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难过美人关[全]-3


  第八章蛇口(下)

一群人鱼贯而入,跟在泼辣美女身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穿一
件对开襟的淡紫色宫装,步态从容,神情安详,杏眼桃腮,除了脸形略有些偏长
之外,倒也是个有五、六分姿色的美貌妇人。

方学渐心中一动,想起那张素签之中,荷儿母亲画的那个脸长长的丑恶女子
袁紫衣,莫不就是眼前这个妇人?但细观眼前的女子,虽然不能和自己未来的丈
母娘相提并论,但也算长得很不错的一个女子了,离‘丈母娘’评价的‘天下第
一心如蛇蝎貌比无盐的强盗丑婆娘’,至少在外表上还是有一定距离的。看来,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啊。

中年妇人的身后跟着四个装束一模一样的男子,有老有少,身上衣衫尽是耀
眼的金色,看上去好像都是庄丁家人一类。四人之后,走进一个满脸皱纹的佝偻
老人,手中拄着一支黝黑的铁拐杖,正是那个逼迫方学渐跳崖的小金蛇的主人。

两人一个照面,都愣了一愣,然后,那个原本垂头丧气的老头脸上突然放出
光来,挤到美貌妇人的跟前,手指方学渐,用激动的声音喊叫起来:‘是他,夫
人,他知道金蛇王的下落!’

‘哦,’美貌妇人扫视屋子的目光转到了方学渐的身上,启齿一笑,道:
‘小兄弟,你知道金蛇王的下落?’她笑起来的时候,先是把眼睛咪起来,然后
才露齿展颜。俗话说‘笑眼弯弯,钩人魂胆’,这弯弯的笑眼,倒给她平添了三
分勾人的魅力。

方学渐也咪起眼睛朝她微笑一下,装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样,道:‘这位大姐
姐,那条小金蛇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告诉这位拿铁杖的老丈了。’

美貌妇人‘扑哧’一笑:‘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我岁数大的都可以
做你娘了。’

‘真的吗?’方学渐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使劲摇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道:
‘我看大姐姐的岁数,最多比你身边的这个红衣姐姐大上四、五岁。’爱美是女
人的天性,虽然称赞之人是个近乎邋遢的少年,但赞语入耳,还是逗得美貌妇人
手指掩鼻,‘咯咯’轻笑起来。

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女听他如此‘调戏’自己的母亲,心中早就不耐,当下
‘呛啷’一声,拔出肩头的‘凤语’宝剑,遥指方学渐的胸口,道:‘臭小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快快交代!否则,本姑娘的宝剑可没长眼
睛。’柳眉倒竖,秀目圆瞪,给她明珠般光洁滑润的俊俏脸蛋平添了三分威仪。

方学渐双手抱胸,装出一副很害怕的神情,怯生生地道:‘我叫方学渐,是
桐城县昭明寺主持晦觉禅师的俗家弟子,奉师父之命到安庆迎工寺公干,结果迷
了路,在山中歇了一宿,醒来之后就遇见了这位老丈。然后……然后这位老丈就
拿着那根铁拐杖追打我,我避无可避,只好从一个有瀑布的山崖上跳了下去,落
进一个很深的水潭,然后就被冲到前面那个湖里了。至于这间屋子,我来的时候
就是空无一人,我见没有上锁,就暂时进来借用了一下,谁知……刚才来了好多
蛇……’方学渐指指点点,把前后原委三言两语就道了出来,只是把最重要的全
都瞒下了。

美貌妇人向铁杖老者横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抬起脸来,又笑了笑,道:
‘小兄弟,你还真是命大,跳崖没死,刚才那么多蛇进来也没有把你咬死,看起
来,你以后的后福肯定不浅啊。’

方学渐摸摸自己的脖子,呵呵笑道:‘刚才正是好险,这个吃饭家伙差点就
被那条赤练蛇咬下来了,真不知道那蛇群为什么突然像见了鬼似的,跑的一干二
净?’

