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红【经典古代】(全)-2


  第三章

直到掌灯时分,两个人才从房里出来,墨颜双颊红潮未褪,眉眼含笑,整个人慵懒无力地靠在苏慕情身边,脚步虚浮,可见被惩罚得很彻底,下楼时更是一步一颤,苏慕情环住他的腰,耳语道:“我抱你出去可好?”

墨颜双眼发亮,看看大厅里人声嘈杂,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摇了摇头,苏慕情看看楼下,突然一手环住他的腰背,一手拦住他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墨颜低叫一声,勾住苏慕情的肩膀,又羞又喜,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你这一抱,我值了。”

苏慕情唇角上挑,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凑过来做势要亲他,吓得墨颜急忙偏过脸去,老老实实地扒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慕情抱着羞得不敢抬头的墨颜下了楼,而南宫凝依红偎翠地午睡了一觉,也是大梦初醒,正在厅堂里舒展着一把懒骨头,看见他俩下来,讶异之余,打了一半的呵欠又憋了回去,半张着嘴,憨态可掬。墨颜见他那副呆相,忍不住笑了出来,更惹得不知多少冒火的眼睛直盯着他不放,苏慕情心生不悦,将怀里那勾魂摄魄尤不自知的小家伙抱紧了些,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去,霎时如风行草偃,一干寻芳客色眯眯的眼神全收敛了下去,连正在发呆的南宫凝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跟着苏慕情踏出门槛。

早春的夜里,湿冷阴寒,在楼里还不觉得,一出门,凉风扑面而来,苏慕情放下冻得直打哆嗦的墨颜,接过小厮递来的披风给他裹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问:“怕冷的话,我叫人准备马车。”

小厮已经牵了他与南宫凝的马儿过来,若是骑马回去,怕会冻坏这衣衫单薄的小妖精。

墨颜呵了呵双手,好奇地去摸那匹马的鼻子——苏慕情的爱骑是千里挑一的大漠良驹,骏壮高大,浑身的皮毛油亮漆黑,光滑顺手,疾驰起来犹如流星闪电,神骏非凡,向来深得主人的宠爱,脾气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傲,墨颜手还没碰到它,那匹马儿便咴咴儿打了几个响鼻,很不屑地转开头——如果不是看苏慕情在旁边,只怕当场就要一蹄子蹬上来。

墨颜有些沮丧,他还是只幼猫时,在山里的日子可称艰辛,不但要躲那些豺狼虎豹,连食草的野羊野鹿,都不敢轻易招惹。被猎人夹到那次,他正为躲一条穷追不舍的蟒蛇而没命地奔逃,慌不择路,不小心误踩了兽夹,眼看小命休矣,却被苏慕情救了下来,那蟒蛇也是个怕人的生灵,早哧哧地钻回乱石缝中,跑得老远,墨颜死里逃生,惊惧之后,心里自然是镂刻下了苏慕情的样子,从此情窦初开,拼了小命地吸取天地精华,刚刚勉强修炼成人形,便迫不及待地下山了——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他相思难耐。

苏慕情猜出几分他的心思,牵起他的手朝马头探去,那匹惨遭调戏的马儿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只得瞪着眼睛,任一只笨乎乎的小野猫摸了个尽兴,马蹄子不耐烦地踏着地面。

墨颜呵呵笑了,转向苏慕情,道:“我要骑马回去。”

南宫凝已骑在马上,笑吟吟地看着这边的肉麻景象,朗声道:“该叫秋月姑娘出来唱十八摸才对,慕情,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苏慕情瞪了他一眼,将墨颜抱上马背,翻身上马,一手执缰,一手把墨颜锢在怀中,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地出了笑尘居的大门,在青石板路上小跑起来。

被裹得像颗粽子的墨颜扯了扯披风,探出头来,迎面而来的夜风吹散了长发,缕缕拂过苏慕情的腮畔,如情丝纠缠,让他也不禁沉迷了下去,伸手扳过墨颜的脸蛋,嘴唇凑了过去——

“咕噜噜——”一阵怪异的响声从墨颜腹部传来,苏慕情愣了一下,随即仰头大笑,连隔了几尺远的南宫凝都听到他肚子叫,也跟着笑起来,墨颜臊得满脸通红,拉起披风的领子遮住头,怎么哄也不肯露面,肚子又偏偏不给主人争脸,更是叫得如打雷一般,墨颜按住饥火中烧的腹部,要不是有南宫凝在旁边,真要变回猫身,省得丢脸。

就这么缩在斗篷里颠簸了片刻,感觉苏慕情勒住马头,滚鞍下马,伸手将他抱了下来,扯掉一截披风,墨颜抬头一看,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中间的额匾上龙飞凤舞地三个大字:醉香楼。

天刚黑下来,正是酒馆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醉香楼是扬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此时当然是客满,大堂里推杯过盏好不热闹,墨颜在人多的地方仍是有些拘谨,扯扯苏慕情的衣角,悄声道:“换个地方吧,这里大概没位子了。”

苏慕情拍拍他的手,早有伶俐的小厮来牵了马去,掌柜满脸堆笑,亲自迎出来,一迭声地招呼,热情万分。

没有谁的位子,也不会没有苏慕情的,一行三人在掌柜躬身引领下,进了临街的雅间,清幽宁静,楼下的喧嚣被隔在外面,只剩下隐隐约约如风吹过丛林的模糊声响,使得楼上不至于太寂寞。

墨颜早饿得前腔贴后背,将几道开胃的小菜一扫而光,眼巴巴地盯着苏慕情,垂涎欲滴的眼神让后者不禁怀疑自己变成了一条特大号蒸鱼,他伸手敲在墨颜头上,问:“中午没吃么,饿成这样?”

