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曲【全足本】-35完


  第十四章血月之夜(下)

芜城上林苑。

想到藏星楼的秘道存在的可能性,容与不自禁的轻轻啊了声,待他惊觉到自
己的失态时,他左近已经有不少人纷纷不解的盯着他。

此时他涌起一种矛盾的情绪,他既想武冲能成功的逃过此劫,又怕武冲逃出
生天后拿他的家人出气。

怎么办,它所蕴涵的迷茫,曾令先哲深思,令时代悸动。现在则是摆在容与
心中的一个小小的抉择。

“容将军——”,此时赫连铁树一把略带询问般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容与迎向赫连铁树的眼睛,恍然间想起京城妻室家人的他心下一阵迷茫,说
还是不说呢?

武冲的热望的眼神再度在他心头冒起。好,就让一切听天由命罢!

在心里作了这个决定的容与轻松起来了,他坦然的向赫连铁树望过去:“没
什么,我只是突然感到有点不适,也许是由于武冲刚才的一番话,让小弟着实担
心起我在皇城的家人罢。”顿了顿,见赫连铁树释然的转过头去,便趁机故作忧
心忡忡的换了个话题道,“武冲现在龟缩于楼内不出,不知赫连兄下一步计将安
出呢?”

赫连铁树早想到容与的这个说法,所以一到容与毫不掩饰道出他的担心时,
他就很自然的没有想到其他可能,再看到容与脸上隐瞒到恰到好处由此而来的怯
意时,便连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

“呵呵,容将军但请放心,你无须为他的虚语挂怀,我敢保证在刻下这场耐
心战中,武冲会是绝对的输家,一俟天亮,他便连最后逃逸的机会都丧失了,智
如武冲者岂能不知这个道理,所以他迟早都会现身的,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罢。”
赫连铁树笑笑一语释之。

话虽如此,可能是出于谨慎用事的考虑,稍后赫连铁树返身向后微微打了个
手势,一个身着重铠,背负一把三分似刀七分像剑、形式古怪兵刃的大将立时会
意地向空中振了振那弯特制的弩弓,鸣镝声在静的夜空中爆响。

此时,一直隐伏的兽人武装士兵齐刷刷霍的一声立了起来,并在数息之间布
成一道攻守兼具的菱形方阵,与此同时,这些士兵亮起早已备好的无以数计的火
把,火光冲天而起,把以藏星楼为中心的数百丈空地照得纤毫毕露,保管四周的
任何动静皆难瞒过这些士兵的耳目;紧接着又是一声鸣镝爆起,三个方队的弩兵
训练有素的或以单膝着地,或弓立或人立里里外外的把藏星楼围了三围,靶心皆
以藏星楼为向。

弩阵由角弓和特制的长弓组合而成的。角弓虽然射距不远,但其优点是能发
挥出角弓攻击时最大的优势距离和最强劲的爆射速度,从而可有效的避免类似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的现象发生;而长弓虽说失之于力弱,但它的攻击范
围却比普通箭弩远了一倍不止,其最长处还在于它的控弦处设有一击靶的准心装
置,极其有效的提高了它长距离奔袭的精确度,如果再发挥出布阵时万箭齐发的
优长,力度再弱,也能使与之对仗的敌军应弦而倒:且看在赫连铁树指挥下的弩
阵,这两种弓配合得错落有致,连在沙场中久负盛名的容与也看得暗暗心惊不已。

容与看到赫连铁树摆出如此仗势,才知他确有说“令武冲逃亦有所不能”那
一番大话的资格,况且赫连铁树行前还向他透露他军中还有一个和武冲等级数的
神秘的高手。

同武冲一个级数的,那只有四大宗师了,那会是谁呢?

扰攘了有顷,赫连铁树、容与和一干兽人武装大军又静待了近刻的时间,武
冲像是彻底从藏星楼里消失了般,楼内外不见任何动静。

赫连铁树终忍不住向隐在暗处的陆文夫传音道:“师尊,武冲不会耍什么鬼
把戏罢?”

“我感应的出来,他应该还在楼内,而且不出我所料的话,他应马上就会出
来了。我们再静待上一会,如果他依然藏头露尾的话,我自有办法让他现身,哼,
这藏星楼果真透着蹊跷,造的这么结实,连宫北堂的火药都没能使它崩甭
轿姆蛏涞挠锲煤樟饔行┮馔狻?

陆文夫话音方落,一人从藏星楼探出身来,正是容与原以为早借秘道已然远
遁而去的武冲。容与愕然向他望去,难道是他想差了,内中根本没有劳什子秘道,
而刚才他还在……,容与自嘲的笑了笑。

“大哥,你怎么一句也不提及嫂子她们,她们不知多挂着你呢,除了芸嫂去
年来探过你,二嫂、三嫂,还有星莲那丫头怕都有近三年没见着你罢?这次事了,
你们就可以重聚了,武睿和我爹说了,只要你愿意,御林军统领的位置就是你的,
那样你就再也不用和嫂子她们两地相思了。对了,上月刚满周岁的小容蓉已会叫
阿爹了,你道她抓周的那天,她抓着什么了么?——哈哈,你猜不着吧,是一把
剑,她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直默然不语的星原在这个节骨眼上刻意的提醒起
容与他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城,还有个温馨的家,但这温馨与否全系于他的身上,
假如他有个不慎,势必会殃及于她们,这是否才是眼前这位小舅子的本意呢?

容与叹了口气,对此时看去有些神情复杂的星原报以无语的一笑。稍才平复
的心因武冲的这一冒头和星原似乎话里有话的一番说语再度痛苦起来,他岂不挂
着自己的娇妻美妾们。而且他比谁都明白,自己与这个家的祸福相倚的共生关系,
为此,他以前才数度向朝廷请求把安于京城的娇妻们迁往自己的驻地,结果均遭
婉拒。

其实,五年前那度,他差一点就成功了。最后事情不了了之,实因发生于五
年前的那趟“北辰关乱”,事后,他因与镇边于大武西北边塞的北辰关守将帅济
北私交甚密,受到了不小的牵连,幸亏武冲和当朝左辅星昭爵一力回护,他才幸
免于难,但迁府一事却终至作罢。

打此事后,他对武冲嗜杀的印象大为改观,至少他觉得武冲非是滥杀无辜之
人,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乱,武冲对他的知遇之恩,在他脑海中牢固的确立起来,
比之于十年前武冲授命他镇守折冲关那次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年前,他才二十四岁,在凯旋广场初露锋芒的他渴求建立不世功名,那时
他最倾服的人便是以花信之年挽大武于既倒的靖宁公主连珏。

正因为如此,他在面对武冲时情绪才会那么的反复与矛盾,这决非他的性格
上的缺陷;事实上,能为大武镇边的大将,有哪一个不是决毅果敢、能断千军的
非凡之辈。

对于这点,只要一个数据便可证明,刻下的大武虽然风云四起,义军层出不
穷,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大武的北疆却相对稳定,疆域控制权也牢牢的把持在
大武浩荡的天威之下。

另外即使大武和外军对峙得最剧烈的时期,大武开设于边关对外族通商的关
市也几乎从未间断。

但千万勿据此以为,大武边疆一直安然无事是因为没有战事,事实上,近数
朝特别是自武冲上位以来,外族联军一直试图叩关南下牧马。其中规模最大的即
是十八年前那趟。

那次多亏了一个彼时尚处妙龄的女子——袭封其先夫柳之风爵位的宁国公连
珏。

如果认真说起来,大武的十数年来的军事改革如果有所成效的,那均得归功
于她,只看现今大武镇关大将几乎有一半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就可以切身的感受
到;而他容与也是受到她卓越军事才华的刺激下成长起来的。

如果幸运的话,他今晚或可目睹及她的风采。今晚的战场对她而言,或许是
小了点,或许小到在她的“捐躯赴国难”的从戎理念中是根本无法摆开的,但是
她能否避得了这这场由阴谋和叛逆构成的战争呢,想到这点,他便不禁有些羞愧。

月色清圆,逐横西楼,妖月的异象此时已然销蚀得无影无踪,只是遍洒草野
的清光被漫地的火把染成了骇人的血色;四周寂寂无声,针落可闻,不时由火把
发出的“啪啦滋滋”的火油声,

武冲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如此阵仗,也是无由的苦笑了声,早知如此,便应
在对方阵势未成前制造机会。

他也是有苦自己知,正如容与所猜度的,藏星楼下确有通往折冲关外的秘道,
但是非常不巧的是,刚才自己运功疗伤时发出的莫名巨震不但令他功亏一篑,而
且把藏于楼底的秘道口给震坍得一塌糊涂,从而阻了武冲借由秘道出关远遁的如
意算盘。

不得已下,武冲再度探身出来,看外面是否有可乘之机,哪知……

忽地,武冲心下一动,脸色一凝,想不到混杂在这数万兵马中,竟然还有气
势不输于他的这一级别高手存在,看来对方是存心置他于死地了……

不容他多想,一把粗柔有致的声线适时响起:“皇兄,十二年前,我们兄弟
道左一战,小弟至今无一刻或忘,这十数年来,皇兄令小弟挂念的很苦啊,今日
有缘重聚,皇兄想必不会让小弟怅然而返罢。”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让在场的每个人均听得一字不漏。

这些话听在一般人耳内,只当是武冲二十余年前因夺嫡而因此缠身的皇族恩
怨;不过只是这已经足够令他们惊讶不已了,想不到盛年的武冲竟然能容忍还有
一个反对他的皇裔活着,因此每个人在呆了一呆后,纷纷返身去看这个说话的人
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落在赫连铁树的耳里,却让他震在当场。这分明是他熟知师尊的声音,低
沉中不失清气。但他此时现于众人前的脸相既非破财的皮相,亦非以一代宗师陆
文夫身份现出的面孔,而是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连身材都与以前形态各异。

黑影一闪,陆文夫已跃至场中赫连铁树略前的位置。

师尊的身上真是好象藏了数不清的迷般,但到现在为止,赫连铁树至少明白
了几件事,其一,师尊十余年前腑脏俱碎应该与他适才提及的那场与武冲道左一
战有关,其中涉及的当是纠缠不清的皇族恩怨;其二,师尊的真实身份应是大武
帝国的皇裔,只是不知是因着太子关系还是他本人和武冲争夺帝位失败而隐身西
域的;其三,前不久,武睿着人向他提议合谋武冲,一向心胸侃落的他本想回绝
了。

因为对他而言,争霸天下只是人生的一个比较精彩的游戏罢了,既非其目的
所在,更非其全部人生意义,如果说真有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可以借此为部族
争取更大的利益。

岂知师尊却一口应允下来,当时有些迷惑的他现在明白过来了。

“哈哈,七皇弟现在无论风采气度均远胜当年,可喜可贺啊!”武冲谈笑间,
就那么从藏星楼上飞掠而下,全然不顾立时成为众矢之的的可能,瞬息间,他已
然落到藏星楼前距陆文夫十数丈的空地上,显示出这与陆文夫相埒的武学宗师的
过人胆识与卓然风采。

但他这一现身,亦等使他若空门大露,至此,敌明我暗、以藏星楼为掩护的
优势尽数丧失了。

果然,场中数以千计的弓兵见武冲有所异动,纷纷架弓开弦,只待赫连铁树
一声号令,便可把争令武冲饮恨在此的欲望喷薄出来。

“不想当年一场豪战,反成就了你武林一代文宗之名。你有这成就我豪不奇
怪,只令我想不及的是,你竟然领着外族来争夺我们大武宗室的天下……”武冲
眼尾也不扫那些弓斧手们,望向陆文夫的双眼射出复杂的神色。

陆文夫见武冲一口道破他在此前仍保持得神秘无比的身份,分毫不为所动,
径自凝聚起强大气势紧紧笼罩在以武冲为中心的四周。

喧哗声再起,显然是在场的众人再度为两人的话语掀起波澜。

当今武林异葩竞放,其中杰出之尤者当属四大宗师了:武宗武冲,文宗陆文
夫、拳宗曹天太以及在其当中身份诡秘差可比及七十余年隐伏不出的曹天太的—
—剑宗鹿戢。

眼前这个瞧去名不见经传的人竟然是四大宗师中有“文宗”之称的陆文夫?

有些机灵的士兵推想及兽人武装中一向神秘莫测的那位军师,再比对起武冲
刚才的说话,立时在这两人之间引起一番美妙的联想。

而兽人武装中一些看来悟性不低的高级将官则更显得备感兴奋,在此之前有
谁想及自己首领的师尊——即军中一直行踪神秘的军师——竟然是有武学宗师之
誉的陆文夫,兼大武当今皇帝的七弟,两个身份,偏是哪一个都非同小可;尤其
是后一个身份,设若一旦武冲有个闪失的话,那便可大大增加兽人武装争夺天下
的正统性。

事实上,兽人武装差不多是陆文夫一手托起来的,包括初期建军构制、军队
训练方法以及装备配置的样式,而赫连铁树只是站在前台领军罢了,军队很多建
制都是他按照陆文夫的设想着部下执行的。但在此前,在军中绝少露脸的陆文夫,
其身份几乎对兽人武装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个迷一般的存在,即便赫连铁树也是
只晓得自己的师尊陆文夫这个名字而已,更遑论其他人:由此可见四大宗师均是
深藏不露之人,不仅武功如此,连身份亦然。

“七弟,你收赫连铁树为徒,是当他足以传承你的衣钵,还只当他是一块你
或可以借此登上天下之尊的踏脚石呢?”在众人喧哗声将息时,武冲那语不惊人
死不休的声音再度荡起,这回连陆文夫亦无能例外的为之一震,一直紧摄的心神
终露出一丝破绽。

第十五章惊悉阴谋(上)

云石城,云津渡头。

在剑阵引发力量的旋涡中心,持握在那些士兵手中的十数柄长剑,由于失去
了既定目标,立时在一片金属交鸣声中撞在了一块,剑断刃折声立时散落了一地,
由此可见这剑阵巨大的威力。

待靖雨仇长笑一声消没在远处围观的人群后,这些士兵才从目定口呆中回过
神来。

他们正不知所措间,岳红尘略带威严的娇喝声传来, 师千户,还不着你部
下把世居云石城的良民们给我客客气气的请回来,要是因你的怠慢而使他们生出
半份怨言来,小心我把你打回原形去。

师捷愕了愕,顺着岳红尘略现诡异笑痕的目光望过去,云石城城墙东侧有一
洼三角池形状的渔市,市路上数十道车辙碾过的痕迹,由近而远通向渔市外的一
条驿道,显示出不久前这有一番人马争道的热闹情景。

车马在这坚硬的泥板路上碾过的辙痕本非很明显,但在熙熙攘攘过往渔民们
洒落一地的水迹的帮助下,兼有阳光的透视,远远望去,便显示出一道道清晰有
力的辙迹来,蜿蜒的向前延伸而去。

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记着适当多领些人马去。 岳红尘的声音再度响起,
显是怪师捷等为何还待在原地,故而虽示以好心却略带不悦的催促了一声。

