般艰难地喘着大气,柔软的
身子像蛇一样在他的怀里扭动,鼻子呜呜连声,突然用力挺起胸脯,圆润的细腰
不及一握,两座高耸并列的雪峰夸张地横空而出,显得更加险峻巍峨,让人禁不
住生出高山仰止般的崇敬。

方学渐抬起头来,‘噗’地吐出口中湿淋淋的葡萄,灵活的舌尖飞快地滑下
陡峭的雪峰,轻轻舔上她尖细的下颌,道:‘好灵儿,我答应在你过门之前,不
会要了你的身子。’

龙红灵像一个溺水之人,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撅起红艳艳的小嘴与他接吻,
并主动把丁香小舌送进方学渐的嘴里,让他肆意品尝、咂吮,好半晌才呼呼喘气
地分开来,咬住他的耳垂,娇弱无力地道:‘好人,你…你要,尽管拿去。’

方学渐大喜过望,伸手轻轻抚摩她的面颊,笑道:‘宝贝灵儿,我知道你迟
早会答应的,听了你这句话,我真是快乐死了。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三次,今天使
出浑身解数,再帮你弄一次,肯定让你欲仙欲死,快活得骨头都酥软半天。’

回身钻进被窝,抬起两条曲线优美的大腿扛到自己肩上,伸出舌头,正要沿
着大腿内侧一点点舔舐过去,下一番细致功夫,猛地听见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心
知不妙,身上的被子已被大小姐一把掀开,轻声道:‘快躲起来,是闵姑姑。’

方学渐急忙放下大腿,赤条条跳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飞快地穿戴起来,
只听身后的大小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呜的一声,迷迷糊糊地道:‘闵姑姑,
这么早啊,你等一下,我马上起来。’

方学渐火急火燎地穿上衣裤,也顾不得穿袜子,直接套上一双小羊皮暖靴,
回头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赞她演戏逼真,又胡乱拢了拢头发,扎上一条天蓝色的
学士巾,从窗口爬了出去。

跳起来攀住自己客房的窗子,方学渐伸手在窗格子上敲了敲,里面传出谢榛
的声音,道:‘是谁?’

‘是我,快开窗,公差来查房了。’


第五十五章情毒(中)

窗子开了,谢榛清惧的面孔探出来,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微微发白的双
鬓昭示着他是一个老年人。

‘小哥,公差真的来查房?’

‘没有的事,开个玩笑而已,’方学渐手脚并用地爬进房去,一股女子的芬
芳扑面而来,眼睛一斜,只见蚊帐低垂,床下一对四寸长的绣花小鞋,鞋尖上绣
着一幅鸳鸯戏水,做工十分精致。

他笑嘻嘻地看了谢榛一眼,却发觉他衣衫整齐,不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
子,奇道,‘谢老哥,看你这个样子,难道整晚都没有休息?’

谢榛揉了揉额头,道:‘只是起得早而已,毕竟年纪大了,睡不踏实。’

‘说得也是,’方学渐转头四顾,犀利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几本青皮书册
上,眼睛一亮,微微一笑,道:‘谢先生如此废寝忘食,不知又在写什么绝世奇
作?’

谢榛呵呵一笑,道:‘说什么绝世奇作?一个穷酸丁发发牢骚而已。’

‘谢先生乃当代大儒,写出的文章哪有差的?’方学渐几步跨到桌前,拿起
一本细看,却见书页上写着五个行书大字:金瓶梅词话。字形峻奇,风骨清惧,
笔势若断若连,颇有几分宋徽宗瘦金体的韵味。

‘不知道这本《金瓶梅词话》写了怎样的风流韵事,比起《天魔御女神功》
来却又如何?谢先生的大作,那是一定要认真拜读的。’方学渐随手翻到一处,
入目一首小诗:

寂静闺房单枕凉,才子佳人至妙顽;才去倒浇红蜡烛,忽然又掉夜行船。

偷香粉蝶飧花蕊,戏水蜻蜓上下旋;乐极情浓无限趣,灵龟口内吐清泉。

方学渐虽然诗才有限,但‘倒浇蜡烛’、‘掉夜行船’两句还是懂的,自己
大腿受伤的时候,小昭和自己玩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招式。至于‘粉蝶飧花蕊’
和‘蜻蜓上下旋’,那是男人在行房时取悦女子的诀窍,他更是深有心得。

翻了几页,只见书中这样写道:西门庆且不与她云雨,又明知妇人第一好品
箫,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马爬在身边,双手轻笼金钗,捧定那话,往口里
吞放。西门庆垂首观其出入之妙,呜咂良久,淫兴倍增。

这段文字活脱脱就是在描写昨天晚上,大小姐趴在自己的大腿中间,口舌连
动,品尝粗大玉箫的火辣情境。方学渐回想起龙红灵勾魂夺魄的眼神和娇艳欲滴
的红唇,心头猛地一热,脱口说道:‘生动,传神,好一篇妙文!’

‘如果《天魔御女神功》是“男御女”,那么这本《金瓶梅词话》就是“女
御男”,只是文章里搀杂了不少老朽的牢骚之言,倒有些落于下乘了。’

谢榛正色道:‘告子曰:“食、色,性也”,男欢女爱和吃饭、睡觉一样,
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强制禁欲和强迫绝食,又有何分别?世人虚伪,明明
心中喜欢,却非要百般掩饰,儒学流毒,害人不浅啊。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
不肯为,我则为之,这就是老朽写这两本书的目的。‘

‘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方学渐一个劲地点头,低声问道:‘谢先生,自
从看了您的《天魔御女神功》,我就对您崇拜得不得了,这本《金瓶梅词话》能
不能借给在下好好地拜读一番?’