美貌妇人笑颜如花,咪着的眼缝里却闪耀着一丝尖锐的寒光,紧盯他的脸,
道:‘小兄弟很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可以马上再演示一次给你看看。

方学渐被她眼中的冷光看得寒气直冒,连摆双手道:‘不用,千万不要,这
个危险性实在太高,不被咬死,吓也吓死了。’

铁杖老者突然走到美貌妇人的身侧,在她耳边低低地嘀咕了几句,美貌妇人
脸上的笑容登时变得更加甜蜜暧昧,向方学渐瞟了一眼,轻轻地吐出两字:‘是
吗?’

方学渐心中打鼓,那美貌妇人笑得越甜他就觉得越是害怕,就像看见师娘柳
媚娘对自己笑得越妩媚,他就觉得越害怕一样。眼前的这个美貌妇人,和自己的
师娘,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难道厉害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面上对你笑得越
甜,让你吃的苦头就越大?

正当方学渐心中揣测,这个拿铁拐杖的老不死会在美貌妇人面前说自己什么
坏话的时候,美貌妇人柔美的声音已经传入他的耳内:‘小兄弟,据说,你武功
很不错?’

‘不好,不好,我的武功差劲得很。’方学渐连连摆手,这次说的倒是老实
话。

‘哦,’美貌妇人虽然还是满面笑容,但这个笑容已经明显结了冰,声音也
是同样的寒冷,让人听在耳内,却冷到骨子深处,‘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有二
十年的内功修为,难道你是在娘肚子里开始练的武么?’

方学渐一下子愣在那里,他实在想不到这个该死的老不死告的是这个状,也
实在想不到自己情不自禁发出的一声长啸会给自己惹下这等麻烦。不过,话说回
来,那条金蛇和那只蜈蚣真的能让自己增长二十年的内功修为吗?

他还想开口解释,那个美貌妇人的一声厉喝已经传入了他的耳朵:‘金威,
你跟这位小兄弟走两招!’

一位长相英俊的高大男子走到了美貌妇人的跟前,微一躬身,道:‘是,夫
人!’回转身子,手指方学渐,道:‘臭小子,快快从桌上下来,让金某领教领
教你的少林神功。’神情甚是嚣张。

虽然内裤中藏着一本《逍遥神功》,方学渐对什么少林神功却是一窍不通,
在名剑山庄呆了一年,学到的也只是武林中最最入门的入门功夫:十八路少林罗
汉拳。这十八路少林罗汉拳的招式都是僵尸般的直来直去,练练肌肉效果十分明
显,至于要揍人,还不如闭上眼睛,胡乱打踢一通来得更为有效。

方学渐一个打揖,陪着笑脸道:‘金少侠气宇轩昂,年少有为,英俊潇洒,
一看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我这个……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不要在金少侠
的面前显丑为好。’

金威虽然被他说得心中喜滋滋的,但美貌妇人有令在先,这个武还是得比,
最多等会过招的时候,自己下手轻些,让他少吃些苦头。他指着方学渐的鼻子道
:‘臭小子,你还不下来,难道要金某上去请么?’

方学渐从未真正与人动过手,平生最怕的就是‘打架’两字,当下脚步一缩
双手乱摇,连声道:‘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

金威哪有兴趣和他迷糊,当即长臂一伸,手掌已握住他的两只脚腕,接着往
后用力一拉。方学渐骇然变色,喉咙间暴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双腿已被金威凌空
提起,接着‘咚’的一声巨响,后脑重重地撞上桌面,正压在那面倒翻的铜镜上
面。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顷刻便把铜镜染得殷红一片。


第九章囚居(上)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方学渐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爬动,
口中‘啊’的一声,惊得坐了起来。睁眼一看,面前一张皱巴巴的丑怪老脸,整
个看上去彷彿是一颗硕大的风干山核桃,漆黑的表皮上布满了一道道皱缩、扭曲
成各类奇异形状的裂痕。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告发他藏了金蛇王的铁杖老者。