谢谢岳将军提点,末将定不负使命。

顿时恍然过来的师捷概然应诺一声,才踏蹬上马,带着十数纷纷翻上马背的
士兵,匆匆领命而去。

由于有马代步的关系,加之渔民们摄于他们的气势早避在一边,自动的让出
一条道来,师捷一众很快的便穿出那片本就不大的渔市。

一出喧闹而显偏仄的渔市,眼界立时开阔起来。在先前视线可及的那条驿道
外,又从左旁分出一条向北掠走的岔道来。

岔道和那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驿道被数千米外夹在两道中间的一片密林连在了
一块,然后又彼此沿着各自的轨迹缓缓向天际远处延伸。

在两条驿道边,是弥望去一马平川般的田野。

由于是春耕季节,不论是有自留地的自由民还是租种封建主土地的佃户农奴
均在田野里纷繁的忙碌着,或大或小的人影由近而远,传递出丰富多采的层次感
来。

来到两条驿道分合处的师捷,勒马停了下来,轻喝了声,率先翻下马背,然
后俯身细数着驿道上的蛛丝马迹;众人一见之下,慌忙下马,学着其上司俯身在
地面上细细巡视。

众人在两条驿道逡巡了数个回合后,彼此一脸迷惑的相互对望了数眼,待见
其上司师捷有些不解的向他们望过来的时候,终忍不住大笑起来,师捷见他们笑
得前仰后合,本想发作,旋而他自己也捧腹狂笑出来。

原来在他们的检视下,结果发现两条驿道上均留下了十余道由车马碾出的淡
淡辙痕,这令他们很难判断早先由城内外逃出去的那帮富商们究竟拣了那条路,
更让他们犯难的是,在约数百步后,由于沾在车辙上的水迹完全散发了的缘故,
本还微略可识的辙痕竟然完全自他们视线中消失了。

现在师捷颇有些后悔自己逞一时之强,没听岳将军的劝,多带些人马来;那
样的话,他或可以分兵搜索,但现在只凭这已经少得可怜的十数人,如果再分成
两路的话,恐怕即使追到目标,也镇不住对方,更糟的情形是,势单力薄下还有
可能反被对方做了。

因为在以武立国的大武帝国,其子民以尚武为荣,因此几乎包括妇孺在内的
每个人都练有几分把式,一者可以作强身之用,二来也可防身。

在大武帝国,那些略有条件的人除了学取到家传招式外,更可利用殷实的家
财聘些稍稍高明的武师,以求在武技的修为上能高出人一筹:其中商人就居属此
列,所以大武行商几乎均有各式配剑护身。

早听远古有歧路亡羊的传说,现在轮到他了。哎,忆起那该死的方士判给他
的百户运了,回心想想,还真不乏道理。

※※※※※※

靖雨仇甫没入人群,忽地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扭头向生出感应的方向望去,
恰好捕捉到一个正要逸出他视线外的背影,阮公渡?

本欲立时追步过去的靖雨仇心头一动,装着毫无所觉的朝阮公渡逸离的反方
向掠去,心下却全力运转起胎息心法,紧摄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以高明自居的阮公渡尚天真的以为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心头立时舒了
口气,不知靖雨仇武功已然非同日而语的阮公渡当然不是顾及他,而是怕因此惹
来岳红尘及其流民大军的注意,以至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虽说如此,阮公渡还是小心的兜了数个圈子,直到他确信没被人跟尾,才迅
疾如飞的朝云石城的西郊掠去。

安然坐于一棵大树树冠处的靖雨仇从密乱的枝叶缝隙间看到恍如惊弓之鸟的
阮公渡的狼狈神态时,差点忍不住的大笑出来,只恨适非其时,但从其脸颊肌肉
的运动,便知他忍得辛苦之极。

落在阮公渡身后十数丈的靖雨仇在云石城的郊林潜行了近两刻钟的时间,阮
公渡急走的身势忽地缓停了下来,他心知应是到了阮公渡秘密巢穴所在,遂伏帖
在一棵足够三人合抱的古树后,静观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咄咄咄 ,阮公渡屈起他略显干枯的手指,然后在用指尖其近旁停下的一
棵树干上剥啄了数下,传递出一种与用指节敲打出的声音有异的节奏。

靖雨仇方在推想阮公渡的下一个行动时,那棵参天大树竟然应指下横移了两
尺有余,露出一个可容一人穿行大小的洞口来。

在靖雨仇反应过来时,阮公渡已然倏地一声闪入洞去,他不算矮小的身形刚
刚隐没,横移开的大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快得好象从未移动过那样。

靖雨仇悄悄的掩到阮公渡适才站立的位置,只是略略使力推了推那棵在阮公
渡的戏法下居然能够开合自如的大树,一如自己所料的那样纹丝不动。

靖雨仇缓缓蹲下双腿,扒开掩在树底四周地面上的一层厚厚的枯败树叶,然
后俯身细察,大树伸入地底下的根部与四周的泥土吻合的天衣无缝,没有一丝松
动或者曾有开裂的迹象。

早知如此,便趁阮公渡不防一把制住他,不愁这贪生怕死之徒敢不吐出实言。
靖雨仇有些后悔的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时也不由暗暗佩服起这堪与徐希秀比拟的
黑道第一土木大师,可恨他未能确知阮公渡有何不轨前,不敢学对方般敲打树身,
因为若他强势而为的话,以阮公渡门槛之精,定会有所警觉。而他刚才的那门独
特手法连在阮公渡曾教给自己的一身奇门阵法中都未曾提及,显然不是对方在以
前藏了私,就是对方新近创出的得意之作。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或者还有其同党肯定就在附近的位置。

靖雨仇静待了会,无计可施下,他运起胎息心法中的 冲淡 一式,在这光
线很暗弱的密林中,靖雨仇忽地感觉视听觉比以往灵锐了许多似的,很多平时忽
视了的声色,在此时的靖雨仇看去,像是多出了一种动人至不能形容的玄妙之感。
靖雨仇心下一喜,知道在无意中,自己的心神嵌进了这这静空无言的节奏里,再
难分彼此,这比以前蓄意而为所获致的止境更高出了一筹。

林内远近的阴影和暗斑,靖雨仇竟然直视无碍。

就在此时,一把陌生中透着一丝熟稔的粗厚嗓音传至。

师兄,我已着人知会梵人松。他允诺申时来此与我们会面。 是阮公渡的
师弟石公山。

靖雨仇身形倏地拔起,循着声音拣了株特别高大的古树,待一踏足于树梢,
顿觉眼界一阔,林内沉闷的憋气一扫而空,神情气爽,连平素别无二致的空气都
那么好闻。

登高望远,靖雨仇发现林外数百丈的地方就是今午红尘赖以抵达云石城的元
江;从靖雨仇的这个方向望去,他左前方的林地距离江岸百十步的位置处有一片
方圆十余丈的空阔地。靖雨仇猜测阮公渡必然在其四周布下了林阵,保管非是精
擅此道的人从外面任何角度都发现不了这片空地。

声音由空阔地处传来,靖雨仇朝四周略一打量,然后身势倏动,立时朝在空
阔地近旁拣定的一棵战略方位绝佳的大树靠贴过去。

与先前那个完全隐蔽于地下的洞口有异的是,空地的西角处有一高起于地面
的大洞口。乍一看去,还令人以为是远古洞穴人的宅居,靖雨仇却知道这必定是
地洞的另一个出口。

阮公渡与石公山就在洞口前两块乱石上相对而坐。

耳内一丝不漏的接收到阮石两人的声音。

他已然同意和我们合作了。 阮公渡的语气中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显是这
结果在意料之中。

待石公山默然点了点头,阮公渡长叹了声。

石公山望了眼阮公渡,立时把握到这个师兄的心思,其实他心里又何尝好过。

他们水源军在与流民军的屡次交锋中,均占不了太多的优势,尤其在其四员
统军大将被靖雨仇悉数击杀后,更是不堪,结果沦落到现在这等残境,不仅苦心
孤诣建立起的水源军覆没无余,连唯一可以赖身的据地云石城都被对方兵不血刃
的攻占了去。

败军之将,尚且不可言勇,何况现在的他们充其量是一只丧家之犬。形势逆
转下,尚有何资格和在魔门中除邪宗外无人敢撄其锋锐的花音派之主梵人松谈条
件,论合作?

在目下的交易中,他们心知肚明绝占不到任何便宜,因此他们也绝不提任何
要求,只求能令流民营受到最大的损害,他们便感到绝大的快意。

而梵人松在今晚的行动中,成则可趁机大大扩张花音派的势力,即使不成,
以他的身手,全身而退应不是什么问题。

梵人松这只老狐狸垂涎云石城这天然良港已久,不是看在有机可乘,他才懒
得搭理他们,甚至还要远远避开他们,以免沾上了两人的晦气。

加之他们天演门由于水源军的兵败解体而亦要自动宣告散伙,随之而来的,
他们今后的立场立时成了一个问题,从此雌伏绝迹江湖嘛,他们绝不甘心;而以
魔门一代宗主的身份投身于花音派又或邪宗的话,从此和两人的手下并行并坐,
那教他们老脸放于何处,除非是法帝曹天泰重新执掌魔门牛耳;但若独立独行的
话,他们这数十年来结下的夙敌数不胜数,那与赶着去送死亦没有两样分别:但
舍此以外,他们又能何去何从呢?

梵人松拟定一待今晚成功刺杀了岳红尘那贱人后,他会立刻尽起精兵,表
面上说是克复云石城,替我们报一箭之仇,哼,说的比弹唱的还好听。 石公山
说到岳红尘的名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而声音中透出的恨意令人感觉到在与流
民军交锋中岳红尘让他吃了大亏。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的靖雨仇亦是听得暗暗吃惊,这着确实够毒辣的,若是岳
红尘被刺杀身死,随之而来的,刻下流民营在云石城的万余将士又有几个能逃生
存活呢?那样的话,无论是对于靖雨仇还是流民大营均是一个莫大的打击。若不
是误打误撞下被自己识破这起阴谋的话,猝不及防下真的很有可能被他们得逞。

这么一想下,靖雨仇不禁暗起杀机,盘算着是现在想办法诱他们出来然后把
他们击杀,还是待梵人松来后才一起解决他们,来个一劳永逸?

才升起这个念头,靖雨仇旋又失惊,自己为何竟会变得这么有信心的?心中
隐然想到原因或来自先后与雪青檀和羽然真珠合籍双修后,自觉功力大增,便很
想找个人来试剑。

但事实上,阮石梵三人均是魔门一派之主,有哪一个是易与之辈,尤其是梵
人松就他那天与其师弟候子期合力击杀魔门三秀之 人秀 的卓天罡时所显露出
的功力,绝对较阮石两人尤高。这并非是他靖雨仇是否胆怯又或有无击杀这几大
魔君实力的问题,而是他现在对此另有计较,况且因一时的快意,而贸然出手只
会令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靖雨仇趁他们沉默的当儿,在树冠处找到一处若吊床般特别适于仰躺的所在。
头以微侧之势仰枕于借枝桠反握的掌心间;大背挨入两根特别粗大树枝交合而成
的缝隙处,不时腾出一只手来帮助嫩叶特别浓密的柔枝压于背下,以减缓粗糙的
树身带来的些许不适感。

调整了个睡姿,靖雨仇舒服的叹了口气。

待会悄然潜回去,待暗中布置好一切,再引他们入彀不是更妙吗?

师弟,浪人军那边情形怎么样?

浪琴生前的浪人军尚且奈何不了流民军,先是中了流民军的离间之计,后
麾其精锐水师沿沧江支流击水抵达与之交汇的元江,虽逞一时威风,终还不是被
流民营起步才不足半年的水军拦在风起紫罗峡不得寸进。

浪琴师妹一死,浪人军顿时成了一群乌合之众,有何作为可言?刻下浪人
军的三个统军将领各自为战,谁也不愿意服谁的号令,结果被流民营有机可乘。

上次我着人去宁州府,本想说动他们与我们水源军推心置腹的合作,结果
只一个辛捭点头,其余两个不知死到临头还妄想保存实力的鄙夫均拒绝了我们的
诚意。这情形师兄你也应有所了解罢!

在上次和流民营的决战中,我们本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打个漂漂亮亮的胜仗。

可是刚愎自用的辛捭不听我的良言,在岳红尘的战略性撤退中,贪功冒进,
结果被对方利用这数天来怪异的浪潮诱进死地,周旋良久未果,最后想起退兵时,
却发现正赶上退潮的尾声,除了不足二十艘的战船借浪潮逸回深航,其他百余艘
包括其帅舰在内的战舰全部被搁浅,眼看大势不妙的辛捭正准备弃船逃生时,却
被率众乘快艇赶至的水行风一刀砍去了脑袋。

那些无心战事的士兵不是乖乖作了俘虏,便是学辛捭般逃跑时,被直立而起
的巨浪摔死在了那犬牙交错的巨石礁上。

而失去辛捭支持的水源军残部尚未及返航,则被岳红尘帅众追赶得愦不成军,
我不是借水遁,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哎——

石公山一席话下来,把浪人军和水源军覆没的情形说得是绘声绘色,如在目
睹。靖雨仇听的大感快意,同时暗叹一声,石公山这样好口才,不去作说书先生
真是可惜了。


第十六章惊悉阴谋(下)

说到正精彩时,自林外近岸的江面方向传来一声啸音,啸音凝而不散,但听
到靖雨仇耳内,却觉得分外寒重,令他怀疑引啸之人是蓄意而为,而且还利用了
聚音的效果,这样的话,只有他有意传音的方向方可听到,而别的方向即便近在
他的身旁也感觉不到丝毫异响。

待他注意到石公山、阮公渡两人作出倾听的姿态,他便知道应是魔门花音派
之主梵人松的大驾莅临了。

同样的啸音再度响了两次后,石公山、阮公渡同时起身。

“我出去接他。”

阮公渡待石公山点了点头,扔下一句话,身形倏的一闪,没入林内不见。

靖雨仇本期待他们会商量今晚行动的具体计划,哪知阮公渡把梵人松让进林
内后,他们三人只是假意寒暄了一番,便只说一些无足轻重的话,看来对方是早
有预谋。

靖雨仇听得无趣,正待收摄心神,便要离开。

“对了,不见有月余的靖雨仇这色鬼亦在云石城现身,他今晚肯定会去找岳
红尘。我们最好小心点,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靖雨仇在适才的一番打斗中,竟然
现出直追四大宗师的气度——”

靖雨仇又生兴趣,竖耳聆听。

梵阮两人忙追问是怎么回事,待阮公渡稍稍解释了一番,石公山陡哼一声,
“靖雨仇、岳红尘这对奸夫淫妇,我迟早会教他们生不如死——”乍听到靖雨仇
的名字,石公山登时目闪凶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显是对靖拔了他穷十年之功
培养出等若代表他精华的小雪的头筹一事难以释怀。