‘这本《金瓶梅词话》上个月才写完,全书四十六万字,我还没有进行认真
的修改校正,恐怕错漏之处极多,方兄弟,是不是等我……’

方学渐心想等你修改完,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何况方大爷今天就要和你分道
扬镳,等自己从天山回来,中原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可
要与这本《金瓶梅词话》失之交臂了。

他想到书中描写‘女御男’的一样样妙法,不由心痒难搔,突然灵机一动,
道:‘谢先生,你写这本《金瓶梅词话》出来,无非是想出版换钱和流传于世两
个目的,只要你现在把这部作品交给我,我保证你如愿以偿,名利双收。’

‘这个……我谢榛虽然一介布衣,在士林间也算微有薄名,至于利……’

方学渐从衣袋里掏出一千两银子,笑眯眯地塞到他手里,朝蚊帐那边呶了呶
嘴,道:‘不要再犹豫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她考虑一下,这样一个
如花似玉的美人,如果换成我,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哪肯让
她真的吃苦,谢先生,你说是不是?’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谢榛回头望了一眼浅蓝色的幔帐,轻轻叹了口气,
深邃的眸子里流出一抹难得的温柔,突然皱眉道:‘方兄弟,只是这本书的署名…’

‘你放心,签上你谢先生的大名,我还可以多卖几千本,不会负了你的。’

谢榛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这本书上最好不要出现我的名字。’

‘不写你的名字,’方学渐奇道,‘难道写我的名字?’

谢榛呵呵一笑,道:‘方兄弟,你我一见投缘,自负都是天地间至情至性、
敢爱敢恨的人物,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要不是我年纪大你很多,我一定和你
结拜为兄弟。’

方学渐心想:‘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签上,还说什么敢爱敢恨,从不计较
世俗人眼光,分明是只狡猾大大的老狐狸,这点倒与我十分相像,比较投缘。’

哈哈一笑,道:‘谢大哥,既然我们至情至性,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那
还计较什么年纪大小,我这就去叫人准备牲畜祭品,今天咱们就正式结拜为异姓
兄弟。’心中盘算,看你的样子,少说五十好几了,如果十八岁成亲,你最大的
儿子应该有三十好几了,你最大的孙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哈哈,想不到我方学
渐年纪轻轻,就有人要叫我爷爷。

他不知道谢榛虽然颇受青楼女子、深闺少妇的青睐,但是一生潦倒,终年奔
波坎坷,自从和昔日好友李攀龙、王世贞绝交后,十几年来一直客游于黄河两岸
的诸藩王间,靠贩卖自己的诗词和《天魔御女神功》混饭吃,至今还没有娶妻。

谢榛的笑容异常温和,缓缓说道:‘方兄弟,既然我们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
光,那还计较什么牲畜祭品、结拜的仪式?至于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
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也只要记在心上就可以了,我痴长几岁,以后就叫你方兄
弟了。’

方学渐肚子里‘哎哟’一声,心想你都大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方大爷年
少有为,潇洒多金,正是春花烂漫的黄金季节,怎么能和你这糟老头子‘同年同
月同日死’,这个誓言不要说记在心上,就是嘴唇皮儿提也别提,脑瓜子儿想也
别想。

他嘴上一叠声的称好道:‘大哥果然有个性,不愧是天地间少有的伟丈夫,
你我义结金兰,何须做给那些虚伪好笑的凡夫俗子看,这仪式不做最好,只要你
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就行了。’

‘对、对,来,’谢榛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到他手里,‘做大哥的以茶代
酒,敬兄弟一杯。’

方学渐双手捧杯一饮而尽,笑道:‘大哥,我们说得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
了,这本《金瓶梅词话》出版的时候,到底是签你的名字,还是我的?’

‘就署名兰陵笑笑生,’谢榛端着茶杯沉吟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两只眼
睛灼灼发亮,‘一来纪念我俩今日义结金兰,二来宣扬我们特立独行的个性,就
算死后睡在陵寝里,也要笑尽天底下那些带着假道学面具的虚伪可笑之人,爱了
不敢爱,恨了不敢恨,简直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方学渐连连点头,把两只空茶杯倒满,捧了一只给他,道:‘大哥果然博学
多才,这个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小弟佩服至极,先敬大哥一杯茶,中午到城
里的“十字坡”酒楼再行补过,来,干!’

谢榛喝干杯中茶水,提起一管细毫笔,蘸了蘸墨,在封皮上提下‘兰陵笑笑
生’五字。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忽听房门‘咚咚’敲响,大小姐的声音从外面传
来,道:‘方学渐,你在笑什么?’


第五十五章情毒(下)

房门打开,外面站着龙红灵和闵总管。

‘两个男人碰在一起还能笑什么?’方学渐嘻嘻一笑,‘我和谢大哥争了半
天,最后论证出了一个真理,女人的心思就好比天气,昨夜还下着雨,今天却开
了太阳,都是让人难以琢磨。’

‘你肯定今天会有太阳?说不定又要下雨呢?’大小姐头戴一只式样别致的
银丝云髻儿,上穿一件鹅黄色的丝棉直裰,下着墨绿色的紧身长裤,一对尖尖的
大红鸳鸯鞋,一身江南小家碧玉式的打扮简洁而明快,衬得她娇靥如玉,美艳中
带了几分勃勃英气。

‘如果今天还下雨的话,更加可以证明天气的翻覆无常,一如女人的心思,’
方学渐用十分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你今天的这身打扮很特别,特别地漂亮。’

大小姐的脸马上红了。女为悦己者容,女子身上每一个细节的微小变化,聪
明的男人一定会懂得欣赏,而且舍得赞美,尽管很多赞美之词对你来说都是无聊
的、肉麻的和毫无意义的,但是这些肉麻的废话对女孩子们很重要,这是她们的
精神食粮,甚至是精神支柱。

替闵总管和谢榛做了介绍,两人免不了要说几句客套话。方学渐拿起桌上的
那个刀鞘递给她,道:‘闵总管,你来看看这根箭,箭头上的毒好像很厉害,被
射中的人眼睛会变成紫红色,只一小会工夫就没命了。’

‘眼睛会变成紫红色?’闵总管微微变色,把箭头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抬
头问道,‘这根箭是在哪里捡到的?’