铁杖老者讪讪地从他身上缩回手掌,露出一张比哭更加恐怖的笑脸:‘你醒
啦。’声音干枯刺耳,比哭更加难听。

方学渐头痛欲裂,伸手一摸,后脑勺上高高鼓起,却是垫了数层纱布,用一
根细细的布带绑着,触手疼痛,却不知道自己的伤势到底如何。他心中恨恨,想
不到自己好话说尽,金威这个小白脸下手仍然如此狠毒,等自己以后练成《逍遥
神功》,一定要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上几脚。

想起《逍遥神功》,不由伸手到自己的裆部摸了一下,还好,秘籍没丢,眼
光却突然瞥见铁杖老者正缩回去的那两只乌漆麻黑的鸡爪,心中一惊,脱口道:
‘你刚才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铁杖老者目光湛湛,盯着方学渐的裆部,咧开干瘪的嘴巴,露出里面硕果仅
存的三颗门牙,恐怖地笑了一下,道:‘人不可貌相,小兄弟虽然年纪轻轻,想
不到本钱却是相当的充足。’

方学渐心中一愕,问道:‘什么本钱?’

铁杖老者笑得更加恐怖,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像喷泉般往外翻腾:‘小兄弟
还年轻啊,男人的本钱就是那根讨女人开心的东西啊。小兄弟受了这么重的伤,
可是下面的那根玩意还能一直保持如此硬挺,而且还要用裤带系住,真可算万中
挑一的好货色了。想当年,我在花街柳巷间也微有薄名,号称“金枪不倒蛇郎
君”,但和小兄弟一比,我是自愧不如啊。’说着还不住摇头叹息,想来,定是
忆起了往昔的风流韵事,感慨良多。

方学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本钱就是男人的宝贝。可是,自己的本钱明明缩
得犹如一颗田螺那般,为什么眼前这个自称‘蛇郎君’的铁杖老者,说自己受伤
之后那里仍一直保持硬挺呢?心念电转之际,突然想起被自己卷成一团藏在裤裆
里的《逍遥神功》,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这数百页的书册卷成一团,长长圆圆硬
硬的,倒是和男人的本钱有几分神似,只是,未免太粗大了些吧。

方学渐摇晃着站起身来,举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处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四
面都是圆形的山壁,地上潮湿而阴暗,角落里长着一些苔藓和藻类,还有一朵朵
从岩缝里钻出来的不知名的伞状菌核类生物。头顶有一个圆形的天窗,离地约莫
有五丈之高,几缕醉红色的霞光斜斜地投射在山岩之上,像抹着一层触目惊心的
血。

底宽口窄,细长形状,活脱脱一个酱油瓶子,难道这里是一个关押犯人的地
牢?方学渐心中又急又惊,转头对倚岩而坐的蛇郎君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一个地牢么?’

蛇郎君一挑大拇指,赞道:‘小兄弟真是聪明人物,一看便知这是地牢。’

方学渐心中一惊,那美貌妇人毕竟还是没有放过自己,只不知躲在夹层中的
荷儿和她的娘亲,有没有被她发现?心思微微一转,开口问道:‘这里是关人的
地牢,老丈为何也在此处?难道怕我孤身寂寞,好来陪我说说话逗逗趣么?’

蛇郎君眼中一黯,突然又变得精光湛然,直盯着他的脸面,恨声道:‘还不
是你这个坏小子,不把金蛇王的下落明白道出,害得我被夫人责骂一通,罚来和
你呆在一处,直到找回蛇王,才能重获自由。’

‘啊,’方学渐心中一震,心想那小金蛇进了自己的肚子后,再没出来,此
刻恐怕早已变成粪便,不知排放到哪去了,不由低声问道:‘如果找不回蛇王,
我们是不是真要在这里呆一辈子了?’

‘当然是真的,’蛇郎君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灰眼,大声嚷道:‘凭夫人的性
格,能让我们在这里呆一辈子已经算很不错了。小兄弟,你还是快快把金蛇王的
下落说出来吧。’

方学渐心中苦笑,就算自己现在把金蛇王的下落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当
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蛇郎君眼角不住抽搐,灰白的眼珠突然变得一片赤红,死死地盯着他,眼中
似乎立时便会流下血来。方学渐吓了一跳,慌忙连摇双手,道:‘老丈,你这是
要做什么,我这个人胆子很小,可经不住吓啊!’