待他看到梵阮两人以怀疑的眼光望向自己的时候,气势顿止,旋颓然一叹,
“哎,你们都当是我逞一时口舌之快好了。不过要是亦兰那丫头肯学到她爹我一
万之一狠辣手段的话,你们或便知道我所说非是虚语了;可惜她心肠好到连一只
蚂蚁也不肯踩死那样。”

话落,靖梵阮三人听到是齐齐一愕。

“什么,你是说府内的丫鬟亦兰,她是你女儿?她不只是个自小在府里长大
的弃婴吗?”阮公渡待他师弟话毕,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在靖梵两人想来,石公山那叫亦兰的女儿不知究竟有什么道行,竟可教流民
营的核心人物的靖岳两人“生不如死”,想不到对方仅仅是个丫鬟。

“哎,说到她母亲,你们必然有所耳闻。”石公山话里隐然透出一丝傲然,
“她就是二十余年前已然名倾南方大陆的歌妓兰芮卿。”

靖雨仇倒没有听过兰芮卿的名字,但见梵阮两人乍听这名字时,均露出少许
艳羡之色时,想来对方不仅是大大有名,而且必定是颜色动人的尤物。

“当年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我医愈了她身体的一个怪疾,借此我得到了一
亲香泽的机会。她举手投足所生出的万种风情都令我痴迷至深,那段日子是我有
生最幸福的时光,但也由此陷入了我毕生都不能一刻或忘的憾事所带给我的苦痛。

“后来她肯为诞下一个女儿,却怎么也不愿意我为她落籍。

“再后来——你们也想必知道了……”

“听说是随一个梵僧西度去取歌诀曲艺了——”梵人松插了一句。

“哼,什么歌诀曲艺,说到动听。那淫妇还不是迷恋上那梵僧贼秃的床上工
夫。”比对起话里透出对梵僧的恨意,靖雨仇那点恨仿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大不
了的事。

“我养亦兰那丫头本非安什么好心,亦非思着那贱人,只是想她到五六岁左
右卖到散花榭,好折辱那贱人,谁知产下亦兰不到两年,她便——

她走后,我本应更恨她,可是不知怎的,我却怎么也硬不起心肠来对亦兰—
—“

三人均听得目定口呆,若非石公山自暴,谁可想及以他凶残之盛名,竟然会
有这么一段令人同情的缠绵往事,若人都怀揣有几副面具的话,那石公山现在展
露在众人前的,无疑是他未萌天性中最真挚的一面。

“我说呢,你怎么对一个小丫鬟琴棋书画的那么着力持护着她,还当你对亦
兰那丫鬟有什么特殊感情,诸如恋童——,哦,不是,原来是还深刻的想着兰芮
卿,这点只看你为亦兰取的名字便可知道——”见石公山瞪来的一眼,口不择言
的阮公渡慌忙改口,“那亦兰是否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呢?”

“哎,我想,可是却不敢,怕污了她纯白无瑕的心灵。”

石公山又叹了声,显然阮公渡这一问又触及了他的痛处。

“梵师兄舟车劳顿,肯定是听到不耐了,适好我们须养足精神,以应对今晚
的行动。我去打坐一会,你们要不要一起来?”说完,石公山长身而起,不理正
听得津津有味的梵阮二人,径自往洞口行去。

事实上,靖雨仇亦是听入了神,待石公山隐没在石洞后,才醒觉到天色已不
早。

恍然间,他才想起石公山说让他“生不如死”这话实现的可能性,石亦兰的
乖巧从阮公渡的神情话语中可以得到证实,如此合人眼缘的她有极大可能被红尘
留作贴身侍婢,设若她真有那么一点坏心眼,那真是防不胜防,虽然石公山把她
说到那么好,但能防备着点总比事后悔恨要来得好;得尽早赶回去知会红尘他们
此事,以备不虞。

加之,他也被兰芮卿这对母女勾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石亦兰究竟是如何一
个样子,或许亦可从中窥到点滴她母亲兰芮卿久负盛名的艳色。

靖雨仇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借此缓了缓因久不动而有些生麻的身体,才依着
原路朝云石城方向掠去。

※※※※※※

云石城城外驿道。

无奈下,师捷着部下去动问云城百姓,这应不属扰民罢。

在他们离开前,师捷学着其上司岳红尘的语气吩咐道,“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你们,记着多问些人,然后回来向我回复上那分毫不差的唯一正确答案。”

谁知,他们动问的人越多,得到的答案越是驳杂,指东道西的有之,答以不
知的有之,又有些怕惹事的一见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径自朝自己走来,还以为自己
哪里得罪了他们,纷纷避走,结果惹来不明所以的百姓竟相效尤;更有些别有用
心的人乘乱大嚷,“抢劫啊——”顿时,城外这片渔市乱作一团。

哭笑不得的师捷见此情形,慌忙喝止了部下试图作出的追赶解释又或抚慰的
努力。被勒令回来后,他们和其上司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相对茫然,不知是该两
道择其一来试试运气,还是回去向岳将军请命多加派些人手,反正人也丢大了。

正在此时,一位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着一身庸俗华丽的绸服,手摇骨扇,
笑嘻嘻的朝他们走来。

苦闷之极的师捷一众心情正坏到极点,这公子哥的表情落到他们眼里,登时
显得恶形恶相之极,那还不以为他正是适才为他们添乱的人。

师捷见这年轻公子还未完全离开市区,为避免事态扩大,他止住了其部下的
异动,下了马朝对方行去,然后苦忍着心头恶气,并换了副他自以为能作到的最
具亲善力的表情道,“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在下有件事,还望兄台赐一二教。”
在遇见岳红尘前,从不懂客气为何物的师捷早在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
遍,事实上,他也是因此点,一直待在百户上久不得升迁。

“师将军,好说,好说……,在下——”尚待说出名字的他被师捷一个健步
欺到身边,待见他脸色不善,惊慌下欲喊出什么似的,早被对方一把制住哑穴,
然后强迫的把他推至远离市区的驿道。

师捷向那些正摩肩擦掌的部下打了个手势,待他们会意的围了过来把他们拥
在了中间。

师捷右手一吐一缩,在对方还算得俊俏的脸颊上横竖来了两掌,那公子哥两
边脸颊立时高起,嘴角亦溢出一丝血迹,扑的一声跌坐在师捷数尺前的地面上,
尚未反应过来,稍出了一口恶气的师捷复掠步到他跟前,一把抓过对方胸襟处的
衣服,此时双方的身高差距立时显露出来,那公子哥被师捷扯起得以脚尖点地,
直到被拉到勉强能平视着师捷压着自己不足三寸处的眼睛,才听到对方恶声恶气
的道:“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有片刻的迟疑和阻断,若我觉得你说谎的
话,你该意识到那种后果。”师捷拿眼看了看站在他们外围的一众义愤填膺的部
下。

不待自己开口,师捷便一把松开他的衣襟,猝不及防下,他登时再一次跌坐
在适才被拉得直立而起的位置上。

“你叫什么名字?”师捷显然是精于问话的高手,因为人的心理很奇怪,一
开始说了实话,会习惯的一直说实话下去。

“散—临—风——”显得有些气苦的他一阵一字一顿的道。

待他见到师捷听到这名字时,神情明显愕了一愕,没有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而是目光灼灼的在他的脸上来回巡视。

此时,他虽不知对方是否已认出自己来,但至少知道他还记得自己这个自小
的玩伴。

散临风抹了把嘴角的血污,摆出一个气苦已极的表情,“师捷你这天良丧尽
的王八蛋,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呵呵,果真是你散老弟啊!你老爹还在开妓馆的勾当吗?你们看,难怪怎
么瞧着这么猥亵,穿着又这么俗气:一看便知是在妓院出生长大的不良少年。”

“果真?难道说你一早便认出我来了,还这么对待我,亏我还好心想指点你
一条明路,免得你被你那美丽的女将军漆了脑袋当尿壶使;看来是我多心了。”
散临风自知无力在武力上胜过他,只有在言语上毫不客气,说着作势欲走。

“哈哈,不愧是我师捷的好兄弟。来,我们边走边走。”

师捷听到散临风这番话,登时大喜过望,浑然不顾对方的粗鄙言辞,反有种
一种异常的快意,仿佛回到了少时在漂陆城和散临风等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

散临风当然并非真走,毫不客气的飞身上了师捷让部下空出来的马匹。

两个故友多年不见,此番异地重逢,自是说不出的高兴,彼此又斗了番口,
话语才回到正路。

“看到那片夹在两条驿路间的密林没有?”散临风用手向前指了指。

“难道他们知道我们会去追击,自知躲避不及的他们并没有逃远,而只是暂
时避在林内,待我们忽视过去,他们才好连夜逃路。”

“不,他们依然在逃,只不过不是借驿路,而是借林路罢了。”散临风看到
师捷自作聪明的装作一脸恍然过来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什么,据我所知,这片密林虽然不大,却是南方大陆典型的雨林之一。林
内怪树、藤木丛生,根本不可能有路的。即便想临时劈出一条路来,也很容易迷
失方向。”

“林内虽然没有陆路,却有河道。云城商会的高级人员会借这条河逃往临近
漂陆城,而其他低级司职人员则大大方方的从驿路逃去云城和漂陆城间的云城三
镇。”散临风不理师捷一众听到呆子一般的模样,继续往下说,“据说,这条河
道是帝国伟大的旅行家僧一行发现的。说起僧一行,数个世纪以来,人们只知他
是一个杰出的旅行家,其实,他还有一个十分隐秘到连大武皇室都茫然不知的身
份——帝国南方大陆联盟商会的都房大人。这条河道载于僧一行秘而不传的《自
然札记》中,仅限于商会的数个核心人物与知。至于为什么没有见于他那本经典
著作《帝国地志》,有人说是《札记》的流于小道的风格与大武皇家所要求的正
统、大气、典雅”三一律“不合,我却觉得这是他的私心所在。”

“这么隐秘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听到一楞一楞的师捷好不容易找到一
个能够接口的话题。

“嘿,要知道,在青楼楚馆,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嘿,你明白了——”师
捷话语中隐然含着一丝傲意,却没有说得很透。

“完了,那岂非他们早逃远了?”师捷此时只关心他的上司派下的使命,见
散临风没有细说,也没继续追问,他知道,以散临风老爹在漂陆城开的散花榭之
盛名确有这种侦知对方隐秘的本事。

“不用那么快作结论。昨天我来云石城的时候,我特意进林内探了一番。可
能是经久没用的缘故,以前用过的木筏早已糜烂不能用了,以这点而言,他们必
得重新造筏,以雨林树木的坚硬,这够他们折腾一番了;假设他们还是第一次入
林的话,那我们就可更乐观了。”

打话间,他们一行已抵达了这片雨林外缘。

“就这儿了。”散临风执马鞭的手向一处林口虚指了指,然后纵身下马,身
手也颇见矫健,然后把马系在林外的一棵树上,才当先一步向林口行去。

师捷一众也随后落马,学散临风般系过马,然后踏着后者的脚步没入林内。

散临风知道雨林植物超乎一般人想象的强劲生命力,返身向身后师捷要过一
把刀,掣在手中。

果然,昨天才践踏过的林路,已然逐渐回复到原生的糙粝状态,攀缘的藤蔓
在隐约可见的人为断残痕迹中努强悍的延续着它野蛮的生命,相信不需两天,便
连最后一丝痕迹也可消无了;树木上斫伐的伤痕已然完全愈合。

越是接近林木深处,雨林越显幽暗。林内浓浓的水气从师捷等人的铠甲中渗
进去,不一会便把他们的里衣打得精湿。

保管体质稍弱的人便经受不住这种折腾,所幸师捷一众都是行惯军旅之人,
体格强悍非常。师捷着意的望了望行在前面的散临风,只见他亦是精神抖擞,丝
毫不惮林内的湿寒,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这小子倒也非完全是表面上的纨绔模样。

忽地,斫伐声和话语声隐隐从不远的左前方传来,师捷等借此知道,他们终
在那些商人离开前抵步雨林河口。


第十七章踏夜寻芳

云石城城郊雨林。

师捷一众随散临风左转右折了一段林路,忽地发现从雨林前面的豁口传来一
丝亮光。

师捷那众部下出了豁口后,像是寻到宝藏般发出一声欢呼,散临风和师捷对
望一眼,均看见彼此眼中的欣喜之色。事实上,这条幽幽漫漫流淌于这片雨林的
河道,在不知情的人看去,实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散临风虽然是两度抵达这里,
心里的欢欣却与第一次实没多少分辨。

不足一丈宽的河道,却像是深得不见底似的,河面上不象雨林陆面般散落了
层厚厚的败叶,想是借水流淌到下岸去了,只有一些季节性的水草漂游于水浅处
;诸多不知名的昆虫静静倒悬于河面,偶然不经意发出的一次学人类般四足跃张
的呵欠,让人清晰的感应到它生命的原始印记。

河口处略低于林地,从师捷一行的视角看去,河道的首尾两端都没进泥土里,
既看不到河源,亦看不到河尾,给人一种无始无终的感觉。

难道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样,陆面下有地下河又甚或地下湖的存在吗?