方学渐便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和她说了,自己和大小姐的私事自然要隐瞒的。

闵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高声喊道:‘老麻、老麻,快上来!’

楼下应了一声,老麻放下喝了一半的豆浆碗,咚咚地跑了上来。方学渐只得
把昨夜在韩氏祠堂遇到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老麻嚼着嘴里的一段油条,神情也是异常沉重,拿起长箭闻了闻,原本紫红
色的脸膛突然有些发白,看了闵总管一眼,道:‘那个高个子想来就是“孤云野
鹤”高云龙,刀法出神入化,雪山派第一高手。’

‘闵姑姑,这箭上的毒会不会是唐门的“断肠紫云罗”?’

闵总管和老麻对视一眼,见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中了“断
肠紫云罗”的人一定要痛足三天三夜,才会肠胃寸寸断裂,七窍流血而死,而这
种毒药见血封喉,药性虽然不猛,但是流传速度极快,须臾间上眼入脑,环顾宇
内用毒高手,大概只有山庄的“奼紫嫣红”是这个特性。’

‘“奼紫嫣红”?!’龙红灵惊叫起来,‘“奼紫嫣红”不是不准提取毒液
么?’

‘是“奼紫嫣红”,’老麻满脸严肃,‘这根箭头上有一股隐隐的腥臭味,
中毒之后人的眼珠子整个变成紫红色,除了神龙山庄的“奼紫嫣红”,不会再有
第二种毒药?’

‘难道有人偷了毒蛇出来?可是这种蛇是不能生育繁衍的。’

方学渐听到‘奼紫嫣红’四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见大小姐脸上洋溢起的焦
虑和惊恐,猛地想起在‘万蛇窟’下,自己好心背着龙啸天逃命,却被他用一条
毒蛇逼住自己的脖子,那条毒蛇的名字好像就是叫‘奼紫嫣红’。

老麻沉着脸,道:‘因为“奼紫嫣红”的毒药发作得实在太快,几乎无药可
救,所以龙庄主规定不能提取这种蛇的毒液,可是夫人……’

‘娘亲她怎么样?’

‘庄主失踪后的第二年,夫人交代我和闵总管提取“奼紫嫣红”的毒液,说
要研究毒性之用,我们只好照办,因为这种蛇繁育困难,五年来提取的毒液也不
过五两,如果夫人真是用来搞药性研究,倒也不用太担心。’

‘五两毒液?这样的箭头能淬几支?’方学渐指着刀鞘上的长箭。

‘如果用桐油稀释十倍的话,大约能淬一万支左右。’

‘一万支?神龙山庄上上下下也就一百三十六口,这一万支箭射过来,我们
都成刺猬了,而且还是紫眼睛的刺猬。’方学渐昨天差点被一箭贯脑而过,现在
想来犹自不寒而栗。

众人听了他的话,一时沉默无语。龙红灵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不如
我们再到祠堂里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呢?’

方学渐瞟了她一眼,道:‘不行,你不能去,要去,麻叔陪着我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龙红灵撅起了小嘴,‘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我自然要
去。’

‘乖,我们很快就回来了,’方学渐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买一样好
东西送给你。’

‘什么好东西?’龙红灵眨巴着大眼睛。

‘暂时保密。’方学渐神秘一笑,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带着老麻下楼而去。

晨风扑面,昨夜的雨水把石板润得湿漉漉的,青得发亮。路上行人不多,两
人快步而行,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韩氏祠堂,院门紧闭。

方学渐缩回推门的手,道:‘我记得昨天跑出来的时候没有关门,现在却从
里面锁了,看来这韩氏祠堂果然有问题。’

两人对视了一眼,敏捷地翻墙进去。天井的地上凌乱地散落着一些枯黄的树
叶,却已不见了九具尸体的踪迹。

祠堂内空无一人,桌椅整整齐齐地摆着,屋顶散乱的瓦片已被重新排列,就
连那只烧纸钱的火盆都放回了原处,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烬。

如果不是保存了那个插着一支毒箭的刀鞘,方学渐都要怀疑昨天晚上自己是
不是看花了眼睛,或者只是做梦。他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这帮龟孙子这般机
灵。’

老麻扫视了一圈,说道:‘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就是看不出来,庄
主,我们还是赶快回去,万一这帮龟孙子要对小姐不利……’

‘对,对,还是赶快回去,我也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奶奶的好邪门啊,
走,赶快回去……’

两人原路返回,一路上觉察到好几个举止可疑的汉子在盯着他们,两人不敢
稍停,几乎是飞奔着回到客栈。

幸好客栈里没有什么动静,三个马夫正在套车子,龙红灵和闵总管坐在房里
等他们回来。方学渐顾不得喘口气,一头冲进房门,喜滋滋地道:‘你们都在,
真是太好了,我们赶快走吧,一切事情离开这里再说。’

龙、闵二人见他神色慌张,知道事情有变,急忙背起包袱下楼。

方学渐推开自己的房门,贾妃已经起床,正在对镜梳妆。谢榛手执一把柳木
梳子,正在帮她梳头,回头见他进来,笑道:‘兄弟,你的包袱和那套书我都给
你放在桌上了。’