蛇郎君喉结上下滚动,嘴里不住发出低沉的吼声,手中已慢慢举起那杆铁拐
杖。只一瞬之间,他便由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方学渐吃过那杆铁杖的苦头,一见之下,心中如何害怕?两腿颤抖之下,双
膝相交,发出‘啪、啪’的撞击之声,在这个空旷寂静的地牢中轻轻回荡。

方学渐还待分辩几句,顶壁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抬
头,只见四尺宽的‘天窗’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圆的物事。接着,一个粗哑
的男子声音飘了下来:‘吃饭了。’原来已到了晚饭时间。

一只竹篮从洞口缓缓垂了下来,篮子用一根粗绳绑着,慢慢地放到地上。方
学渐松了口气,凑眼一瞧,只见篮子里放着不少东西,除了两饭两菜一汤一个大
水袋之外,居然还有一小瓶酒。看来,这个‘蛇郎君’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吃饭啦。’方学渐把饭菜从篮里取出,摆到地上,冲一旁余怒未消的老者
叫唤。蛇郎君鼻中轻哼一声,踱步过来,盘膝坐下。此时天色已晚,兼之又在地
底,地牢之中已经非常幽暗,一丈之外的物事望过去影影绰绰,模糊难辨。

方学渐捧起水袋,喝了一口,正待开始吃饭,却见对面的蛇郎君伸手入怀,
取了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出来。他不禁心中好奇,注目观察,只见盒子微微开启,
一道极柔和的光芒从里面迸溅出来。光芒越来越盛,至完全打开的时候,盒子中
间出现了一个皎洁的光球,色作乳白,光比月华,晶莹透亮,竟然是一颗世间罕
见的夜明珠。

方学渐看的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羡慕的神情,口中喃喃道:‘好美,好神
奇。’

蛇郎君心中得意,突然瞥见方学渐羡慕的神情,心中一动,道:‘小兄弟,
喜欢吗?

‘喜欢。’方学渐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夜明珠,他似乎能感觉得到,一圈
圈的乳色波纹正从那个小小的球体不住向四周迸发、扩散、荡漾,像一颗颗石子
投入水中。

‘那我送给你,好吗?’蛇郎君的眼中闪耀着灼热的期盼。

‘好……,不好。’方学渐及时醒悟,来了个悬崖勒马,登时让蛇郎君满面
的喜悦僵硬在了脸上。

他咬咬牙齿,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一脸严肃地道:‘小兄弟,我蛇
郎君不是个小气的人,如果你有了我手上的这本《天魔御女神功》,再加你本身
的优厚条件,不出两年,你定然可以笑傲整个勾栏世界,夜御百女而不泄不疲,
风风光光做风月场中的一代霸主,多么风流快活的一件事啊。我用它来交换金蛇
王的下落,那可是大大便宜你了。’

方学渐还是摇了摇头。

蛇郎君的眼角猛烈地抽搐了几下,带动肥大的泪囊上下起伏,他静了片刻,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手指抖颤着从怀中取出一支金色短笛,声音低沉而沙哑:
‘小兄弟,做人不可以太过分,这支短笛是我一生心血所系,我的外号也由此而
来,它的威力在那个山谷之中,你想必已经深有体会,用不同的笛声来控制蛇虫
的进退,江湖之中独我一家。我用它来和你交换,如何?’