在河口的位置,照散临风说,应是云城商会的三个高层人物正一心想把想来
是才扎好不久的木筏子放下河道去。

那声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好象把他们吓了一跳,而从他们仰首向师捷等望来一
脸愕然的表情看,显是对他们不速的造访意外之极。

“你们是什么人?又怎么会知道这条河道的存在?”三人一律的体格健硕,
其中一个以绸白丝巾裹头的问道。

他们打量了眼师捷一众,脸色微变,不知是因从他们的盔甲和衣饰上认出了
他们,还是因他们竟能寻路找到这里来。

师捷踏步上前,凑着河道猛力吸了口比林内其他林地要来得新鲜的空气,才
好整以暇的道,“诸位东主,林中湿气寒重,敝上岳将军为着诸位‘娇贵’的身
体考虑,特命小将护送几位回府。你们要是乖乖合作的话,我师捷——流民大营
左千户,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动你们半分。请罢!”说着侧身作出让路的架势。

散临风当听到“娇贵”一辞被师捷置换到这三个大男人身上,忍不住的笑了
出来。事实上他们身上实没有丝毫“娇贵”气。

大武特别是南方大陆的商人被称为“行商”,这是因为他们特别重视远行,
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行者的风范,事实上,据他
所知,这种风范始于大武盛时旅行家僧一行,到了他们的身上,已然默默绵延迢
递了数百个年头了。

脚力稳健的他们已习惯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帝国商机和追寻前人的步履。

他们除了双鬓染了少许星星白白,与时俱增的岁月在他们身上并没有留下太
多的痕迹,浑身上下没有显出半分苍老,反具一种昂然的姿态。这为大武尚武风
气之普遍,亦为大武“行商”这一名词作出最好的注脚。

依据他的推测,这三人应是云城商会甚至是南方大陆联盟商会的核心人物,
但他们的穿著却没有应有的华丽,一身粗布衣物,洗静、而略无捉襟见肘的局促
感和狭气,连一抬头都夷然不惶,颇见大家之风。他们不禁奢华,只从他们手下
的衣着便可看出,而自己却谨然恭从前人务实从约的行事风范。

三人对望一眼,顺从的站立了起来,往师捷让出的林道行去,在经过师捷身
边时,气势陡然一变,同时以一记拔刀式掣出别于腰间的短刀,分从不同的角度
向师捷攻去。

师捷对他们这一手显然早有预计,一个巧妙的旋身,让他们都扑了一个空。

他们显然没有料及师捷早防及他们猝起发难,正待变招,师捷已双手连点带
劈,数个回合间,就把他们手中的短刀击落于地,招式干脆利落又显得从容不惊,
引得其一众部下像市井无赖般纷纷击掌喝彩。

三人还想拔出挂于背后的长刀时,忽见师捷厉目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寒芒,
自知不敌的知道再打下去亦是徒然取辱,颓然一叹,已经来到手里的长刀顿坠于
地。

刃口隐现豁口,想来是雨林中顽固的林木所致。

※※※※※※

师捷一行护送三人回到云石城时,日已西薄。他们被斜照拉出的长长影子散
落在城外身后的驿道上。

座下的战马迎着日落昂然前行,显然这种轻松悠闲的旅行对它们是合适的。
比对起来,其背后被拉到瘦长影像则显得有些令人不敢恭维,让人很容易联想到
上古绘画大师毕加索的那幅战争杰作《格尔尼卡》,在变幻不定日落的透视扭曲
下,既有画中那匹被刺伤得昂头张嘴、发出悲鸣的战马影子,又仿佛画间立于一
位因痛丧爱子而悲痛欲绝的母亲身后发出狰狞恐怖笑容的牛头。

这便是一种战争的预感吗?

田野间自早忙碌的身影,这时已大都离离落落的荷锄携影,往各自家的方向
行去,他们为图方便,也不走驿路,在阡陌间自得其意的寻着往日惯走的足迹。

渔市早已清落了,只余三两个人在清理一天的残迹,为明天照常行市留个好
彩头,以免被渔腥味冲散了早起的好心情。

※※※※※※

岳红尘闻讯从近城门的一座塔楼下到城外,见三人从师捷着士兵让出来的马
匹上下来时,嫣然一笑道,“久闻行商盛名,现见三位东主行头如此简陋,不会
连逃跑时亦要作徒步穿行的罢?”

三人愕然,方待说声“岳将军真爱说笑”,岳红尘已话语一转,“呵呵,一
路上,我手下那众粗人没少得罪几位东主罢——呵呵,没有?没有那我就放心了!”

“尚未请教三位东主的高姓大名?”

“岳将军客气了,老夫沈客白,现任云城商会讵子,这位是尹魄尹兄,这位
是费一旅费兄。不知岳将军有何见教?”三人均以巾裹头,独他裹的是红绸,不
知是否身份高下的识别。

“见教说不上。沈东主几位一看便知是大武行商的佼佼者,岳红尘冒昧把诸
位请来,只是想听听几位东主对我们流民营有何风评。”

微微愕了愕后,沈客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是对着一般人,岳红尘此问显
然有些让人不着边际的感觉,我乃一介商人,你流民营好坏关我什么事;更有甚
者,没有听过此义军的人或会以恶语反加诘难。因为以大武帝国之大,未尝听过
偏处一隅的流民营有何希奇?

沈客白见眼前这位言行间毫无拘泥又或脂粉气的女将目不斜视的望着自己,
显是在期待着自己的答案。他便明白到,岳红尘是以非常人来推崇自己,于此亦
可见岳红尘过人一等的手段和不拘常规的识见。

沈客白复掠过一丝赞赏之色后才开声道:“流民营有将材出色如岳将军者,
必然大有可为。”短短数语,既抬捧了岳红尘,眼里闪过的赞赏之色亦可看出他
对流民营前景看好非是一般敷衍之语。

“岳红尘一介泛泛女子,哪里当得起沈东主如此厚誉,流民营聪明特达者八、
九十人,如红尘之比,那就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了。”岳红尘自谦了数语,便
遵循想好的思路继续她的话题,“据我下午对东主粗略的调查,沈东主数十年来
久居云城,对云城想必有着同一般人很不一样的感情罢?”

“哎,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使然,适才回城时,看到泊在元江岸边如云舸舰,
竟然感觉不出一丝兵凶战危的味道,反出奇的生出一种憧憬之想,仿佛时间一下
子回到了数十年前般,那时的云城作为帝国有数的航道,实是繁华无比,与此时
的萧条判然两别。”沈客白的目光落在江外的夕照边。

“既然如此,几位东主若连水源军都可容忍,为何一到流民军入主云石城,
便要弃之不顾呢?”岳红尘直视着对方,连话语间,也不自觉多起来一种咄咄锋
芒。

“岳将军既知我们讵子对云城的深厚情感,又何出此言?如果你知道这数十
年来,沈东主除开在商言商外,不理风云如何变幻,从未有离开过云城,连暂时
避往它处都不曾。”那位被介绍为费一旅的开声道,声音中透出几许以他的修养
不轻见的火气:显是怪岳红尘以“弃之不顾”一辞来形容他们,或许在他们的概
念中,这辞便等若指责他们背叛了某一祖训般严重。

这惹得对他们有所求取的岳红尘慌忙道歉。

“在将军入主云城前,漂陆城新任苏城主曾数次派人力邀沈东主把商会移去
漂陆城,但沈东主因对云城寄情之深,一直悬而未定,这次城头换旗只是一个契
机罢了,与岳将军无关;另外此前,据我们的情报,入主云城的并非是现在的流
民营及岳将军,而是梵人松,而我们沈东主与梵人松有些不足为人道及的恩怨。
这样说,岳将军明白了没有?”尹魄怕两人尴尬,便居中调停起来。

※※※※※※

靖雨仇赶回云石城时,城门已关。

这岂能难倒他,靖雨仇朝四周打量了一眼,然后拣了个僻静的角落,略使身
法,高逾五丈的城墙在他脚下一掠而过。

为了不惊动岳红尘加派出巡哨的城卫,靖雨仇在夜色下的屋顶鬼魅般纵掠闪
移,往云石城城主府邸方向奔去。

城卫一波让过一波。

不想红尘这丫头这么有警觉性,显然是怕城里有魔门残余势力捣乱。但若是
她知道来的是武功高明如梵人松诸人,她便会发现凭这些城卫的灵觉和身手别说
发现不了对方踪影,即便发现了,也挨不到对方一袂衣角。

转过城西商贾毕集的钟鼎西大街,城主府便近近在望了。

令靖雨仇奇怪的是,钟鼎西街初起的晚灯一反往日的寂静和幽暗,反比平时
亮出许多似的,凭添了不少生气。

想时间无多,还是赶紧找到红尘再说罢。靖雨仇蓦地加发力速,掠上隔了一
条足有十数丈宽、恰与钟鼎长街纵横相错的云城大街的城主府邸。

盘桓在云城的数天,他和羽然真珠曾两度来过这里,当时为了探寻阮公渡等
水源军的高级人物,他把这里的前前后后转了个遍,因此他对这座府邸并不陌生。

阮公渡的这座府邸并不很大,更略无梵人松府邸的气派。若非府外挂着城主
府的牌匾,不知情的人最多以为这只是一座富商房舍,而象这样的宅地,钟鼎西
街比比皆是。

府邸由前庭、居于中间的议事大厅和后院六七个独立的院落构成,院落间以
拱道相连,其中以正中的那个尤大,且有三层之台那么高,应该是以前阮公渡平
日居止的宅院。

从靖雨仇这个方向,主院落和其他偏院隔了一个大花园,很难直接逾越过去。
待踏足于屋脊边缘的瓦面,他才飘身而起,借右边的一个偏宅,觑准主院落的露
台掠去。

露台外面是个大花园,三座凉亭品字形在园心,中间是个大水池。一条大道,
穿园而过,到了水池分作两条绕池而去,再汇合成一条通往城主府的主院落后门
的长石阶。

靖雨仇迅速移动,穿过露台的小门,先伸头进去看了看,才闪身进去。一条
长廊往前伸展,两旁各有一道大门,尽处是另一出口。

长廊的墙壁上镶有一盏烛台,蜜烛芯子已熔过四之有一,烛芯的顶端结成一
点碳黑色,由于吸不起蜂蜡油脂的缘故,结碳处不时发出一声轻响,爆出朵朵烛
花。

烛台旁还置放有一把染上不少浮烟的烛铗。

按一般人家说,此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如果有夜市的话,精力富余的人
可以到外面稍事转转,而天明还得早起的呢,也就早早休息去了。

靖雨仇在主宅院打了个转,竟然没有发现有哪一厢房燃起了灯,红尘竟不是
住在这里。

以往岳红尘在这个时候都会作些什么呢?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丫头,现在成了
流民营的领军将领,是会更疯抑或会为维持将军威严,而稍加收敛呢?

靖雨仇默运起胎息心法,察查动静,蓦地心有所感,迅疾来到长廊的另一边
出口,直朝左侧外缘一个偏院掠去。

疾行在屋檐间的靖雨仇发现除了刚才主宅院偏院外,府邸的前后院落都掌上
了灯,居中偶尔传来丫鬟们轻碎的脚步声。

甫登上心中有所感应的偏院二楼,便径奔亮起灯光的东厢而去。烛影摇红下,
一个女子凭几剪烛的倩影静静的烙于窗花纸上,靖雨仇纯凭感觉,想也不想,便
那样推门而入。

才踏入房,方发现这位仅是背影便那么动人的女子,仅作一丫鬟打扮,显然
不会是他错当的岳红尘,正待依原路退出,对方娇声低唤了声“小姐”后,已然
转过身来。

靖雨仇在她略为惊慌的表情化作惊叫前,已掠步到她的身前,并以他素知对
付女人最有效的无赖方式,吻上了她的两片微微翕合的唇瓣。

登时,那女子未遂的惊叫在一阵轻柔的挣扎后化作几许叹息,合著少女的齿
榴香,一并溜进了靖雨仇边柔柔啜弄她小舌的大口。

靖雨仇拥着她瘫痪无力倚在他怀里、香喷温热的肉体,边空过一只手来接过
她手上正欲滑落楼面的烛剪,悄然放回临近的几子上,心想用什么办法让对方信
任他而不囔出来呢,当然他或还有一个教她不能出声的办法,这便是点出手点昏
她。

但若他所料不错的话,适才这个女子低呼出“小姐”应是岳红尘无疑,这样
一来,不想惊动他人的靖雨仇要找到岳红尘的最佳办法莫如由她口里说出来。


第十八章剑拔弩张

当武冲的那句“七弟,你收赫连铁树为徒,是当他足以传承你的衣钵,还只
当他是一块你或可以借此登上天下之尊的踏脚石呢?”令在场的众人均为之一愕
的时候,陆文夫以为武冲会借机向他出手,他却仍神定气闲的站在原地,负手望
向天上此时显得又大又圆的明月,眼中射出傲人的神采,仿佛要向天月争几分光
辉似的。

“师尊对我的感情天地可鉴。武冲,你妄为一国之主,竟出此下策,想来离
间我们师徒间的感情。”赫连铁树自知自事,武冲这番话的确很厉害,若是对不
知情的人,实透出很大的蛊惑性,但以师尊的气度和为人,他岂屑于做出如此下
作的事?

赫连铁树也是智勇兼备的豪雄超迈之人,他知师尊此时绝不宜说话,但对武
冲的说话,又不得不避谣,否则还不知会对军心产生出什么严重后果来,是故他
及时出声,对武冲直言相斥,出言时亦毫不客气。

“皇兄,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以数千御林军困我于落日楼,想不到十年后的今
日,我们易地相处,这是否造化弄人来着?”陆文夫对武冲的话有那么一小片刻
的失神后,马上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语气也是那么的轻描淡写,没有露出丝毫仇
恨即可得报的快意或激动。

“哎,相见争如不见啊!为什么我们兄弟每次见面都得兵戎相见,你争我逐
的,呵呵,好象自小时便是那样,这是否你说的造化弄人呢?”武冲毫不理睬赫
连铁树,自顾自的凝注于陆文夫道。此时的他虽然面对千军万马,亦是一副睥睨
天下的姿态,更无一丝畏色,仿佛“率土之宾,莫非群臣”是他人生信条中永不
可更变的铁律一般。

“对了,七皇弟,傅真去世前为你诞下一个可传家风的女儿,她如今已然亭
亭长成,音容宛若当年的傅真一般,你想否见见她呢?”武冲抢在陆文夫前开声
道,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

“哼,武冲,我劝你别废心机了。若是换作当年的我,或会相信你的鬼话。”
直到此时,陆文夫才失去了素持的淡然处之的言事口吻,显是武冲这番为他设计
的话让他的情绪出现了不小的波动,亦使人觉得,武冲口中那名叫傅真的女子才
是他当年最大的恨事,只看他以武冲之名直呼对方即可见一斑。

“皇兄啊皇兄,为了对付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当年你为什么不使出来,
那样或许我便会束手待擒了,而你亦或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等众叛亲离的地步。”
陆文夫长吸了口气,激动的心情瞬即平复过来,口角却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来。

武冲似作为对陆文夫那丝擒于嘴角讥笑的回应般,洒然一笑。

“你可知道,我本绝不会蠢得往这里站,好作你们唾手可得的箭靶。哎,不
理你信否,在跃出楼外前的一刹那,我忽地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傅真在天之
灵是在注目着我们的,我便知道你绝不会令士兵那么做,因为那样,你便没有资
格想着她。”武冲边说边若无其事的向陆文夫一行站立的位置缓缓移近;神情依
然是自入场来便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仿佛在这寥廓的长野间,只他一人独语般,
“而我当年已觉亏负她许多,现在既当着她的在天之灵,我又怎忍心骗你?何况,
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话落,他环眼望了眼压在场中的兽人武装大军,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角弓兵银
色的箭簇上,烂银的白光在火把的映照下多了种动人的层次感。

赫连铁树等均露出一脸的戒备的神色,紧盯着武冲移近的脚步;而陆文夫则
不为所动的冷冷看着他。

“武冲,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了?战与不战,一言可决。”

忽地,恰在陆文夫吐出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字的尾音时,武冲倏地提速,以快
至超乎一般人肉眼所能逼视极限的速度向陆文夫迫来。

天下武功招式虽然数不胜数,但皆不外拙重和轻灵两派,就一般而言,前者
更适于以不变应万变和气势的凝聚;而后者则偏胜于速度以及招式上的灵变,因
此守拙返真的道家重视养静守气,而反其道而行之的魔门则以诡异无伦的速度偏
长,瞬息万变。

