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香江[全]-10


  第十章

何查理面孔冷竣庄严,姿势笔挺地立在他上司宽大的茶色写字台前,一头灰
发的刘警司手里捧着厚厚一叠FILE,上面注有醒目的特殊标记。从布满血丝
的眼眶看,他已经整整一夜没合眼了。何查理意识到,一桩重大案件的侦破任务
将落在自己肩头。他不感沉重,紧张惊险和平静安宁的生活他全都适应。

‘查理,我们接到中国警方的通报,最近,大陆市场上出现大批来路不明的
进口高科技电器、电脑产品,据分析是有组织的走私犯罪集团所为,其首脑人物
相信便潜伏在本港。中国警方要求我们协助缉拿一个外号‘海鲨’的中年男子,
此人是涉嫌大规模走私的主犯,但其背景情况如何,幕后还有没有其他重要人物
参与,我们迄今为止还一无所知。’

刘警司拍了拍手中那叠厚厚的卷宗,叹道:‘中国警方没提供“海鲨”的任
何详细资料,甚至连照片也没有,我们只能凭藉以往破案中积存的这方面资料去
推测、假想,然后逐渐谨慎地进入实质。你有什么提议?’

何查理没做声,在头脑里把思绪先理了理,然后才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让我借助这些杂乱无章的资料,先单枪匹马秘密调查,摸清线索,再将犯罪
分子一网打尽。是吗?’

‘哈哈哈,好小子!’刘警司把卷宗摔在桌上,走过来用力搂住他的双肩,
‘不愧是我们香港警察的精英。我祝你马到成功。’他多皱的面孔上愁颜散开,
语气也轻松多了。‘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何查理那两条浓黑剑眉下的双目炯炯有神,整个人威严得宛如一尊青铜雕像。
‘我的要求很简单,别干扰我的任何行动。’他简短干脆地说。

刘警司皱起了眉头。‘你是说,要完全按你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去干?’

‘是的,’何查理答道,‘你得为我排除来自上下左右的干扰。当然,这需
要担风险,也许一念之差,就能使我前功尽弃。’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刘警司背着手,心事烦杂地来回踱步,最后,
终于伸手握住他,语音沉重地说:‘好吧,查理,就这么办!’

这一瞬间,他感到压在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然而,破案的欲望化作火团在
他体内燃烧,令他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激情。

当天晚上,何查理在湾仔的一家法国餐馆里点了几样菜肴,静静地等候着他
约好的线人到来。那人名叫阿龙,是时常在中环码头为非作歹的恶徒,外表长得
粗野,心里却十分精明,每每向警方出卖破案线索,藉以捞取优厚赏金。何查理
是在破获一起渔船走私毒品案后认识他的,利用他只认钱不认人的标准歹徒性格,
搜集黑社会各种人物的资料、线索,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阿SIR,你请吃饭也不早两天通报一声,害得我和阿香丢下半桌酒菜匆
匆赶来,差点弄出车祸。’五大三粗的阿龙搂着一个涂脂抹粉的肥艳女郎,风风
火火冲进餐馆,一看见那桌菜肴就叫喊道,‘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说着,他把那正对何查理飞眼调情的艳女朝怀里紧紧一搂。‘哟!……’那
风情万种的女郎趁机倒在他怀里了。

何查理勉强按捺住性子,轻喝道:‘阿龙,少跟我来这套!今晚我确实有点
事想问问你。’

‘阿SIR,你这么看重我,我肯定有问必答,就算是要我把阿香送你今晚
过夜也行啊。’

‘讨厌!’艳女伸出春葱般的手指,在阿龙额角上戳了一下。‘不过,能跟
年轻英俊的阿SIR乐一宵,要我倒贴银两也愿意耶!’

两个臭味相投的男女叫何查理厌烦透了,他板着面孔把阿龙拉到一边,道:
‘听着,我在寻找一个绰号“海鲨”的中年男子,你有这方面的线索吗?’