方学渐笑了笑,道:‘真是费心了,嗯,谢大哥,小弟因为身为急事,必须
马上离开这里,不能再陪你了,希望你能原谅。’

‘你现在就要走?’谢榛停下动作,一脸的讶然。

‘是的,小弟现在就是来向你道别的,’方学渐从怀里摸出颗夜明珠,走上
去放在桌上,又退后两步,这才笑道,‘听说杨贵妃拥有一身娇嫩如水的肌肤,
全靠几颗夜明珠的功劳,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大嫂的姿容足以和
杨贵妃一较高下,这颗夜明珠跟随小弟多年,今天也算找到主人了。’

贾妃眼睛一亮,伸手握在掌中,笑道:‘兄弟太客气了,送这么厚的礼。杨
贵妃的好肌肤是天生的,因为害怕烟火熏黑了自己的皮肤才用夜明珠来照明。’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这也算是送给大哥大嫂的一点喜礼,只是两位的喜
酒怕是没机会喝了,小弟这就告辞!’

他提起桌上的包袱和书包,快步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大哥,
小弟还有一事请教?’

‘什么事?’

‘那个韩智奇韩庄主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

‘他城里有个小院落,在城南“五里香”酒楼的隔壁,平时一般住在城西十
里处的文武山庄,就在紫金山的山脚下,很容易找的。’

‘谢谢大哥,多多保重,小弟去了。’方学渐抱了抱拳,出门而去。

才走下楼梯,只见店小二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从门外进来,身穿
青布衣衫,一副羞答答的拘谨模样,一张小脸上虽然长了十几粒麻点,但皮肤白
皙,一双桃花眼微微翘起,小鼻子小嘴巴的,也有五、六分姿色。

方学渐仔细看罢,心想冯保老兄这下可有苦头吃了,这样一只风骚的小狐狸
伴在身边,能看不能吃,可不是要欲火焚身,着急死了?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几步跨出客栈大门,三辆马车已在外面等着,方学渐见车夫马贵嬉皮笑脸地
望着自己,急忙收住笑容,正色道:‘大惊小怪,有什么好笑的?’掀起车帘,
一头钻了进去,却见红影一闪,两只玲珑秀巧的绣花小鞋已夹住了自己的脖子。

大小姐得意洋洋地躺在逍遥椅上,向他摊开一只白嫩如玉的小手,道:‘买
给我的礼物呢?’

方学渐急忙把装了四册《金瓶梅词话》的书包递了过去,讨好地道:‘无价
之宝,是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

龙红灵接过书包,从旁边拿过一个包装考究的盒子,媚笑道:‘渐哥哥,我
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待续)

第五十六章杀夫(上)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方学渐躺
在逍遥椅上,手捧一本精装版的《四书集注》,高声朗诵。

‘能不能小点声?’大小姐坐在他的腿上,转头问道。

方学渐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苦着脸道:‘大小姐,一天一篇,很难的。’

‘那好,一天两篇,背不出不准吃饭。’

方学渐张口结舌,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大小姐,如果你嫁给我做
老婆,我一定……开心死了。’

‘真的?’

‘我敢对天发誓,我方学渐从来不对大小姐说半句假话。’

‘只怕是言不由衷,’龙红灵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嬉笑地望着他,
‘你就不怕我对你很凶?’

‘我怕,’方学渐把《四书集注》放到一边,坐起来抱住她的身子,双掌轻
轻抚摩光滑的小腹,高挺的鼻子在她的后脖颈上不住摩挲,柔声道,‘打是亲,
骂是爱,宝贝灵儿,我怕的是你对我不够凶。’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方学渐出生以来,把他当一回事的,数来数去,不过
四人。晦觉禅师毕竟是把世情看得很淡的出家人,虽然把他当成孙儿一样爱护,
举止间比较含蓄,不露任何形迹。

初荷纯洁善良,把他当成世上最好的玩伴、值得信赖的朋友和亲密无间的恋
人,她的心里除了母亲,恐怕只有方学渐了。

在龙红灵的巧妙安排下,小昭迷迷糊糊地失身于他,尽管心中委屈,也只得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方学渐。方学渐发达后,嫁给他做一个手握山庄
实权的姨太太,也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龙红灵一开始只把他当玩物耍,但是玩火自焚,等她意识到危险时,早已情
根深种,陷入爱的泥潭,难以自拔了。连两块硬邦邦的石头都能磨出火花,何况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女?

大小姐‘咯咯’地笑,捉住他慢慢下滑的一双手掌,回头瞟他一眼,笑道:
‘怕就好,赶快老老实实地给我背书,’脸上微微一红,‘如果背得好,晚上给
你奖励。’

方学渐大喜过望,‘啧’地在她右边的嫩脸上亲了一口,道:‘有这样的好
事,为什么不早说?’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又嘻嘻一笑,道,‘什么奖励?’

‘暂时保密。’大小姐低下头,吐出来的字眼轻得好像蚊子叫,一张小脸已
羞得像映山红了。

‘好,我背!就算我不吃饭,不睡觉,我也要把这两篇该死的《论语》背出
来!’