可是武冲此时击出的双掌则气势速度兼具并重,掌影漫天中,陆文夫亦暗自
心惊,以他之能,竟一时也难以辨出这千万掌影中哪一只才是武冲的本尊真身。

抱元守一,陆文夫倏开倏合的双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亮光,在武冲的双掌
击实他脸门前,他终于出招,双拳迎上,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招,实含着精妙无
比的变招,速度和气势均丝毫不逊于武冲。

月静风止,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观看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
交锋争道,生怕疏漏了每一个最小的细节,虽然眼力不高的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
一些流光幻影而已。

场中守护于每一个环节均是针对武冲而设的战斗第一线的弩兵亦是看得目眩
神迷,能征惯射的他们在平时对敌时绝对不会有半分的手软,此时却只是略略保
持了架弓的模样而已,已不复有对阵时生死立现的强大气势。

而眼力高明若赫连铁树、容与者则微微露出少许不解,因为武冲一上来便以
无能胜败的招式与陆文夫硬撼,除非他能够速胜,否则时间一长,气势衰竭下,
在现今群敌环嗣的情景,纯粹就是自取败亡。

然而身在其中的陆文夫却有着另一番感受,他本以为他的双拳已封死了对方
的所有的进攻路线和角度,岂知甫一接触,便大感骇然。

脸色也随之微微一变。

原来他虽然准确的判断出武冲的拳势,但当他的双拳印在武冲看似充满一去
不返、气劲惊人的双掌时,却发现对方的掌劲虚实难测,适才的漫天掌影亦随之
迅疾消退得无影无踪。

陆文夫暗叹声“失策”,想变招却已然来不及,惟有放弃守势,反守为攻,
仍而此时,武冲却一变上来时以实击实的格局,不去与陆文夫缠斗,仅是一沾即
过,摆出一副游斗的姿态来。

忽地,他滑过错身而来的陆文夫,纵身向容与疾速掠去。

在后的赫连铁树和星原见武冲摆脱陆文夫后转身去击杀容与,想都不想,都
迅疾迎前夹攻武冲,采取的都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的策略。

陆文夫脸色再变,谁可想及武冲的武技竟强横到这等地步,可在与他——同
是宗师级武学大师陆文夫——不容丝毫分神的比拼时,仍有余力转身去对付容与。

待他再变招时,耳畔已传来容与的惨叫声,不想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以“儒将”
而弛誉的他却非武冲一合之将。

原来当容与心神皆醉的沉浸于两人的比斗时,忽然发现武冲掉头向自己迫来
时,骇然下心神皆失,加之对武冲充满畏惧之心,这下更是不济,这帝国绝世名
将竟然未过一招,便告重伤,既而失手被擒。

陆文夫拳劲暴涨,把武冲罩在风源中,务令封死身在其中的武冲所有退路,
好迫使他不得不与赫连铁树两人交上手。按陆文夫想,赫连与星原两人虽然对武
冲无碍于事,但却或可为他争取到一线追及至武冲身旁的宝贵时间,继而在武冲
提升至最浓烈的气机因击杀容与而必然出现一滞的一瞬间,以迫武冲与气机恰好
升至顶点的他硬撼,岂知他最后还是失算了。

首先是武冲的武技已然扳登至先天之列,意随心转,气机如环之无端,竟然
无有衰竭之势。

其次则是赫连与星原这两人并没能阻碍气势完足的武冲片刻时间。

武冲挟起擒获的容与奉若无物般,先后以双肩撞飞从两胁欺身而上的赫连铁
树和星原两人,本想借势越过兽人武装的阵势,便夺路而逃。

他却没想到赫连铁树亦是反应至快之人,稍稍平服武冲一记肩撞而导致的气
血不稳后,立时取出挂在大背后的金弓,右手凝气运力一振弓弦,清晰的金属鸣
响声登时引来兽人武装数以千计的弩兵的回应,一时弦惊于野。

这一瞬间凝起的强大气势令武冲不敢冒动,苦笑一声,武冲便以刚抬出去的
左脚为轴,双掌反身向适适近身袭至的陆文夫迎去。

赫连铁树则趁他们交手的当儿,把向前伏于藏星楼两侧与后翼的弓兵一并调
到前阵,从而形成一个以武冲为中心的阵势。

同样是适才的那虚实难测的一招,武冲仅是虚晃了晃,便与此次象早防到对
方会出此招般、而打出以虚制虚策略的陆文夫错身过去,继而在他缠身上来前,
以手为剑,在他与陆文夫间的空地上圈地一划,便把陆文夫凌疾的身势生生阻在
原地。

武冲哈哈长笑声震天而起,状似欢愉之极,浑然不顾嘴角溢出的一丝血痕,
意态豪雄的道:“待我惩治过叛徒,我们再动手亦不迟,又何婆妈之有?”

陆文夫在武冲身前十丈处停了下来,凌厉的目光向武冲射过去,心下却知道
在刚才说来只有刹那光景的交锋中,自己处在了下风,不过他却不会认为自己比
不上对方。

直到武冲能在自己全力向他攻去,而他仍可摆脱他的攻势的那一刻,素来自
负的陆文夫才明白到武冲在武学上实有不输于自己的天分才情,不想这位皇兄在
打理繁忙政务之余,竟可领悟及父皇穷其毕生之力亦未能窥其玄奥的“太虚无为
剑法”。

据说,这一剑法是传自上朝北国的武学经典,与“天雷剑法”并称天师道
“风虎云龙双剑”,均藏堂奥莫测之机,俱为天师道镇国之宝:“太虚无为剑法”
自从为大武觅得后,历来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但素得父皇宠爱的他从前者
口中得知,该剑法招式上仅有五招,但在招式上与“天雷剑法”一样,均秉承了
天师道的玄易之理,每一招均繁复无比:据闻,当年其创始人“道帝”张耳在位
时,为同当时“仙道不可证”的舆论相争,他便放弃帝位,既而穷其毕生悟成此
剑,终凭此剑得以御剑飞升。

该剑法第一式“万骨枯野”与第二式“千里杀将”暗含为追求功名而不惜
“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意,据父皇说,招式霸道无比,但据他的理解,此两招实
有道家为追求仙道而入世修行之意。

第三式“百无一用”与第四式“十室九空”则为道家的修行终由入世转为出
世;第五式亦是该剑法中最后一式“一剑飞升”则是修行终证得正果之意,据闻
这式剑法自从道帝刘安始创以来,还别无他人修至这层境界。

在适才的交锋中,武冲便是凭借此剑第四式“十室九空”暗藏的神鬼之机屡
屡突破了他自以为算无遗策的招路,然后以第二式“千里杀将”轻而易举的擒获
了容与。

“好!恭喜皇兄终悟通了可达天人之道的‘太虚无为’剑法,不知待会坐化
飞升时可需小弟助你一臂之力呢?”想及此,陆文夫猛然断喝了一声;最后两句
说话却是语兼双关,在外人听去,自是以为陆文夫因屡屡处于下风而生出必杀武
冲之心,故语中充满了生死相争的意味;其实此语当有试探武冲是否悟通了剑法
中最后一式的努力。

武冲将全身穴道悉数被封住的容与掷于身侧数尺外,这位素来以儒雅风流着
名的帝国名将现在看去五窍溢血,形相可怖之极,但仍可看出生机尚存。

“七弟,你高估我了。”武冲无由的苦笑了声,不为陆文夫曾与闻过、且看
去对此剑法有相当的熟稔而生出丝毫的讶异。“我在此剑上的修为仅止于前四式
而已,至于第五式我虽然烂熟于心,却终未能有所突破,哎,枉我自负一生。”
话至最后,语气中竟有不胜唏唏之慨。

武冲语罢,从怀里揣出一本扉页已见枯黄的纸笺,向陆文夫扬了扬,然后缓
声道,“这便是剑笈秘谱。七弟天资异禀素高于我,不妨拿去看看,或会另有造
化也说不准,看完,还不还我均不打紧。”说着,不待对方开声,便右手一扬,
这本对一般习武者而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谱已然向陆文夫翩然飞至。

武冲这一掷在外人看来,实是平凡普通之极,换了武冲来使,亦最多是气势
足一些而已;但在陆文夫的眼中,他却知道,武冲借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掷,已
然开始向他出手。

武冲这扬手一掷,无论是出手的力度和角度,又或拿捏的时间,实巧妙至巅
毫,真是“何婆妈之有”?

武冲见陆文夫若有所思的模样,会心一笑。

陆文夫借这一笑,同时领悟到对方的这一扬手除了其表层的意象外,还含有
一个深层的寓意,即是智量上的较计,这一战再非是停留在两人上的旧怨那么简
单,更代表了两个修道者在踏往天道途中的一个心灵测试。

以他陆文夫在武道上的惊才绝艳,累年下来,已然踏出一条步登天道的独有
之路,设若他对这内蕴天道之秘的“太虚虚无”剑法动了丝毫觊觎之心的话,武
冲便可据此判断出对方修为上的深浅,从而定下击杀对手的最佳策略;即便武冲
无能击杀自己,他亦为自己埋下了永难登步天道的灾难种子。

因为就是这一小会的动心,便足可使自己苦行多年的修为前功尽弃。而在天
道的修为中,每个修道者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段艰辛历程,设若途中有所旁骛的
话,到头来势必得不偿失。于此可见,武冲的行事风格确非常人所能猜度,好一
个“何婆妈之有”。

“哈哈,皇兄有心了!小弟才浅德薄,愧不敢受!”说着,陆文夫使了个精
妙的手法,把近在眼前、俯身即可抄于手心的《太虚无为》剑谱依原路推送了回
去。

由于两人用力至妙,纸笺一往一返间竟然划出两条清晰可见的轨迹,令大家
感到惊奇的是,两人划出的清晰轨迹,竟然合得丝毫不差。

而更令众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陆文夫竟能够在武冲的轨迹消逝前把它重新
连上,就若一枝离弦羽箭在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后,又依原来的弧度复返回到开弓
者手中一般。

而按照一般常理而言,要让一条完整的矢量轨迹以一个一个质点的形式使其
呈现出来,必须有一个条件,即是其轨迹速度要慢,才能出现适才那种效果;但
在众人视觉中,刚才两人的速度又实在快到了极点,纸笺一往一返仅是两眨眼的
工夫。

赫连铁树记得师尊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造成伟大美丽的情形往往是这样,一
件事物在开始的时候引起的惊异是平常的,但是这种惊异却保持不断的增长,而
最后竟然使我们惊叹不已:他现在便生出类似这种惊心动魄的惊艳感。

此时,一道连数以万计的火把亮光亦不能掩去的白光从夜空划过,待众人纷
纷仰首望去的时候,一株彗星已然消逝在西方的天角,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彗
尾,有顷,才重归于寂,消融在茫茫的夜色里。

比对起适才武陆两人以书为媒划出的仿若穿透了天人之道的轨迹,场中诸人
均升起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

刹那间,两人已经相互递过了十数招,均是以快打快的格局。

忽地,场外喧声大作,马蹄疾驰的声音震天价般,由远而近。

赫连铁树脸色一凝,难道是折冲关的守兵在其主将容与的缺席下,终要撕破
既定的暂时同盟协议,对他们反戈相向了?


第十九章城下之盟(上)

难道是折冲关的守兵在其主将容与的缺席下,终要撕破既定的暂时同盟协议,
对他们反戈相向了?

想到这个可能,赫连铁树脸色一凝。

不容他多想,纷然杂扰的喝骂声已然近近传至。

赫连铁树终究非常人,只是数息的时间,在他的指挥下,兽人武装一直布陈
于外圆护着重铠的铁骑立刻分列成两翼之势,护住中军的弓步兵。

阵脚方成,数量逾千余的骑兵已然越过前方数百丈外的疏林,在他们近百丈
的空阔地处止住,一时顿成两军对峙的局面。

千余骑兵均着清一色的亮红铠甲,在暗夜下发出灼灼夺目的光芒,配合上战
马独特的马步发出的夺人心魄的声响,心志不坚者,一旦心生怯意打起退堂鼓,
很可能会为军队招致屈辱的败亡之因。

赫连铁树观阵至此,反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赫连铁树失笑了声,若他猜的不错,眼前这支皮相上应
很讨武冲喜欢的骑兵该是他随行保驾的血卫军。

对方声势虽壮,但他有把握在弓弩兵的配合下,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令眼前这
支失于兵种单调、且仅足千数的骑兵全数饮恨于此。

此时,从对方阵中裂开一条道来,两骑从让出的道中并驰出到阵前,随后其
中一骑双腿一挟马腹,振马前策,来到赫连铁树约五十步开外处方才停下,只见
他右手提起马鞭略向前虚指,朝赫连铁树断喝一声道:“阁下何人,敢擅闯我皇
家禁地?我父皇在什么地方?”

赫连铁树闻言立时猜出对方的身份——大武二皇子武信,他凝目望过去,对
方一身衮衣华服,面相上与武冲有六七分相似,却没有继承到后者的高大身材与
不怒而威的气度。不过以他所知,武信这家伙貌似随和,其本人又虽负大武皇城
素著的“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声誉,但仍不如武睿般那么锋芒毕露,其实大武王
朝诸皇子中以他心计武功最厉害,只看他得一向诸子不亲的武冲的宠爱,即可见
其一斑。

赫连铁树正欲开声。

“星…二哥…?”武信的目光忽地不可置信的落在赫连铁树身侧正想尽力掩
盖形迹的星原身上,沉默了半晌,他凝注在后者身上的双目终由迟疑的神色转为
一片大作的厉芒,“星原,你何须藏首露尾?俗话说得好,各为其主嘛,良禽犹
可择木而栖,何况人呢……,我也不来怪你;过去种种,只怪我武信有目无珠。

“去他娘的‘京都四公子’,从今以后,你我昔日的情义就此一刀两断。”
话落,武信撮指成刀,在他那袭华美的袍子襟角上轻轻一划。

当武信划落的一角襟袍无巧不巧的恰飘落于早已拍马来到与武信能对视着站
立的近处的星原脚底时,那闪耀的白光仿佛是武信向他甩过去的霜剑般锐利。

藏星楼下,帅旗遮天,战阵如云,在这一刻,对星原而言,几乎都幻成了一
个名叫失落箭矢的虚无的符号象征。

星原苦笑一声,来时他已想过这尴尬的场面,也想过怎样去应付,但当这一
幕硬生生地突如其至的时候,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长吸了口气,星原终从适才的情绪中回复过来,在这乱世中,有谁能为自己
的命运作主呢。

“殿下,你还是带着你的人马尽快离开这里罢。”弃绝了平时的亲热称谓,
星原的一声“殿下”,其语气之自然而又不失应有的尊敬,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只要你即刻离去,我星原以性命为抵,保你安然无事。——事至方今,我也不
瞒你了,太子殿下预计近日加冕大武新帝,到时候,你在京城的势力会被连根拔
起。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还是有那么远便逃那么远罢——嘿,赫连兄不会怪小弟
有失僭越罢?”星原虽笑得有些勉强,但于此心绪中也不忘主宾之道,可见他一
向冷静和玲珑的处事之风。

“哈哈,星兄弟,你尽可放手而为,你们兄弟手足情深,赫连成人之美还来
不及,又怎会横加阻挠。”对赫连铁树来说,他目下最关心的是能否顺顺当当接
手折冲关,至于其他,他才不想节外生枝,若非师尊与武冲的私人恩怨,甚至连
武冲也可不顾而任之去由。对于这二皇子,留下他既可为武睿的新政带来不稳定
因素,又可作个顺水人情,他何乐而不为,况且他的那队骑兵怕也不是那么好相
与的。

“哈哈,星原你当知我武信的为人的,枉我们曾相识一场。星原,你是否明
知我不会独自逃路,才故意示好于我呢?哼……”

武信话音未落,此时,适才与他并驰而出、而稍堕于后的另一骑拍马上前,
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意气之言。

“星公子的好意,连珏谨代二殿下谢过了。不过我们的安全,不劳公子挂怀,
到是公子能否为连珏开解一存于心头的疑惑?”