‘海鲨?啊哈,你可算问对人了。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真人倒没见过,
据说他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想找到他很难哩。’

‘你听谁提到他的?’何查理神经陡然绷紧,逼视着阿龙,沉声喝问。

‘这个……’阿龙犹豫片刻,才把嘴巴贴近他耳旁,极轻地吐出一句话:
‘是那个暗做毒品生意的泰国酒馆老板,你不是也知道他的大名吗?’

阿龙贴近他说这番悄悄话的同时,何查理倏地感到有只温软老练的手轻轻摸
捏着他结实的大腿,像只软体动物一样缓慢而又执着。扭头看看,那艳女闪闪烁
烁的目光更使他浑身陡发躁热,心想:臭娘儿们胆敢将手再进一寸,我非一脚踢
翻她不可。正在这一瞬间,那只手停止了游戏,塞给他手里一个小纸卷,他绷紧
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何查理站起身,拍拍阿龙的肩头,笑道:‘谢谢你的线索。好了,我还有事
要做,两位在这里慢慢享用法式大菜吧,账我已经结了。再见。’

说完这些话,他转身就走,连眼角也没扫一下那个一直在给他秋波送情的女
郎。到了大门口,记起手里的纸卷,想看看那女人搞的什么花样,展开一看,原
来是个电话号码,上面还有一行娟秀的字:你总有一天会需要我,阿香。看来她
还真的动了春心,何查理冷冷一笑,想把纸卷扔出去,可一转念又把它塞进了裤
兜里,大步走进五光十色的夜香港街道中。

第二天晚上,何查理精心做了番准备,打算深入龙潭虎穴查探一番。他坐出
租车来到旺角闹市,再七弯八拐走一段路,进入一条僻静的小街。这条街虽小,
也是灯火绰约,充满迷幻色调,里面开有不少餐厅酒馆,却多数是挂羊头卖狗肉,
暗地里干着毒品交易和出卖色相的勾当。何查理知道一家南*棒酒店的老板娘专干
一种特殊买卖,介绍那些富商大贾的姨太太、干女儿和外室,与贫困的小白脸或
大学生相识,并提供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那些情欲旺盛、挥金如土的女人们不
仅承担小情人的全部花销,还要向老板娘支付重金,以求秘不外泄。真是一本万
利的生意啊!阿龙说的泰国酒馆,也开在这条小街里。

何查理吹起口哨,摆出一副放浪之徒的样子,慢慢在小街上闲逛。忽然,他
想起什么,迟疑片刻,拿起手机,揿了个电话号码,并且马上接通了。

‘谁呀?阿龙吗?今天我很烦,哪里也不想去,你随便到中环码头泡个小妞
吧……’那女声慵懒娇饰,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让人联想起她头发蓬乱睡眼惺
松的样子。

何查理忍住厌烦,语调随便地说道:‘阿香吗?我是昨晚和你见过面的阿
SIR呀。我现在想去泰国酒馆,你来吗?’

‘阿SIR!你在街口等我,一刻钟准到!’阿香陡然精气神十足,如同毒
徒吸了海洛因,酒鬼灌了威士忌。

何查理关上手机,自嘲地一笑,把手插进裤兜,迈着懒散的步子,在街口一
带游荡。

一个穿休闲装的年轻女人在街角盯了他一阵,缓步靠过来,老朋友似地对他
说道:‘没伴吗?要不要漂亮小姐?’