嫩黄色的晨曦从天边洒落下来,笔直的官道彷彿变成了一柄金色的长剑,把
空旷无垠的田野一剖为二。

马车出了西城门,一路疾驰,奔出八、九里路,远远就能望见一个小山包,
方学渐记得谢榛的话,猜测那该是紫金山了。马车跑到近处,山脚下果然有座气
魄非凡的庄园,屋宇层叠,林木幽森,只怕比自己的‘灵昭学苑’小不了多少。

‘你在看什么?’龙红灵合上《金瓶梅词话》,扭头望了他一眼。

‘喏,那个山脚下的庄园就是韩文公的故居,名叫文武山庄。’方学渐把窗
帘掀到最大。

‘你怎么知道的?’龙红灵来了兴致。

‘山人自有妙计,我能算出我们成亲之后,你会替我生下四个大胖娃子,自
然也能算出那是韩文公的文武山庄。’

大小姐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吹牛,肯定是那个谢榛告诉你的。’

方学渐伸长手臂,把她抱回自己怀中,双掌轻轻握住她胸前挺拔的双峰,笑
道:‘好聪明的灵儿,韩氏祠堂既然有问题,这座文武山庄自然也有问题,事关
神龙山庄的独门蛇毒外泄的问题,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们要不要现在停下来去看一看?’龙红灵的脸蛋红扑扑的,声音有些发
颤。

‘现在过去容易打草惊蛇,还是晚上来比较妥当,’方学渐慢慢使力,仔细
地揉捏着两团鼓涨滑腻的嫩肉,大小姐的身子在他的怀里轻轻扭动,胸前挺拔的
玉女峰随着她的呼吸在男子张大的十指下急促起伏,他用两片灼热的嘴唇含住大
小姐的耳垂,道,‘再往前走七十里就是济源城,我们今天就在那里住下,吃过
晚饭再来不迟。’

夜风习习,一轮柔和的明月冉冉升起,把一层清澈的寒光泼洒下来,淋了两
人一头一脸。

方学渐手拉缰绳,胯下一匹英姿非凡的黄骠马,一路上绞尽了脑汁,好不容
易把两篇《论语》从肠子深处搜刮出来,喘了一口大气,道:‘大小姐,满意了
吧?’

龙红灵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背得还不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两人从济源城出来,正在赶往文武山庄的路上。七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
短也不短,一路慢跑过去,也得花上两个时辰。

方学渐抽出腰刀,把下午研究过的三招《断风碎雪刀法》练习了几遍。这把
腰刀是大小姐让老麻替他买的,花了十两银子,刀口还算锋利。

龙红灵好像管家婆一样,整天守着方学渐,不是让他读这个,就是让他习那
个,连客栈的大门都不让他出。

方学渐不是好动的性子,有大美人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闷,一文一武,齐
头并进。

刀光霍霍,雪亮的锋刃化成月色下的一条银龙,在他的身边盘旋飞舞,煞是
好看。龙红灵等他舞完,开口笑道:‘想不到雪山派的刀法竟然绵密至此,也算
一门十分难得的绝学了。’

‘这个自然,要不是昨夜天色太暗,那个高云龙一定能全身而退,可惜暗箭
难防啊,’方学渐抬头望着天际的一轮明月,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尽管如此,
他还是把五个刺客全都杀了,刀法真的很好啊。’

‘所以你打算用心学习这门刀法了?’

‘是啊,我觉得它和我比较有缘,就像你一样,有缘的东西我一定会加倍珍
惜。’

龙红灵脸蛋一热,转头望着他,道:‘你现在是神龙山庄的庄主,不学《灵
蛇剑法》,却去学雪山派的什么断雪刀法,也不怕别人笑话。’

‘《灵蛇剑法》讲究灵动飘逸,适合女孩子练,雪山派的《断风碎雪刀法》
沉稳凝厚,聚而不散,散而不乱,和我的性子比较相投……’

‘沉稳凝厚,聚而不散,散而不乱?嘻嘻,我看你是轻浮薄幸,有口无心,
形散神也散。’

方学渐轻轻一笑,道:‘世上有几人了解自己,又有几人了解别人?人生数
十年,匆匆如白驹过隙,滚滚红尘,有太多的世人总把眼光盯在远处,却不懂得
珍惜眼前,可谓无智。’

‘我知道,方大公子不同流合污,是最有智的。’大小姐挖苦道。

方学渐脸上的笑意更浓,缓缓说道:‘大小姐,你让我背四书五经,我知道
是为了我好,但是十年寒窗,把这些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教条背得滚瓜烂熟,然
后写几篇酸不溜秋的八股文章,即使考中举人、进士又怎么样?不过是每年减了
二石的赋税,能拿十两银子的月俸。’

大小姐伸腿踢了他一脚,道:‘听你这样说,你不打算读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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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对读书人的政策:考中秀才入官学,地方政府免费供应食宿;考中举人
每年免二石米的赋税;考中贡生、进士,待遇相对提升。一石等于120斤,大
约相当于现在的200斤。

明朝官吏安置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县、州的一把手一般由中老年的贡生担
任,导致大量地方上的腐败。(现在中央很强调干部年轻化。)

贡生:一榜进士,通过了笔试,却没有通过皇帝的面考。两关皆过,才能称
为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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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五十六章杀夫(中)

‘读,为什么不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就算为了你这个颜
如玉,我也要把四书五经硬啃下去。’

龙红灵歪着脑袋望了他半晌,突然笑了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不
想听?’

‘想听,什么故事?’

‘是关于韩文公取名字的故事。韩文公父母早亡,从小由哥哥嫂子抚养…’

‘他的身世和我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我没有哥哥、嫂子。’

‘韩文公的大哥叫韩会,二哥叫韩介,会、介都是人字作头,象征他们都要
做人群之首。会乃聚集,介乃耿直,含义都是很不错的。’

‘我叫学渐,就是要一点点的学习积累,直至水到渠成,大器晚成也。’

‘你不要打岔好不好?’见他点头,大小姐继续说道,‘转眼到了入学的年
龄,韩文公的大嫂郑氏在字书里挑来拣去,也想给他取个人字头的名字,却一时
找不到称心的。’

韩愈见嫂嫂为他起名为难,便道:‘嫂嫂,你不必再翻字书了,人字作头的
“愈”字最佳了,我就叫韩愈好了。’

郑氏一听,问道:‘愈字有何佳意?’