方学渐不禁怦然心动,用笛声来控制蛇虫的进退,这可是自己做梦都想不到
的啊。可是,如果自己说那条金蛇被自己吃了,不被眼前的这个疯狂老头撕成两
半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当下,压住心头冲动,淡淡地道:‘多谢老丈美意,
可惜我这个人天生五音不全,这个笛子可能用不上。’

蛇郎君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呼吸又渐渐粗重起来。方学渐心中惴惴,躲开
他麦芒般的目光,从地上捧起饭碗,正待偷偷开扒,眼前黑影一闪,只觉手中突
然一轻,那只饭碗已被蛇郎君夹手夺过,‘噗’的一声,飞进身旁的那只篮子。
接着‘乒乓’数声,地上的菜碟汤碗全被扔了进去,碗碟相碰,撞得粉碎。方学
渐手提竹筷,看得目瞪口呆。

洞口送饭之人听出里面的异响,探头一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吃完了。’蛇郎君语声低沉,两只毒蛇般凶狠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在
方学渐正逐渐变得惨白的脸上。

竹篮被提了上去,上面很快传来送饭人低低的咒骂之声,想来是发现了篮中
的碎碗烂碟,回去不好交差。

夜明珠依旧散发着柔和幽深的光芒,地牢中沉闷的空气却像一锅渐渐冷却下
来的液体,开始变得粘稠,甚至凝固,气氛沉重,压抑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方学渐耷拉着脑袋,像一个被推出午门,跪在行刑台上,正等着刽子手下刀
的死刑犯。牢中静得彷彿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方学渐突然站了起来,抛下手中的
竹筷,口中不经意地冒出一句:‘我去方便一下。’转身朝一个墙角走去,双腿
却在不自主地轻轻颤抖。

那是一个巨大的马桶状的木质容器,大半埋在地下。方学渐揭开盖子,一股
陈年累月好不容易才积蓄起来的腥骚恶臭扑鼻猛钻,差点把他当场熏晕过去。方
学渐此刻胃中空空,欲吐无物,但肠胃里一阵阵猛烈的抽搐仍然让他真正体会到
了什么才叫惊心动魄的恶心。

他心里倒有些感激起那个老头来了,吃不成晚饭,至少用不着体会那种把刚
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的滋味。这种滋味,想想都绝不好受。

方学渐尽量别过脑袋,拚命屏住呼吸,动手解开裤带,想来个速战速决。还
没等他掏出下身的‘本钱’,陡然间只觉腿间一凉,一个物体沿着大腿、膝弯,
从他的裤管里滑了下去。

他脑中一惊,猛然忆起,那是他藏在胯间的,将来要赖以出人头地的武功宝
典:《逍遥神功》。心中一急,正待探手去抓,秘籍已滑出裤管,落到了地上。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顾不得已然松开的腰带,蹲下身子,只想在蛇郎君未
发现之前,把秘籍抢在手中。手指刚刚触及封皮,只听身后‘嗖’的一声,地上
凭空生出一只乌黑的鸟爪,蓦伸蓦缩,已把秘籍抢了过去。

方学渐心中大急,返身欲夺,谁知腰带松开,长裤已然褪至腿间,他脚步急
错之下,登时被自己的裤子拌了一下,哎哟一声,扑翻在地。

蛇郎君一把将秘籍抓在手中,身子向后一纵,跃开两丈远近。他侧转脑袋,
藉着夜明珠的光亮,将手中书册展将开来,一见封皮上的四个大字,眼睛立时瞪
得滚圆,双手颤抖,嘴唇蠕动,想似不相信眼前之物真的在自己手中一般。

痴呆片刻,这才欣喜若狂,用脚跺地,仰天大笑起来:‘逍遥神功,竟然是
飘渺峰神鹫宫的逍遥神功,哈哈哈哈,有了这本神功秘籍,我蛇郎君以后重新做
人,再也用不着怕袁紫衣这个老虔婆了,我……’极度喜悦的嘶哑笑声中充满了
尖利的兴奋,听来更加刺耳,就像两块光滑的鹅卵石在互相拚命厮磨,听来让人
一阵阵的头皮发麻、牙床生酸。

狂喜的喊叫之声嘎然而止。像被一下切断了咽喉的鸡鸭,蛇郎君剧烈起伏的
身子突然停止了抖动,定定在站在那里,弯腰、驼背、昂首,手中紧握那本《逍
遥神功》,一动不动。只剩下喘气般的刺耳笑声在空旷的地牢中不住盘旋游荡,
久久才散。