一把好听的女声传至星原的耳鼓,声音温婉动人,仿佛在对着自己耳语一般,
不过他却可从别人的反应看出,连珏此语实是响彻全场,两种相异的元素为自十
八年前“卫国之战”后便一直保持低调而显得神秘的她更平添了一种不可思议的
魅力。

连珏一边说话,边自解开绾结一头流苏般的秀发的头盔,当头盔落下的时候,
连珏仿佛要把她神秘外的另一面展露在世人脸前一般,修长雪白的颈子不经意的
微微仰起。

连珏,这位大武帝国军中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女战神,岁月的风霜在柔柔
月色的照耀下,竟然毫无减损她不饰雕琢的美丽。身着的白色锁子软甲,恰到好
处的描绘出了她仿佛钟集了天地灵气的曲线轮廓。

一般而言,三十岁对于女人是一道关坎,女人一过三十,在岁月的侵浸下,
其外露的锋芒不论是容色还是才情如果不褪色至少也会逐渐内敛,但在连珏身上,
除了与时俱增的成熟风韵外,岁月几乎还没来得及又或作好准备在她身上留下多
少痕迹。

满月的辉射下,她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座下昂然而立的战马通体雪白,不着一丝杂色,显得神骏之极,若出现在帝
都一年一度的赌马场,势必赢到满场喝彩;此时却只是沦为衬托其主人高贵和优
雅的风姿的存在。

而连珏这位天之娇女仍像少女时代的她般傲然跨坐于马上,轻柔的声线隐挟
风霜冰魄,素赖成名、横戈制敌的裂风银枪枪尖射出的烂银白光怒起于马腹革囊,
越发突显出了她的媚人英姿。

“星公子……?”珠玉欲碎般的声音再起。

好一会,星原才从连珏的艳色予他的震撼中醒觉过来,当他征询意见般的望
向素忌女色的赫连铁树时,才发现后者的情形比他也好不上多少,只从当赫连铁
树注意到星原凝目他时,他像被发现秘密般所现出的尴尬情形即可知道。

收到赫连铁树匆忙间递至着他随机应变的眼神后,星原略微带马向前,先以
恭谨的语气向连珏问了声好,然后不卑不亢的道:“连凤帅有话但问,星原定当
尽心竭力回答,以示对凤帅的仰慕和尊敬之情。”

连珏一战成名后,“凤帅”一词最初只是大武皇帝武冲对连珏的戏称,后在
大武军中流行开来,再后随着连珏的威名越来越大,“凤帅”几乎成了帝国当时
上下所有的人对连珏的代称,只是在她下嫁至柳之风尤其是入主紫雨城后,在她
自己的暗示下,已经少有人这么称呼她了。

星原对连珏这位帝国的传奇人物仰慕已久,只是一直缘悭一脸。此时心愿得
偿,换作一般人,恐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而星原这两声“凤帅”却是分毫不差
的传递出了他对连珏的尊敬之意,于此亦可看出星原实是精警之极,声容间的不
卑不亢又显示出世家公子的从容礼仪和素养。

别看星原这位贵胄公子平日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实则除开琴棋书画样样精
能外,还兼熟通典章史记,故武冲会任他为掌管大武帝国史令和司仪的兰台令,
而武睿除因一些政治因素外,更是把他列在了这次出使的第一人选。

兰台阁在大武虽是闲职,但却是大武帝国历来大学者辈出的地方,而这正是
星原出任此职时,除少数人惊讶于他的年龄之少外,大多人为他的前途暗暗忧心,
而他却为之自鸣不已的原因。

说实话,他本来不是那么乐意执行武睿遣下的这份差使,并非为其中可能出
现的艰险,而是忧心那可能会为他身后带来诸多的骂名,但自一次无意间听老头
子说起连珏在武冲随行之列,他就再无任何疑虑了。

果然一语之下,连珏似是被星原勾起了回忆之色般,那对可容照一切的凤目
起了一层薄薄的迷雾。不过旋即回复了清亮媚人,闪烁着动人的华采双眸,掠过
一丝对星原赞赏的神色,然后淡声道:“星公子,你可否告诉我,目下的一切是
否武睿早策划完好的阴谋呢?”

星原顿时愕了愕,这问题的答案应是最明显不过了,为何智比天人的连珏仍
要作如此问呢,眼中不解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他仍肃声答道:“凤帅所料无差。”
却没有借此反问对方,而是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态,显出其受过上等教育的风度。

“那武睿策划的大军今晨什么时辰会兵临紫雨城下呢?”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太子殿下在皇城忙得自顾不暇,岂可腾出闲暇,又
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兵犯武陵所在的紫雨城呢?”星原乍闻连珏的话,先是被吓了
一跳,故随后的话语更是说到斩钉截铁。

紫雨城原名为迦陵城,亦是旧朝北国的王都。大武开皇武天陵当年在此一战
功定,彻底平服了神秀王朝最后亦是最强大的一股反抗势力。

史载,那一战后,紫雨城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其血腥味历经月才告消弥。
武天陵为纪念该战,把该城更名为紫雨城,所谓“紫雨”即为“血雨”之意。随
后又亲为葬身于此的士兵在城东塞摩崖巨石上刻下大武史上不朽的石鼓碑文,碑
文凡千余字,历述武功,字里行间充溢韬厉杀伐气,成为大武尚武精神之源,此
外,其上的碑文传为武天陵剑刻之作,结体庄谐有致,帝国盛时大书家时迁评此
碑“书法秀美飞动,不束缚,不驰骤,洵神品也。”由此成为后世碑拓文的源头
和法书,于此显出的其作为一代开皇在文治武功的风流亦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武天陵驾崩后葬于紫雨城,是为武陵。后来谶讳学派的方士传出紫雨城乃是
大武帝国的龙脉所在地,两者相合,为紫雨城在大武诸星子城中奠定了几乎等若
圣城一般的尊崇地位。紫雨城天宠专邀,故她的历代城主莫不是王公国戚,前任
城主兼宁国公柳之风即为武松后宫最得宠柳妃的胞弟。

武天陵后的历代新帝登基后莫不要到此走上一遭,也是其巡狩天下最为重要
的一环,虽然后来这仅沦成为一种形式,但惰性创造经典,久而久之,也就成为
加冕新帝的一种必经的仪式般,而在真皇武阁时更是成为一种定制写入大武法典。

只要想想这点,便可明白为何以星原之从容,乍闻连珏的话语,也要给吓到
一跳,因为对武睿而言,加兵紫雨城,说到隐晦好听点呢,是自毁长城;说得糟
糕些,就等若自掘坟墓。

“武睿或者会自顾不暇,但折冲关的十万将士却闲得要命。”连珏淡淡的看
了星原一眼,他看来像是不知情而多于撒谎。

“那更加不可能!首先大武军制规定,没有朝廷的调令,驻防的将帅非战时
不得擅调军队,否则以作反论处;所以如此一来,容与将军势必得到武……哦…
…太子殿下的授命,但据我所知,太子殿下不曾下过任何有关诏令。”语下仍是
不容置疑的色彩,其实星原的本意是他老爹星昭爵成了武睿目下在朝中唯一可以
倚赖的股肱,加兵紫雨城这等需慎而又慎的大事,武睿没有理由会瞒着老头子独
自去策划,而老头子好象也没什么理由瞒着自己的儿子,但当然了,这等涉及篡
位的不光彩的事,虽然在明人眼中已是昭昭若揭,不过无论是出于为尊者讳还是
遮家羞,他都不会说到那么露骨。

“星公子的意思是,武睿的一举一动,不论如何隐秘,均须得到星公子的颔
首或者与闻呢?”连珏的樱唇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来,那灿若星辰的眸子中也闪
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嘿,连凤帅勿要耍我了。”星原苦笑一声,但语气却显得轻松下来,因为
若是折冲关的十万精锐之师真的兵犯只有区区五万城防军的紫雨城的话,她这位
城主如何还能笑得出来,且笑得如此飘逸。更何况容与对他的一番说法——武皇
乍临折冲关时,还曾巡阅上下三军——以武冲的精明,若是调兵在武冲阅兵前,
岂能看不出十五万与五万军队之差;而设若调兵在后,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又怎瞒
得过武冲的耳目?

“星公子似乎意犹未尽哩——”连珏灵动的秀目淡淡的看了星原一眼。

星原正想把适才心中的想法一并说出来,连珏已开声问道:“不知容与将军
现在哪里?”

“他正被武冲打成重伤,刻下还生死未卜呢,又岂能领军攻战呢?”星原本
想脱口而出的道。不过他亦是心思玲珑之人,旋即想到连珏后一句话的深意,那
就是他千想万想,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想到武睿甚或他老爹势必会瞒着他
一些事,却没想过他这位情深意重的连襟兄弟会另设谎言骗他,由此深入开去,
如果折冲关真的若连珏所说般有加兵紫雨城的话,那连珏适才的那话甚至还有暗
示他他现在所见的容与只是个替身,而其本尊真身却在趁紫雨城主将不在时主持
对她的征伐。

忽地,他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当他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连珏的时候,后者眼中再度掠过一个赞赏之色,
然后避重就轻的道:“星公子究竟是个聪明之人,如果星公子心中还有所疑问的
话,不妨向赫连将军求证一二,看连珏有否说错?”

“哈哈——,连凤帅果然冰雪聪明,只凭星公子些微反应和片言只语,便可
猜到这么多隐秘的事情来。”赫连铁树被连星两人晾在一边,正微感不耐,此时
一听连珏话锋指向他,哪还不懂立时接过话茬。他缓了缓,既而话语一转,“赫
连尊敬凤帅,素闻凤帅用兵如神,作战指令言简意赅,赫连对此实是佩服得五体
投地,还请凤帅明察。”

连珏岂听不出对方的真实意图,赫连铁树明着客气,实是暗示她勿要浪费时
间,或战或退,数言可决,何须多话呢?

事实上,她亦是迫于无奈,以目下形势之恶劣而论,尽管以她之能,也回天
乏力,而对方的阴谋几乎策划到滴水不穿,差不多封死了他们进或退的每一种可
能,幸好他们还算漏了羽然真珠这一或可扭转颓势既而反客为主的变数;今晚来
此之前,她通过雨灵鸟同时收到两个消息,一是折冲关月前驻扎于河防的十万军
马正准备渡河;二是今晨抵达紫雨城的羽然真珠,刻下正在赶往折冲关的途中,
预计今晚子时可抵达折冲关。若羽然真珠可赶上开兵前抵达的话,或许可利用她
御林军统领可节制地方军的这一特殊身份,征调折冲关余下的五万兵马,以与赫
连铁树麾下的兽人武装争衡。她目下唯一的想法便是尽量拖延时间,看可否收到
缓兵之效……


第二十章城下之盟(下)

赫连铁树静待了半晌,不见连珏开声,聚功于双目,颇是奇怪的向她凝注过
去,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似无可奈何又似若有所待的神情。

赫连铁树一懔,难道对方在如此境遇之下还有所恃?刚待升上的那阵恍惚使
人愁的快意一掠即没,只见他大手一扬,抽出挂负于后背的长剑,随即带起一串
清越的金铁交击声,声音斜指于天,乍听去不是很响,但细听下却在涵永中泛出
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仿佛有一刹那,连兽人武装以万计的火把也同时失去了素
有的暖红色调,代之而起的是一紫青霜。

见如他所期的,听到这熟稔的金戈声,兽人武装所有的兵士无不精神一振。
赫连铁树微微一笑,澎湃着强大的自信,在多年的征战中,适才那手几乎在他带
兵之初,便成了他招牌式的战争信号,而也正是这个信号见证了他在军事征战上
的一个又一个胜利。

至此,连珏的眼中首次闪过一丝讶色,她对赫连铁树这个人的观感虽难以熟
悉来形容,却也非是毫无所知;赫连铁树在西域的诸多传奇逸事都在她治下的情
报部门的收集范围之中,甚至连他与陆文夫的关系对她有也非是什么隐秘,不过
或许正是由于此,她才会对赫连铁树生出了些许忽视之心。

当然了,她决不会轻忽陆文夫这一代武学宗师秘传弟子的身手,却想不到赫
连铁树还兼具卓绝非凡的统军之才,这一点只从因赫连铁树看似随意的那么挥舞
一下便使场中生出了微妙的变化即可看出。

赫连铁树一记仿佛不经意的拔剑式所侵染而出的气势不仅使兽人武装因受慑
于己方血卫而生出的颓势尽去,继而复如满弦待发的劲弩般重新凝起了强大的气
势;而反观己方,在气势上虽不输于敌阵,但比之适才入场时的鼎盛阵容,仍嫌
稍有失色,显是受了对方气势陡增的影响而显出力量对比上的此消彼长来。

所谓“力者任力,智者任智,上焉者任势”。要知道,战场上千军万马的惨
烈厮杀与生命个体间的对决,其分别只在于境界的大小,又或者其间的微义稍有
不同,但两者被赋予的精微元素却差相仿佛,至少对连珏而言,她对两者理解的
最高境界只有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任势”是每一个优秀的战略家毕生的修
行之课。

静静的望着赫连铁树和星原两人默默向自己行了一礼后,即拔马回阵,连珏
知道这场战争终于不可避免的来临了,久违的熟悉透着些许陌生,她曾经在无数
的战争中征伐过,只是这次战争的意志和时机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嘟……嘟……,这时,号角声起,从兽人武装的阵营中迅即如潮水般淹没全
场。

忽地,兽人大军万余火把瞬间熄灭,随之无数若鹤立而起的烟箭直直刺向似
若不着半点世尘的碧月,立时让人怀念起那个关于“月下越女碧江洗剑”的古老
传说,为这个显得荒野的临时战场凭添了份幽幽古意和悲凉情怀。

连珏苦笑一声,一待退回到阵中,她立时当机立断的道:“殿下,请你即刻
起程去紫雨城,紫雨城刻下岌岌可危,或许你可以皇族的身份安抚城中百姓,又
或者能力挽狂澜也说不准,也顺便为连珏代传个重要口信——”

“连姨——”连珏话音未落,已然被武信断然拒绝,“你当我武信是贪生怕
死、临阵惧战之辈,又或是像武睿般为了一己之私可以置父皇和连姨生死于不顾
的卑劣小人吗?”