韩愈道:‘愈,超越也。我长大以后,一定要作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前追
古人,后无来者,决不当一个平庸之辈。’

龙红灵瞟了他一眼,道:‘一个六岁的小孩就有这样的志气和抱负,方大公
子,你今年十六了吧,还整天浑浑噩噩,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敲一
天钟,半点不思进取,你不会想做第二个谢榛吧?’

方学渐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在大小姐揶揄的目光下几乎抬不起头,低声道:
‘我也不是不想进取,只是……’

‘只是什么?’

‘我觉得……有些事情……做起来好难……’

‘难什么?天下无难事,就怕有心人。’

‘好,大小姐,我听你的,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考个举人、进士的
风光一下。’

‘认识你到现在,这句才有点像人话。’

‘不是吧?难道我以前说的都不是人话?’

大小姐一拉缰绳,胯下的坐骑蹿了出去,回头嘻嘻一笑,道:‘是啊,以前
说的全是鬼话,骗人的鬼话。’

方学渐急忙赶了上去,喊道:‘大小姐,我听说,首辅大人严嵩明码标价地
出售官位,柳知同就是花了二万两银子,做了玉山县令的,不如我们也去买一个
吧?’

‘那也得等你考上举人再说,没有功名,他想保举你也难啊。’

两人一阵疾驰,在山脚的一个林子里拴了马,携手来到文武山庄的偏院,越
墙而进。龙红灵柔声道:‘你的轻身功夫好多了。’

方学渐捏了捏她的掌心,道:‘还不是你教的。’龙红灵听他称赞,想起以
前两人交往的种种,心头只觉说不出的温馨甜美。

穿过一个月季花圃,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个女子转过前院的圆洞门,一路谈
笑而来。走到近前,一个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却是两个青衣丫
鬟。

只听一人说道:‘小菊,你说夫人老是弄些虎鞭、鹿茸、海狗肾的给公子爷
吃,会不会……太那个了?’

另一人‘噗嗤’一笑,道:‘那个是指哪一个啊?’

先一人道:‘那个……就是那个罗。’

另一人笑道:‘公子爷身体不好,夫人给他弄些补品吃一吃,这有什么好奇
怪的?’

‘可是这些补品……都是补那个的呀。’

‘秋香姐,你这样关心他们夫妻俩的事,莫不是对公子爷……嘻嘻……’

先一人嗔怒道:‘你这臭小菊,就爱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哼
哼,这话万一被夫人听去,那还得了?’

另一人又是‘嘻嘻’一笑,道:‘何必这么紧张,这话保管进不了夫人的耳
朵,我只在私底下说。’

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

龙红灵拉着他的手,道:‘我们跟上去瞧瞧。’举步跟上两个丫鬟。

文武山庄好大的园林,跟着两人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个精致
的阁楼前,纸窗上映出黄灿灿的烛火。那个叫秋香的走上台阶,敲了敲门,道:
‘夫人,虎鞭汤已经煮好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内,面目如画,身姿窈窕,高高的
流云髻优雅而飘逸,衬出她极佳的风姿。

方学渐心中好奇,这个女人长得这般漂亮,为什么在韩氏祠堂的时候,没有
太注意她呢?

薛蓉儿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吩咐道:‘你们铺好被褥,早点去休息吧,我
现在去书斋看看智奇。’

两个丫鬟躬身应了。薛蓉儿走下台阶,袅袅婷婷地往另一条路去了。

两人等她们进了阁楼,这才轻手轻脚地跟上去。石板路面扫得很干净,偶尔
飘落的叶子反而增加了院子里的宁静。

朦胧的月色下,佳人寒夜独行,一身纱衣白如初雪,婉约的身姿好像一个随
风飘舞的精灵。薛蓉儿款款而行,细碎的步子轻盈如飞,纤柔的腰肢彷彿随着某
种神秘的韵律在扭动,远远望去,犹如风摆杨柳,优雅而妖娆,让人禁不住面红
心跳。

方学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段小蛮腰,呼吸已经有些粗重,全身竟有了燥热之
感。他突然想起洛阳百花节上那个波斯美女跳的肚皮舞,腰肢的轻轻摆动,就足
以点燃男人心底下最汹涌的欲望。

穿过一座垂花门,十丈外现出一栋灯火通明的二层阁楼。薛蓉儿突然闪身躲
到路旁的一座假山后面,方、龙二人吃了一惊,急忙躲到院门之后,偷眼张望,
只见两扇门板推开,两个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前面一人身披灰色道袍,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是个三十多岁的道人。后面
的男子浓眉挺鼻,面目俊朗,一身丝衣洁白如雪,正是在韩氏祠堂见过一面的那
个韩智奇。

道士回身抱拳,道:‘这便告辞,韩师弟请留步。’

韩智奇把手中的一盏灯笼递给他,也抱了抱拳,道:‘今夜已晚,明晨再请
教《回风落雁剑》最后三式的精妙之处,大师兄走好。’

那道士应了一声,提着灯笼从另一边走了。韩智奇伸了个懒腰,回身进房。

薛蓉儿等道人走远,这才从假山后出来,提着食盒走到楼前,推门进去。

两人轻手轻脚地绕到阁楼后面,纵身跃起,攀住二楼的檐头,从窗缝中向里
观望。

只见屋中整整齐齐十几排书柜,柜子里层层叠叠的全是书册。方学渐暗暗咂
舌,心想不愧是书香门第,单这十几排书柜,怕不下一万册之多了。

透过书柜望过去,韩智奇坐在一把镂空雕花的楠木椅上,手捧一本发黄的书
册,正在诵读。

薛蓉儿走近又宽又长的黄梨木书案,把食盒轻轻放下,笑道:‘书呆子,现
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读书?’