他一边摆头一边看她,这女人虽有几分颜色却身子干瘪,大概是干过皮肉买
卖打熬不住改作拉皮条的女人。他看看手表,作出等人的样子,想甩脱她的纠缠。

那女人并不因此罢休,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朝他媚笑着喷出一股烟雾,
涂得猩红的单薄嘴皮小声吐出一句:‘买支烟吧,里面有包你快活的好东西,价
钱嘛……看你这么漂亮,就半卖半送好了,一百块,不会亏你……’

她喷出的烟雾真是香味奇特,还带着一股令人莫名兴奋的刺激性。何查理马
上明白她的香烟里含有可卡因,他在粉岭机动总部的资料室里看过录像片,知道
这种烟毒性极大,一吸就上瘾,吸后在十秒钟内会产生异常快感,不吸则萎靡不
振,该算是吸毒者中的抢手货。

连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他掏出钱来买了一支。那女人当着他的面将
钱塞进乳罩里,知趣地走开,去物色下一个目标。但她似乎对他还有几分留恋,
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朝他抛了个飞吻。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飞驰而来,离他一米之外猛然刹住,那磨擦声很刺耳。

何查理正想发火,一个艳装女郎跳下车,抹得很红的嘴巴欢嚷道:‘嗨,阿
SIR,为你真把我忙坏啦,梳头化妆也在出租车里凑合的!可恶的司机拿了我
双倍车钱,连一个红灯也不敢闯!不过,只要你阿SIR开口,要阿香干什么都
没有二话。’

阿香的话象炒爆米花一样猛烈涌来,何查理简直不知道如何应付她,真后悔
约了个这么放浪狂热的女郎来作他行动的陪衬,但是,他的直觉清楚地告诉他应
该这样。

‘哟,你主动约我来玩,见了面倒不高兴了?阿SIR,我不怪你,阿香是
阿龙的情妇,不敢高攀你这样帅气的醒目仔。可我喜欢你,就像书本里胡说的什
么……一见钟情!来吧,挨我近点,阿香虽在黑道里混饭吃,绝不会拖累你。’

阿香迎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丰满的身子亲热地朝他撞了两下,那爽直快活劲
儿把何查理逗笑了。她发间身上散发着一股高级香水味,只是太浓,也许倒了有
半瓶吧?何查理侧身看她,觉得她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发育过分成熟,给人的是
强烈的肉感而不是美感,如果她有勇气和毅力去健身房苦熬一个时期,便会出落
成一位新潮靓女,令男人们刮目相看。

‘阿香,你乐意帮我的话,就陪我去泰国酒馆喝一杯。’

‘哈,喝酒你可比不过我,一瓶威士忌我能一口气灌完。’她忽然压低嗓门,
身体依偎着他,丰满的乳房蹭磨着他的胳膊,道,‘内行人说酒量大的女人性欲
强,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何查理听得脸红心跳,手臂一甩,气冲冲说道:‘你这疯女人少来胡搅蛮缠,
若不为一件要事,鬼才会打电话给你!’

‘看你,生气的模样更有型啦!算了算了,一句玩笑话也受不起,真是正人
君子啊。我陪你去泰国酒馆,那可是个黑窝,老板阴险歹毒,你得当心点啊。’

阿香毫不生气,靠过去又挽起他的手,情绪神色都文静多了。何查理虽感别
扭,还是带她走进了小街深处。

泰国酒馆门外站着两个穿传统泰服的精壮男子,店内灯光昏暗,似乎有几分
森严。两人进门时,一个男侍者试图阻拦,可看见阿香在朝他挤眉弄眼,认出她
是本店熟客,便笑着挥手请进。

店内并无多少酒客,三个穿得挺暴露的妙龄侍女站在柜前无精打采,见了他
们方提起精神。她们的老板不见踪影,领班走过来妩媚一笑:‘晚上好,二位要
外面还是里面?’