方学渐从地上抬起脑袋,望着蛇郎君僵硬的委琐背影,心头隐隐泛出一丝凉
意。‘老丈,老丈?’方学渐轻声呼唤,没有回应。蛇郎君的身子僵硬的犹如一
尊木偶,灰衣白发,彷彿千百年来就是一直摆放在那个位置。

方学渐蹑足走到他的面前,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丑怪无比的老脸,但一对
原本精光湛湛的眸子已变得灰暗一片,瞳孔扩张,没了生息。

蛇郎君戏剧般的死亡让方学渐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以后总算不会再有人拿
着拐杖扁担什么的赶在身后,向自己要那条金蛇王的下落,惊的是蛇郎君一死,
自己孤身一人呆在这个地牢之中,下场很可能比他更加悲惨。

正自怔怔出神的当儿,地牢的上头突然又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那是靴底
摩擦山岩发出的沙沙声响,轻得几乎让人难以觉察。方学渐心中一个激灵,彻底
惊醒过来,匆忙之间,也顾不得对死人敬不敬的,扳开蛇郎君僵直的手指,取出
那本《逍遥神功》,塞进自己的怀中,也算物归原主了。

‘啊,方公子你醒了?’头顶之上,突然飘来一个女子惊喜的叫唤之声,嗓
音娇美清脆,有若黄鹂出谷,喜鹊归巢。

‘你是谁?’光线的反差,让方学渐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可以肯定一点: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我叫小昭,是服侍小姐起居的贴身婢女。’女子娇美的声音之中,有一丝
不易察觉的失望。

方学渐一听,变成丈二和尚,更加摸不着了头脑,仰头又问:‘你家小姐是
谁?我见过么?’

小昭‘扑哧’一笑,道:‘你当然见过,你受了伤,还是她帮你包的伤口,
从安徽迎工山到江西天清山,一路之上给你饮水喂食换洗伤口,嘻嘻,可都是我
们大小姐亲劳啊。’

方学渐口中‘啊’的一声,心思飞转之下,登时明白了几分。如果小昭没说
谎的话,自己莫不是昏迷了八、九天之久?而那个小姐,多半就是在山谷小屋中
和自己相遇的红衣美女,凭她那种急燥的泼辣性子,能屈尊服侍自己八、九天,
那简直是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昭探头又道:‘方公子,我现在下来给你换洗伤口,金创药每日一换,对
伤口的早日复原很有好处。’说话之时,一根粗索绑着一只精致的小提篮,已从
洞口慢慢垂将下来,想来篮中必是装着药石、纱布之类。

方学渐心中一慌,如果被这女子发现蛇郎君已死,回去之后报告给那个‘心
如蛇蝎的强盗丑婆娘’袁紫衣的话,自己的魂魄恐怕还来得及赶上蛇郎君,一来
大家在黄泉路上有个伴,二来也免得他在阎王爷的面前胡乱诬告,把乐极生悲脑
溢血,说成被我诬陷暗害死。唉,没办法,谁叫现在的官们,昏着呢!

方学渐抱起蛇郎君的尸身,疾步奔向墙角,那里有一张草席席地铺着。人还
未到,双手一送,尸身斜斜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十分对称的钝角抛物线,正好
落到那张破草席上,而且还是令人满意的面壁而躺。

反应迅速,动作优美,干净利索,大功告成!方学渐拍着身上的衣服,在心
里向自己狠狠地竖了竖大拇指。掸去身上死人的晦气,回转头颅,只见一个纤巧
轻盈的身子正从洞口飘落下来,旋转飞舞的淡青色衣裙就像一朵飘逸不定的流
云。

真是人间处处有芳草啊,能把一件粗布青衣舞出如此出尘风姿,这个小昭绝
非庸脂俗粉。他心中暗暗猜测,果然,当那个女子提起地上的竹篮,袅袅婷婷地
朝他走过来时,方学渐的呼吸似乎都为之一窒。浅笑嫣嫣,粉颊微露两个迷人梨
涡,修眉端鼻,双目含羞,好一个秀美绝伦的绝色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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