韩智奇咳嗽了一声,伸臂把她揽入怀里,笑道:‘明年就要上京会试,自然
要勤奋些,’看了桌上的食盒一眼,‘这次是什么好吃的?’

薛蓉儿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指,道:‘考中进士又怎么样,关键是把你的身
体养好,’站起身来,掀开盖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虎鞭汤’递到他的手里,
‘喏,乘热吃。’

韩智奇吃了几口,咂了咂舌头,道:‘好吃。’舀了一汤匙递到她的嘴边,
‘娘子,你也来一口。’

薛蓉儿脸上微微变色,道:‘这是你们男人吃的东西,我怎生吃得?’

韩智奇笑道:‘壮阳的东西一般也滋阴,你的身子这般瘦弱,正该好好补一
补了。’

薛蓉儿满面通红,依旧推三阻四的不肯吃。正不可开交之际,只听楼梯口一
个男子粗豪的声音,道:‘她不肯吃这碗虎鞭汤,不是因为它能不能滋阴壮阳,
而是因为里面放了“十香软骨散”。’



第五十六章杀夫(下)

脚步登登,走上一个三十多岁的魁伟大汉,浓眉大眼,神态威猛,一身衣服
漆黑如墨,手中提着一柄青锋长剑,寒意沁人。

韩智奇脸上变色,汤匙脱手落下,‘呛啷’一声,跌了个粉碎。他看着一步
步逼近的黑衣汉子,道:‘你是什么人?’双手撑在桌边,用力想站起来,但身
子刚挺直,双膝酸软,又即坐倒。

黑衣汉子曲指在长剑上弹了一下,嗡的一声龙吟,甚是悦耳,道:‘你可认
得这把剑?’

‘这是大师兄的琼林宝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韩智奇连提三口真气,不
料丹田中空荡荡地,修培了十余年的内力全不知跑去何处,便如一个溺水之人,
双手拚命乱抓,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

黑衣汉子得意地抖了一个剑花,道:‘赵复阳想做阳台宫的掌门,觉得你是
他最大的威胁,便给了我这把剑,让我来杀你。’

‘你撒谎!大师兄敦厚善良,心胸宽广,对师弟们一向极好,并不是利欲熏
心之辈。’

黑衣汉子笑嘻嘻地望了薛蓉儿一眼,道:‘赵复阳表面上道貌傲然,暗地里
垂涎令夫人的美色,早就有了李代桃僵之心,啧啧…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

韩智奇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早已乱了方寸,目光一点点移到结发三年的妻
子身上,心中更是痛似刀绞,颤声道:‘蓉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蓉儿早走到一排书架前,听了他的呼唤,背对他的背脊微微一颤,脖颈一
直,却没有转过身来,等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智奇,你不要怪我,我以前劝
过你多次,让你把阳台宫掌门弟子的位置争下来,可是你不听,一定要去考什么
牢什子的举人、进士?’

韩智奇太阳穴上的青筋别别乱跳,苦涩地道:‘文武山庄,先文后武,这是
韩氏祖先定下的规矩,我因为自小体弱多病,才拜入阳台宫学习武艺,这样做本
末倒置,已有违祖训,你却还要我去争掌门之位,不是要陷我于不孝不义吗?何
况大师兄德才兼备,正是出任掌门的最佳人选……’

‘赵复阳何德何能,论才智、论武功、论文采、论人品,你都比他强上了百
倍,你不做掌门谁做掌门?’

薛蓉儿的肩头不住颤动,道,‘智奇,你死抱着老韩家的酸腐书包不放,一
心就想读书出仕,可是你看看这个世界,严嵩因为做了几首好青词,博得皇帝喜
欢,安安稳稳地高居相位,独揽政权;你的师伯陶仲文没念过几本书,不但出任
礼部尚书,还身兼三孤,拜侯封地,大明开国以来,哪个大臣有他这般风光?’

黑衣汉子一步步地走到韩智奇的身前,突然长剑挥出,‘嚓嚓’切断了他的
两只手腕,左手一抓,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长剑一横,架上他的脖子,笑道
:‘韩庄主,凭你的文才武学,也算难得的人才,可惜不识时务,难怪尊夫人要
生这么大的气。’

鲜血一滴滴的落上苍白的衣襟,彷彿大雪天突然绽放的一朵朵红梅,艳得触
目惊心。韩智奇痛得不住发颤,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咬着嘴唇死死地瞪着薛
蓉儿,一双眸子红得似要流出血来。

薛蓉儿轻轻一叹,幽幽地道:‘做女人的,哪一个不盼着夫尊妻贵,在人前
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也只有这样,才不冤了到世上走这么一遭。智奇,你不要
怪我,要怪就怪你太死心眼。’

韩智奇目光中的绝望越来越深,突然大声说道:‘你这样讨厌我,为什么不
敢回头望我一眼?’