何查理正待答话,胳膊却被阿香使劲捏了一把,她老练地道:‘当然要里面,
该送什么来,你知道。’说着她便把何查理往光线更暗的内室引,他不知内情,
勉强随她进去,阿香悄声说:‘阿SIR,放自然一些,我不会让你难堪,这种
地方稍有差错就会惹出祸事来。’

他们刚在一间仅六、七十呎的房里坐下,何查理便看见了贴在壁上的不堪入
目的春宫照片,那对男女几乎有真人一般大小,进入这房间的人在任何角度都无
法避开他们。热血朝脑门直涌,他还是强抑住了,幸好阿香此刻很沉稳,若她再
来点疯言狂语,他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侍女托着银盘款款而入,盘中放着一只外型古怪的酒瓶和两只漂亮的高脚杯,
另有两个银铂小包,无疑是毒品。海洛因还是可卡因?何查理猜不出,却有些犯
愁,不知道身上带的钱够不够。

一见烈酒与毒品,阿香几乎将他忘了,很快沉浸在自我麻醉和自我刺激的快
感中,嘴里还胡乱哼着船家女的‘碱水谣’,那样子真像是香港仔一带的水上野
鸡。为掩饰尴尬,何查理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唇上叼起那支含毒的自制香烟,耳
朵和眼睛却敏锐地捕捉着整个酒馆内的每个异样的动静。

静寂中,他忽然听见隔壁小间有低沉的说话声,好像在谈论什么秘密事。他
从靴帮内侧拔出一把雪亮的多用匕首,在已被堵死的间隔门上找到一丝缝隙,用
刀轻轻拨开一些,把眼睛贴上去观看——

一个精瘦的泰国佬和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两个空酒瓶倒在桌上,
看样子他们已经喝了有一段时间了,脸上红扑扑的。

‘猜蓬兄,’壮实男子道,‘小弟这段走了霉运,生意输得一塌糊涂。还是
老兄的酒馆来钱可靠啊,能赚一个是一个。’

泰国佬猜蓬就是这家酒馆的老板,他叹了口气道:‘现在禁毒禁得厉害,我
这里的生意也快没办法再做下去了。兄弟有什么打算呀?’

壮实男子沉思片刻,道:‘我如今已走投无路,能有什么打算!听说走私挺
赚钱的,老兄有没有路子,把我介绍到“海鲨”手下,混碗饭吃?’

‘海鲨?’猜蓬冷笑道,‘那家伙谁知道是人是鬼!大家都说海鲨有本事,
可谁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何查理终于亲耳听到了关于海鲨的对话,交谈者还是两个黑道人物!尽管他
们也不知道海鲨的真实名姓和身份。

突然,两只柔软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惊愕中他一条腿插入
那人的两腿之间,转身时用膝盖一顶,同时抡起了匕首。

阿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他,把他拉倒在靠
墙的小床上,用满是酒气的双唇紧紧贴在他脸部,那把匕首也被她一头乱发遮挡
了过去。

何查理还没反应过来,就瞥见两个身上带了武器的壮汉推门而入,瞪大眼朝
房内巡视,看见这对在床上纠缠成一团的男女,窃笑一声退了出去。

这时阿香推开他翻爬起来,小声说:‘该走了,阿SIR,今晚这儿气氛不
对,别弄出什么事来……’

何查理跃起身,熟练地将匕首插回原处,发愁道:‘我带的钱不够,恐怕出
不去了。’

‘嘻嘻,’阿香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办的,全记在阿龙的账上好
了。再说,你也出不起这笔钱呀!’

‘一瓶酒,两包白粉,能值多少钱?’

阿香举起两手十根指头连翻几翻,直看得何查理目瞪口呆。这不到一个小时
的花费,足足相当于他半个月的薪水!难怪酗酒吸毒上瘾,不是倾家荡产,就是
被迫犯罪。

两人携手走上大街,何查理向阿香告别:‘再见,阿香,多谢你今晚帮我。
记住,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对阿龙也别说。’

阿香拉住他的手。‘阿SIR,你就这样对我,连个纪念也没有吗?’

何查理想起了那根香烟,掏出来抛给她。阿香一看,高兴地嚷道:‘这是好
东西耶!今晚上床我边吸它边想你,你可别忘了我,坏小子!’

何查理没有答话,迳自走入了人丛中。今晚的行动没有实质性的收获,他得
赶紧计划下一步的行动,至于泰国酒馆这个贩毒卖淫的窝点,就交给其他兄弟去
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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