“殿下,形势逆转,你该知道,若是我们连紫雨城也失去了,你可以想象那
后果有多严重——”

“连姨,求你勿要再说了。若是你真的说动我在这个时候离去,你和父皇一
旦有什么不测的话,我怕自己余生也只会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武信说到信誓
旦旦,就差声泪俱下了,忽地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嘿,若紫雨城真若连姨所说
般危在旦夕的话,以连姨对武信之爱护,又岂会梦夜律矸赶漳亍俊?

以刻下形势而论,武信对紫雨城是半点信心也无,现在返城与送死有何分别?
事实上,他后一句说话纯粹限于随口无心的试探,若依他想,连珏久踞紫雨城,
又岂怎甘心在芳华之龄牺牲自己,反让位于他这个自来见面总共不上五次、而现
在更仅是个有名无实的大武帝国的二殿下?

但当他见连珏一副真拿你没辙的气样儿,登时知道自己想差了,表面上露出
一丝猜中对方心思般的狡狯得色,心下却差点连肠子也悔青了,早知如此,就应
赌他娘的一把,顺水推舟应了,也胜过在此和等死没两样分别,连珏负凤帅之名,
还真不简单啊——

“能与凤帅并肩作战是我们毕生的荣幸!”耳旁传来血卫军整饬齐崭的狂吼。

喝叫声一波高过一波,其声势之动容连武信也听到气血暗沸,但当他望着兽
人武装的大军铺天盖地向己方推进时,心头立时直冒冷气。

※※※※※※

上林苑藏星楼下,枪戟如林,兵甲如雨。

但在武冲与陆文夫的眼里,这一刻除了对手外再无其余,他们所在的数十丈
空地因他们的真气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次元空间,别说是一枝普通武士射出的
箭羽难进分毫,即便是由赫连铁树亲自操弧,也得考虑若用上他的不世绝技“滴
水箭法”,会否有身败名裂的可能。

他师尊陆文夫曾提及“滴水箭法”本源自大武皇朝,据传该箭法得名于上古
一本现已逸失的经传,“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水性本柔,但正如
该经传所穿透出的微义般,“滴水箭法”实是霸道无伦,在皇城一战,武冲先后
射杀魔门京百福与浪琴所用的诡异箭法正是源出于“滴水箭法”的不二法门,由
此可窥见其质实之一斑。但让人稍感不足的是,此箭法只宜攻坚,且目标愈是硬
悍,愈显其穿透力;但若是驱之于柔物或者类似刻下用先天真气结成的护体气盾
的话,不仅功效大失,且若稍有不慎的话则有劲气反嗜之虞。

※※※※※※

在武信冷气直冒的当儿,兽人武装那些被布防于场外为武冲而设计的数千弓
弩手们也在暗暗为自己的命运而忧心忡忡。

身在第一线的他们,虽然距开武陆两人足有三四十丈之遥,但仍可强烈的感
受到这两大不世高手外扫出的漫天拳劲与掌风加身的痛楚。

武陆两人甫接手之初,他们还只是稍感呼吸不畅,身为兽人武装一个优秀的
箭手的自尊和意志仍让他们屹立于原地,且连架弓的手形亦保持到完好如初;但
当由武陆两人处滑溜出的风劲变得愈来愈狂躁和桀骜不驯时,这些忠于职守的箭
手在真切的感到耳鼻口眼仿若塞满了狂风流沙般是苦痛之余,心头骤起的死神脚
步也似乎离自己愈来愈近,双脚已陷进地面足有十余寸之深的他们终耐不住强劲
的风力和心头求生意念,开始本能的后退,当他们发现横于他们与外围的步骑兵
尚有十余步的空地时,立时把这片空隙当作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到他们的身体与步骑兵紧紧贴靠在了一起时,他们仿佛得到慰藉似的发现空
气已然不是那么干燥时,大喜过望下,正准备重新集结起有效的攻击队形时,场
外忽然传至血卫军突如其至的恍如死神叹息般的节奏,这立时让仍有些惊魂未定
兼不知就里的他们的心重新悬挂了起来。

而比对起如风暴骤至的血卫所造出的骇人声势,连珏那把温柔好听的女声更
削他们的斗志,充满死亡气息的氛围,令他们备加怀念起曾经倚红偎翠、寻欢作
乐的时光。

此时,由于真气结界的缘故,这些弓弩手们已然渐渐失去了作为一个箭手的
天生的分辨力了,场中的武冲甚或陆文夫的影象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

掌影倏分,仿佛一切都由绚烂归于终极的平淡似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般的
平静。

比对起外面战马嘶鸣、剑戟铿锵的萧厉的喧嚣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所,却
是一派月静风止、万籁俱阒的格局。

哈哈——一声长笑终由陆文夫处,干青云而直上般的划破了这耐人寻味的沉
寂;笑声渐渐隐入夜空,但任谁都可寻着仿佛绕耳不绝的余音永味出其所蕴涵的
舒畅和惬意。

“痛快——痛快,很久都没有像这般舒络筋骨了。呼——”一番激斗后,显
得神清气爽之极陆文夫望着武冲逆退了数步,才勉力站定,先舒爽的叹了口气,
旋而语气一冷道,“皇兄,记着下次对拳时,千万别在我意犹未尽时撤出身去,
否则就不会再有适才那么幸运了,哈哈……”

“哼,——咳……咳……”武冲把强忍的怒气化作一声闷哼,随即又转作数
声干咳的单音节,嘴角溢出几丝若隐若现的血痕,显是在适才的交锋中,落在了
下风,不知是否由于内伤未愈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适才所用的掌法叫
什么名字?为何可使得如此令人黯然魂消,而你却能笑得如此欢快?”

“哈,令皇兄见笑了,这只是小弟闲来无事时自创的一式掌法,掌名‘一晌
贪欢’,不知比之皇兄的‘千里杀将’,其滋味又如何呢?”

“‘一晌贪欢’…‘一晌贪欢’,好!果然是深刻之极——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武冲仰首望月,边自负手微吟,浑然不顾嘴角渐渐扩大的血圈以
及数丈外的陆文夫,最后愈吟愈低,几至不可辨识。

从陆文夫的角度望过去,此时的武冲连一丝的怒气也无,月色下的武冲,整
个人变得纯净无比,其口中递出的节奏像是一个饱含最深伤情的行者在临终前还
怀揣的一帘至死不渝的幽梦。

正当陆文夫怀疑自己是否错觉丛生,所注目的再非是那个曾令他切齿不已、
不可一世的大武皇帝,而是他自己另一个幻离出的分身正隔月注视着他的元神时,
武冲突然迎着陆文夫凝注于他身上的视线,边露出注意倾听的神态,然后有些古
怪的向他微微一笑,冒出一句令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的话来:“我那宝贝侄女来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见见她吗?哎,我也是多时未见她了。”

※※※※※※

殿下,陛下呢?(一把略带着紧的促音又不失恬美的声线越空而至,往事飞
越,——哦,是—是傅真吗?陆文夫双目微合,倏忽张开,射出动人至无可比拟
的的华彩来……)

因武睿的兽行逆施,父皇正被兽人武装的大军重重困在里面,刻下生死未卜
——(武冲听到脸色一沉,不知是武睿这个名字勾起了他的伤情还是武信对他的
武功居然如此没有信心而让他不快。)

兽人武装?那不是赫连大哥的部下吗——?

……

咦,连姨?你不是在紫雨城不妨卫城吗?怎会也出现在这里?(渐渐从悠悠
往事中回过神来的陆文夫乍闻此语,望着武冲一脸有趣的神色,他的疑惑逐渐变
成了某种不安——)

……

连姨,现在怎么办?——什么,这可行吗?折冲关的将士连陛下都敢设计暗
算,又怎会听命于真珠呢?况且即便能够奏效,恐怕现在也迟了,在真珠抵达折
冲关的一个时辰前,我好象在关外驿道上看见有数万军马往紫雨城的方向开拔而
去了——(武冲有趣的神情尚未完全褪尽,顿化作一脸的僵古之色。)

……

赫连大哥,你好!

咳,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以兵戎相见——,对了,靖兄弟可好?

自上次承赫连大哥相救,之后你便那么毫无声息的走了,阿雨他都不知多记
挂着赫连大哥哩,阿雨他一直当大哥是着意想结交的好兄弟和顶天立地的英雄的。

咳——,哦,真珠,小心背后,……嘿,不想你的身手如此高明,不但从容
避去了我难以收手的全力一击,还在不经意间击杀了施袭的佐木尔,他在我军中
可是以精擅刺杀而着名的。

哪里,都是赫连大哥让情于真珠,——呵呵,不过真珠可不敢居功——

咳,你的说话怎么那么奇怪,我一句都没听明白,——不过以佐木尔这么卑
鄙的人,居然都会这么奋不顾身的为国捐躯,恩,战后怎么也得给他追封个威武
点子的头衔,这也算是对他高昌父王最好的交代了——

……

※※※※※※

“皇兄,不若我们来打个商量?”

“何碍说来听听——”武冲淡淡的道,然后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仿佛
胜券在握的是他而非对方般。

“但凡紫雨城在你们手中一天,兽人武装保证我们的兵锋都不会指向她;甚
至必要时,我们兽人武装在折冲关的驻军还可予她一定的军事援手。嘿,对于目
下的你而言,这个可是个甜头大至没人能拒绝的好事啊。嘿,怎么样,若我们是
在对弈西域棋的话,我该对你说‘将军’了罢!”

“那你即刻借我两万兵马……”武冲强忍因对方口中露出的嘲弄的语气而生
的怒意,冷静的开出了目下对自己比较有利的或者对方亦能接受的条件。

“你是否想和谈终止!”陆文夫断然的出口拒绝。

……

“你若是想你那所谓的精锐之师悉数仆街的话,那你便慢慢想罢——”陆文
夫见武冲久久不开声,唯有叹声道,“唉,行军真是苦差使,这些天来没睡过一
个安生觉,如果皇兄不介意的话,小弟这就去营帐去打个盹,又或者借你的御床,
嘿,不定还可找个宫女解解闷呢。若皇兄待会要是对小弟的话有了结论的话,到
时可着人知会小弟一声就是……”话落,他就作势欲走。

武冲苦笑一声,陆文夫这类高手,等闲十天半个月不睡觉,都不会困乏渴睡
的,他怎会不知陆文夫分明在话赶话的胁迫于他,他虽然隐隐猜到是羽然真珠在
这个关键时刻拯救了他,他本或可借此获取更大的价码,但一来此时陆文夫和他
像是有默契似的只字也不提及她,再来他对羽然真珠这个侄女也是着意怜爱远多
于利用,从来如此。

“好,这局你赢了!”

鸣金解兵的号角声喧天而起。

咦,不对啊,无论是比对起他们所熟稔的又或起始的那声号角好象要高出数
个八度来,兽人武装一众将士凭声凝目过去,居然是赫连铁树这兽人武装的堂堂
主帅——


第二十一章血月之叹(上)

云石城城主府。

拥美在怀的靖雨仇一边享受着怀内少女柔媚动人的反应,边自为想个什么可
教对方信任他的办法而伤神。

正微感无奈下,靖雨仇忽地心下一动,立时从少女的裙服里腾出一只手来,
也不管对方能否读懂,便在她手感极佳的香背上横竖竖划递出,——若你答应不
呼叫出来,我便不吻你,若是懂我的说话,便眨两下眼睛——划完后,靖雨仇便
抱着试试的心态,斜起一只眼睛观察少女的动静,待他看到少女娇羞的眨了两下
左眼时,靖雨仇惊喜之余,不禁暗懔起这个少女心思的玲珑剔透。

待他确信这个少女是真的读懂了自己手刻的契形文字而非是巧合的眨了两次
眼睛时,他终于有些不舍的放开了对少女的侵犯。

“你是否每次看到美丽的女人都习惯用这种方式去问候哩?”得到自由的少
女先是横了靖雨仇无限娇嗔的一眼,才蹙起黛眉轻声道。

“咳,你太低估自己了,除了如姑娘般的天人外,谁能令在下失态呢?——
哦,对了,你的小姐是否一个姓岳的女将军呢?她现在哪里?”听到少女似是不
经意的嗔责之语却又胜似风情万种的调侃,以靖雨仇的脸皮之厚,也不禁微感窘
迫,惟有干咳一声,勉强应付了数语,话语才落,他忽地一拍额头,装作想起什
么似的立时换过话题。

“恩,小姐前脚去了澡房,公子后脚便来了。”

“你为何如此信任我呢?你不怕我对你小姐有不轨之心吗?”少女温柔可人
的反应令靖雨仇有些不解,想到今天下午岳红尘对他投怀送抱时说他使妖法一事,
再比对起刻下的情景,难道自己的男性魅力居然可大至可与妖法比肩的地步?

“澡房在底楼左侧的厢房,要不要奴婢为公子引路呢?”

少女略显娇羞的低了低眉,言语间的胆大直接却更见其引人的风情。

“这是奴婢第三次见到公子哩!”正当靖雨仇听到一愕之时,少女再度开声
道。

“什么?居然有三次之多,我怎么丝毫想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你?”靖雨仇
登时听到楞在当场。

“奴婢只是一介丫鬟,又怎能与公子相比,公子记不得奴婢,自是很自然的
事。”少女见到靖雨仇现出的一脸傻相,禁不住抿了抿小嘴,那欲笑还休的动人
风情再次挑战起靖雨仇的耐力来。

“第一次是在数天前你初访城主府的时候,那时的你,恩怎么形容呢,像足
一个爱惹是生非、傲慢十足的江湖恶霸;第二次便是今天下午,下午的你与前次
又有不同,奴婢感到公子随便一个姿势,都仿佛散发着大度而从容的宗师气度;
第三次便是今次了,简直太无赖了,竟然不理人家是初吻,居然那般用强。”直
到此时,靖雨仇才发现少女殷红的唇瓣已然微显肿胀。

靖雨仇乍从这个少女的口中听到“傲慢”这一词眼,不禁苦笑了声,“傲慢”
这词虽听去还不算太嚣张,甚至还略沾带些贵族气,但从她口中传出的微妙的语
气在靖雨仇听去,却实与“目中无人”又或者“狂妄之徒”没有分辨。因为这确
实说出了他当时的一些微妙心态,由于神功初合、胎息心法大成等诸多元素,加
之又有羽然真珠这个身手绝高的大美人在侧,别说是府内的丫鬟府卫,连阮公度
等人都没放在眼下。

到少女一语终罢,靖雨仇几乎完全听到愕在当场,想不到一个小小丫鬟居然
有如此识见和眼力,而更让他讶异的是,眼前这个少女的六识之高已然远超出他
所想。

要知靖雨仇脱胎于《水经集》这一武学圣经,再辅之以多种经典武学元素、
而终自成一格的胎息心法,最擅潜踪隐匿,要发现他是谈何容易,当他蓄意避人
耳目时,除了四大宗师诸绝顶高手外,谁能如此轻易发现他的踪影?