薛蓉儿的背脊猛地一颤,纤弱的身子一阵阵地颤栗,犹如风中的一杆芦苇,
过了好久都没有转过头去。

黑衣汉子哈哈一笑,道:‘韩庄主,你这样强人所难,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时候不早了,我该送你一程了。’一手拎着他的胸前衣襟,一手挺着长剑往前送
出,噗的一声,剑锋穿喉而过。

方学渐看着几缕鲜血斜斜喷出,点点滴滴地撒上暗红色的书架,吓得一颗心
怦怦乱跳,正要转头去看大小姐的脸色,只听屋中‘咄’的一响,张眼望去,只
见韩智奇瘦削的身子已被高高地钉在靠窗的木柱上,一双充血通红的眸子瞪得滚
圆,喉间的长剑‘嗡嗡’低鸣,犹自颤动不休。

黑衣汉子抚掌大笑,道:‘蓉儿,你看我这招“白云出岫”,可还使得?’

薛蓉儿转头望了韩智奇一眼,明亮的眸子蓦地一暗,低头叹了一声,道:
‘烈哥,我可是把什么都交给你了,你…你以后可不能负我。’娇怯怯的,语带
抽噎。

黑衣汉子喜动颜色,一把拥她入怀,道:‘宝贝蓉儿,到了今天,你难道还
不懂我的心?’

薛蓉儿哭得更加伤心,呜咽道:‘你们男人家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一
个个都是见异思迁的花心大萝卜,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以后有了年轻漂亮
的,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黄脸婆?’

黑衣汉子把胸脯拍得震天响,道:‘这可真是冤煞人了,我“霹雳虎”齐烈
也算江湖上堂堂正正的一条汉子,岂是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白脸可比?’凑到她的
耳边,温言道,‘蓉儿,你不要哭了,不要说世上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好看
的,就算有,我也绝对不看。’

薛蓉儿‘扑哧’一笑,回身在他的额头点了一指,道:‘就喜欢说些疯话,
堂堂正正和见异思迁扯得上关系吗?’

齐烈见到她破涕为笑,一张光洁的小脸上缀着几粒晶莹的泪珠,犹如雨打梨
花、露滴海棠,说不出得娇媚动人,嬉笑着张臂把她抱了个正着,口里亲亲、宝
贝,噘着嘴巴便要亲吻。

薛蓉儿伸手挡住他的嘴唇,歪着脖子道:‘昨天的三个人都处理好了吗?’

‘早就处理好了,割下脑袋送去洛阳,那个高云龙是福王爷的爱将,丢了夫
人又折兵,这下可要心疼死了。’

薛蓉儿嘻嘻一笑,道:‘上次偷袭龙四海不成,那个杀手的家属你可照顾好
了?’

‘早活埋了。来嘛,宝贝,让我亲一口。’

方学渐听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敲龙四海后脑的刺客是这两人派
去的,就算杀不了龙四海,也可以嫁祸给福王爷,真是一举两得,这计谋虽然简
单,也够毒辣的。

他心里不停推敲,越发觉得事情蹊跷。昨天晚上派刺客杀死高云龙等三人,
并把他们头颅送去洛阳,显然是想激怒福王爷,挑拨他和龙四海好好打上一架。

可是这样做,他们的目的何在?难道,这个‘霹雳虎’齐烈也是漕帮的重要
人物?福王爷和龙四海原本就势同水火,他这样火上浇油,就等着鹬蚌相争,好
坐收渔翁之利?

薛蓉儿的小脸红扑扑的,左抵右挡就是不让他亲,问道:‘西域的驼队走的
是秦岭线,你说龙四海会在哪里设伏?’

‘恶虎滩,那里可是个鬼门关。’齐烈抓住她的白嫩小手,叭地亲了一下。

恶虎滩位于秦岭中段,四面全是插天绝壁,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可通,地势十
分险要。山道的中间是一方五、六十亩的乱石滩,却有两条急流在那里汇合,如
果事先在河的上流堵住水源,再用滚木、山石封住两边的通道,等到水量聚够,
两边同时决口,不要说三百驼队,就是三千,也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在恶虎滩设伏,龙四海难免准备仓促,最多调集南洛河、泾河和你北洛河
的三支人马,你和袁老头又都不肯出死力,调集的人马不会超过一千,这可有点
悬……’

‘这有什么悬的?袁老头负责堵死北边的道口,我的人马负责筑坝和放水,
南洛河的人马由龙四海自己领着,三百堵路,二百散在山涧下游打捞救人。到了
水里,还不是漕帮的兄弟说了算?’

薛蓉儿嘻嘻一笑,道:‘我听说,除了王府侍卫和金马镖局,福王爷还有熊
耳山天狼寨的一票人马,天狼寨的六百盗匪虽然武艺不高,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
奇兵,我想这时候,他们早就埋伏在恶虎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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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洛河有两条分支,南的在洛阳,北的在西安,流经的地域广阔而
富饶,洛河分舵在黄河漕帮中势力最雄厚,也就不难理解了。

(2)明朝中后期,封藩的王爷勾结盗寇流氓,暗中培植势力,在地方上坐
大,是一种普遍现象。

(3)据《李自成》,凡洛阳周边早熟的麦田全都是福王的田产,其数不可
计。

当时,全国最大的地主占有7万多公顷的土地(一百多万亩),嘉靖皇帝的
第四个儿子景王载圳在九江占了四万公顷土地(六十万亩),大学士徐阶在家乡
松江拥有二十五万亩良田。全国超过万亩的大地主多达三千八百多人,一大半是
皇亲贵胄和各级官僚。

在商业方面,最富有的是盐商(专卖),其次是茶商、绸缎商。专门从事商
业活动的大富翁,家产超过五十万两白银的(相当于现在的亿万富翁)有十七人
(严世藩语),多数是盐商。

富贵不离家,仅扬州一地,明朝出过一百六十一个进士,其中盐商子弟占了
一百三十一个。举人的比例还要高些。首辅张四维便是山西第一盐商张允龄的儿
子。


统计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