细想当时,他虽对阮公山恨之切切,但由于真珠的柔语劝解,他亦非是那么
明火执仗,却不想自己竟然被人发现行藏还茫然不知。

若说被阮公渡这个级数的人物发现到还解气;但让他有些气结的是,发现他
堑木尤唤鍪且桓鲈诟谥匆鄣难诀撸?

“公子——,你都不用找小姐的吗?”看到他傻在当场的模样,少女终忍不
住的“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不经意的一笑现出的媚姿让靖雨仇三魂七魄所剩
无几,差点连此行的目的都要抛诸脑后。

“呵呵,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一会才来找你。”靖雨仇把她拉入怀里,托起
她的小下巴,又轻轻捏了捏少女嫩滑的脸蛋,才迅即没入通往底楼的楼梯口。

※※※※※※

才下到底楼,靖雨仇立时功聚双耳,“泼刺”水声传至。靖雨仇这色鬼想到
澡房中岳红尘赤裸的娇躯,这单调的节奏声顿时变得丰富动人起来,尤其是不时
由岳红尘口中传出的细若萧管的微吟声,更引人遐想。

澡房里略显昏暗的灯光由窗楹处轻泄出来,虽然今晚的主格调将会是兵凶战
危,此时却显出一室的温柔和难得的片刻宁静。

月余不见,岳红尘那健康动人的蜜色肌肤,散发出的不着脂粉的自然体香,
还有她在床第间的狂放都令靖雨仇十分怀念;尤其是由于她肌肤的特质,显出的
其在骨肉和肌理色泽上的匀称感非一般深闺女子可比;一般女子终日被衣物遮掩
的部位如臀弯雪股通常会显得较诸其他显露在外的肌肤雪白,这种色泽上的深浅
差异以及淡微的勒痕平时穿着衣服时当然看不出来,但当裸裎相对时,就无所遁
形了:当然了,这些细枝末节无伤大雅,但偶尔也会让人稍起美中不足之叹。比
对起其他女子来,岳红尘则仿若天生就没有这种困挠似的,浑身上下一体的蜜色,
连两瓣淫靡之花暗藏的私密处都毫无例外的服从了这一生命特质。

如果说莹白如玉的女子易如长于高门大阀的闺秀般显得较为贵气的话,而如
岳红尘这般蜜色天成的肌理和肤质则仿佛是一个自然之子在饱承了阳光雨露的恩
泽后,正等待把这种与生俱来的犷野磨砺出锐利的神光,为建立起一个全新的而
非世袭的伟大世家,在其过程中而琢制出的一颗勇敢的心灵。

虽作如此想,靖雨仇心下因适才那个丫鬟片子未遂的色心复又燃起。

勇敢者当征服,高贵者当肆辱,神圣者当亵渎。这便是靖雨仇此刻所拥有的
一颗邪恶的心。

运功震断澡房的门栓,他便那么毫无声息的推门抢了进去。

水气氤氲中,娇躯傲然挺直的岳红尘背坐于浴盆中,微低着螓首,由于足有
半人高的浴盆的关系,她连动人的裸背也被掩去了,仅见刀削般双肩在不住的胁
动,大作的水花声虽响,却压不住岳红尘娇柔的喘息声……

“红尘,要不要为夫为你侍浴啊?”靖雨仇极力压住抢上前去狠狠蹂躏她一
番的冲动,好整以暇的调侃道。

岳红尘乍听到这个男子熟悉的声音,娇躯一颤,霍地从浴盆中傲然挺立而起,
终露出她先前为浴盆所掩的赤裸的背部。

不知是否月余不见的原因,岳红尘感到靖雨仇目光所及处,便传来一阵羞热,
借着这份独特的灵觉,她仿佛可以感到到身后这男子的目光由她纤削的肩部始,
经幼滑的腰臀曲线,最后收限落定于两片臀瓣间的幽深处。

“红尘——,转过身来!”靖雨仇因充满欲念而稍显低沉的口气中有种严厉
的命令色彩。

岳红尘却没有感到丝毫不满,眼中反有种相当餍足的华彩之色。在靖雨仇贪
婪的目光下,她自信优雅的把她骄傲美丽的胴体毫无保留地——

靖雨仇的目光由岳红尘的肚脐处的酒窝转到她微微张合的两腿间的莲瓣,水
珠清圆,一一如得了莲荷之神理般,迎风滴翠;尤动人处,双腿间一线冰凌倒挂,
欲滴还连,顿时让靖雨仇仿佛扳登至“夜雪初积,香冷入瑶席。”的香艳境界。

脑际忽地“蓬”的一声,乖乖不得了,靖雨仇暗叫了声。

靖雨仇自和羽然真珠合籍双修后,便已逐步超越出了一般男女为了情欲而不
顾一切的阶段,但在今晚自己先是为一个丫鬟诱惑到色心大作,现在又在岳红尘
的裸体前表现到如此不堪。

岳红尘看到靖雨仇双目狂涌而起的色欲时,像感到最深的最甜的爱意召唤似
的,直直向这位苦盼已久的男子走去,走动时带起的臀波乳浪所描画出的媚相,
使她素来含英咀华的眉宇间凭添了份得尽妩媚的风情。

靖雨仇心头轰然一震,高涨的情欲终化作粗暴的行动,覆于岳红尘臀瓣上的
两手在其娇躯上下求索。

蓦地,舌头在与岳红尘的交缠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被咬了一记重的,靖
雨仇借这一下终从适才狂涌而起的色欲中激醒过来,这不禁使他怀疑起他领悟的
胎息心法的灵用来,向前即便在他领悟胎息心法时,他也不惧情欲,而在此之后,
他常可发现此法之于情欲上的妙用,但为何今晚却会表现到如此不济呢?

靖雨仇苦笑一声,低声唤醒犹自迷失的岳红尘,岳红尘嗔怪的横了靖雨仇一
眼,显是心下责怪靖雨仇“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之余,不解他为何不与自己共
寻好梦;却也没有阻止靖雨仇抱着她穿到临室的更衣房,一任他温柔的为自己穿
上衣服。

※※※※※※

待静听完靖雨仇今天下午无意中从阮公渡处得来的阴谋,岳红尘立时从情欲
中彻底清醒过来,望着靖雨仇不无忧心的道:“若我估的不错的话,无论他们今
晚能否奏功,只要梵人松不死又或者受了非立时择地治疗不可的重伤的话,天水
城的大军最迟明天便会兵临云石城下。”

随后岳红尘便把从云城商会获取的关于梵人松对云石城势在必得的事简扼的
说了遍,若非他们流民大营捷足先登,恐怕现在入主云城的便是梵人松了。

现在他们虽然掌控了云石城,而且看得出来,云城百姓对他们流民营亦有相
当归附之心,但以刻下形势而论,他们若有一步行差踏错,他们反会为现时此刻
充其量也只是一座孤城的云石城所累,而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将他们迎接往动辄即
是全军覆亡的不归之路。

这让岳红尘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些怀疑起来,占踞云石城会否因失之于贪功
冒进,而只沦为一个战略上的重大而又可笑的失误呢?

“呵呵,那我们便叫梵人松三人有来无回。”随即也明白到刻下形势之严峻
的靖雨仇,为了使得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轻松些,笑了笑道,不过事实是他对自
己适才的说话连半分把握也没有;如众所周知的,击败一个人和击杀一个人完全
是两回事,他靖雨仇甚至有把握击败他们三人的联手合击,但要成功击杀其中任
何一人却非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除非他可把对手逼进有败无胜的死角去。“红
尘,刻下云石城的将士拢总加起来也不足两万罢?”

当看到岳红尘的脸色为之一黯,他便有些后悔;枉自己昂藏七尺之躯,不去
试着想法子解救眼前的兵祸,反将时间浪费在这毫无意义的虚语上,更不该的是,
自己露出的某种悲观情绪刺激到了自己的娇妻。但在这慌乱的战争岁月,只凭他
一人之力,又于事何补呢?更可恨自己对战争这只洪荒般的巨兽又所知甚微,一
向不喜战争的靖雨仇第一次对如何制霸天下这一命题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思索。

……

“红尘,不若我们弃城?”两人默然相对无语下,思索不得法的靖雨仇试探
的建议道。

岳红尘轻摇了摇螓首,却依然没有出声。

“如果我们即刻空城而去的话,保管以梵人松不懂以退为进、寸土必争的死
脑子,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如此轻易的放弃云石城。”靖雨仇见岳红尘不答话,
便自作聪明的进一步分析道。

“阿仇——,你是否想绕着圈子骂红尘不知进退呢?”岳红尘终打破了自己
的沉默,先是嗔怪的瞪了靖雨仇一眼,然后道,“若我们现在弃城而去的话,那
可能会正中对方的设好的圈套,你想,依我们此刻的兵力,即便倚城而战,也很
难以和天水军抗衡,这等铁般的事实摆在脸前,梵人松他们对此会怎么设想呢?
我们如不想死战的话,就除了弃城就别无它想了。你说若我们真的弃城而去的话,
你说梵人松会否放弃这么一个可以趁势削弱流民营势力的大好时机呢,到时还指
不定他是会衔尾直追还是事先在途中伏击我们呢?”

靖雨仇听到一个头两个大,硬撼争不过对方,现在听岳红尘这样一分析,连
逃跑都成为一种渺茫的可能存在了,那难不成他们除了坐以待毙就别无他想吗?

“再说了,云石城可说是我们流民营在逐鹿天下这条道上正式踏出的第一步,
若我们——”

靖雨仇见岳红尘还待不依不饶,立时举手作投降状,截住了岳红尘余下的话
语。

“对了,红尘,你熟悉云石城周近的地理吗?除了隔江的天水城外,附近都
还有些什么重镇,又都属于谁的势力范围?”靖雨仇见这场战争如无意外非败不
可,却又非战不可,为表示自己对战争非是一无所知,他立时以自己对地理的无
知发出了第一个战争宣言。

“恩,我们来云城前,我和李科李特两位大哥对云石城及其周围的的地理都
有相当周详的分析。”岳红尘先赞许的看了靖雨仇一眼,然后才缓声介绍道,
“云石城的西郊是绵密的林地和一些错落其中的丘陵,往西更远处即是我们的大
本营、但现在怎么也指望不上的华宁城了,云城隔江北望便是天水城,东边嘛,
越过云城三镇,便是大武帝国南方大陆赫赫有名的漂陆城了,据师捷一位从漂陆
城带来消息的朋友说,此城原为大武旧世家李姓的封地,现今则为一美丽却又神
秘的苏姓女子盘踞。”

“哈,你确定漂陆城这位新任的女城主姓苏吗?”靖雨仇见岳红尘毫无疑问
的点了点头,如此的话,若再据他从羽然真珠处获知的,大武旧李字世家未被武
冲除名前即和魔门邪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两者相合,靖雨仇便再无疑问了,脑
海中顿时掠过苏写意婆娑曼妙却显得有些飘渺的倩影,“呵呵,这样一来,我或
者知道她是谁了,若上天判我们还有点运气的话,我们或者便不用弃城了……,
啊——”靖雨仇忽地惨叫了声,立时从对苏写意的弛想中惊醒过来。

“哼,她是谁,是否和你有一手呢?”岳红尘见靖雨仇有些乐乎所以的模样,
不禁有些吃味的升起了一丝妒意。

“啊,哪儿话!”

岳红尘倏地伸手在他因心有所想而便有所应的下身狠狠地抓了一记,“哼,
还想否认——”

“我到是想,可恨我连她的小手都没挨过。”靖雨仇苦笑了声,然后故作正
容的道,“她叫苏写意,是现今魔门邪宗的宗主。”

“你想借邪宗的势力胁迫梵人松?”岳红尘闻声立时掌握到靖雨仇大致的想
法,斜睨往靖雨仇的美眸中极快的掠过一丝赞赏之色,“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前往漂陆城呢?”

“呵呵,自然是待我把梵人松三人打到自愿去应征阎王的女婿之后了。”靖
雨仇笑了笑,随后显得不无忧心的道,“现在还有一个迫切的问题,就是我虽然
有十足信心尽快说服苏写意,无险可守的又如此破败的云石城究竟可以支持天水
军的多少个回合呢。”

“只要城中粮草可以跟得上,云石城支持三五天理应不是什么问题。”岳红
尘自信十足的道,当她看见靖雨仇不加掩饰露出的怀疑表情时,她进一步解释道,
“我今天下午率人检查了城中各处岗楼和其他一些重要城防设施,其中尚有上万
支羽箭;此外,我还在云城的府库中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地下窖藏通道,里面藏有
数目可观的火药,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些火药均是出自名着大武的江南火器行宫
北堂的手笔。阿仇你说这是否上天真的判我们还有点运道呢?呵呵——”

靖雨仇登时明白到岳红尘的欣喜,宫北堂在火药制造上所获致的煊赫声名尤
比大武帝国的创立早了近半个世纪,其家主英国公宫北雨亦是大武帝国最大开国
元勋之一。

只是大武立国后,因时下承平,此后的数百年来,宫北堂除因帝国诏制的军
备任务外,基本停止了火药制造和通市,而与火药同宗而异流、却因战争而陷入
颓废的节庆烟花复大盛其道,直到近数十年,才重新有少量宫北堂的火药流入武
林,并不时见于近年各大义军间的攻伐,不过其数量却较云城的窖藏少得多。

靖雨仇与岳红尘对望一眼,同时升起一种虽毫无理由、却感觉错不了的想法,
这些火药并非是水源军的私藏,而它的存在或许包藏着一些他们不会知道的秘密,
不过对于靖雨仇他们而言,却也毫不挂心这些所谓的秘密,想想可凭借它们打梵
人松和天水军一个措手不及不是更令人惬意的事吗……

“阿仇,我得去召集一干将领开个军事会议,你呢?”岳红尘一脸兴奋的说,
比对起适才沉闷的格局来,俨然有云泥之判。

“在下靖雨仇,愿在岳将军石榴帐下作一护花小兵,随时听候岳将军的宠召!”
靖雨仇感受到岳红尘高涨的情绪,心情轻松下,也立时回复了口花花的“恶霸”
本色。

靖雨仇知道岳红尘刻下的处境,自不放心任便她一个人随意出行,大敌窥伺
下,那会是相当危险的事。

岳红尘早知靖雨仇的心意,她适才也只是随口问声罢了,却没想到靖雨仇会
以这种暧昧的言辞说出来。乍闻此语的岳红尘,因希望尚存而重新泛起英气的脸
庞没来由的一红,再狠狠瞪了一记靖雨仇,便飞也般的——

(虽未完结,但实际已经完结,作者已经车祸去世,这本经典就到此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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