墨颜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扒着桌沿,南宫凝看得有趣,搜遍全身,找到半包酥糖,凑上来逗他:“墨颜,吃不吃酥糖?”

饿得眼睛发绿的小妖精先是兴冲冲地坐起身来,看看那包酥糖,咽了口口水,然后将目光转向苏慕情,只待他一点头,就朝那东西扑过去。

苏慕情皱起眉头,不悦地扫了南宫凝一眼,后者无疑是唯恐天下不乱,正摸着下巴看好戏,眼看墨颜期待的神情渐渐转为沮丧,他莞尔一笑,拈起一颗酥糖丢入口中,一手揽过墨颜的肩膀,口对口地给他哺渡过去,墨颜尝了甜头,欲罢不能,干脆黏在他身上,左一颗右一颗被喂得不亦乐乎,直到最后一颗糖融在口中,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才将注意力转回对面的南宫凝身上。

南宫凝扭着头装作看风景——天知道在黑夜里有什么风景可看——那边两个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唧唧咕咕地贴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让他这局外人更是如坐针毡,好在醉香楼上菜一向快,半盏茶的功夫,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墨颜摸摸肚子,抓起筷子吃得浑然忘我,南宫凝也有些饿了,一边吃一边不忘和墨颜逗趣,苏慕情却只管给墨颜搛菜添饭,殷勤周到得让人不禁啧啧赞叹:高高在上的苏大楼主,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了?

吃了八分饱后,墨颜放慢了速度,搛了一筷子水晶鸭舌递到苏慕情唇边,清澈的眼眸中一片挚情,苏慕情含笑接下,抿了口酒,柔声问:“饱了没?”

墨颜才注意到他一直未进饭食,不禁有些心疼,搛了一碟子菜要喂他,苏慕情摇摇头,按住他的手,转向窗外,朗声道:“树上的朋友,饿着肚子喝风的滋味如何?”

墨颜听得一头雾水,南宫凝却是一惊,站起身来,楼外那棵高大的公孙树上,果然有压低了的呼吸声,细若柔丝,内力当属上乘。

两条黑影如幽灵一般,轻飘飘地挂入室内,看身形是两名男子,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小眼睛,精光四射。

苏慕情笑吟吟地斟了杯酒,不着痕迹地将墨颜护在身边,南宫凝皱着眉头扫了他们几眼,道:“你便是包成千层饼我也认得出,长江双蛟,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这长江双蛟兄弟俩,原是横霸长江下游一带、人人闻之色变的盗匪首领,来来往往的商船民船没少吃他们的亏,但自从三年前观叶楼吞并了数家船行,垄断了长江的航运以来,押船的都是高手,点子越来越硬,挡路劫财的买卖越来越难干,再加上苏楼主亲自出马,重伤了长江双蛟的老大江谦,将双蛟手下的弟兄们收的收,散的散,从那时起蛟帮江河日下,再难成气候。

当年整治蛟帮的时候,南宫凝也参加了,对这两条蛟兄蛟弟自然是熟悉的,但有件事他不明白,虽然无聊,但好过无知——

“慕情,你怎么知道他们饿着肚子的?”

苏慕情一手抚弄着墨颜的头发,懒洋洋道:“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话只对了一半,以现下的情形来讲,血气翻腾的只有当年落败的双蛟兄弟,至于嚣张得胜的那位,此时正悠哉地舒展着一身的懒骨头,眼皮都不耐烦抬一下。

这种将对手视若无物的态度比冷嘲热讽更招人恨,你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气,他却是轻敲棋子落灯花的悠闲,让原本也许只想揍他一顿了事的人,徒生出将其锉骨扬灰的杀意。

何况这双蛟兄弟,对苏慕情早就恨之入骨,此番前来,必不肯善罢甘休。

南宫凝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屏气凝神,苏慕情随手把玩着一双红木筷,看似全无防备,却封死了每一个可以攻击的破绽,两个人一张一弛,天衣无缝。

无人言语,呼吸声清晰可闻,正在一触即发的当口,墨颜突然冒出一句:“慕情,左边那个人的袖口里……”

眼前突然一黑,却是苏慕情振衣而起,宽大的袍袖挡住他的脸,墨颜惊叫一声,被苏慕情一手揽过,抱在怀里。交睫之间,泛着青光的铁爪刺破空气,朝他的咽喉锁来,苏慕情一错身闪过,顺手扯过一条锦帘,迎了上去,南宫凝长剑出鞘,与蛟弟江和缠斗在一起,至于兄长江谦,正将绕在腕上的链钩舞得密不透风,那把锋利的铁爪,方寸不离苏慕情的颈项。

风声过后,烛火全熄,只剩清冷的月光,幽暗低迷。华丽的雅间内片刻间狼籍不堪,桌椅杯盘摔了一地,苏慕情将墨颜放在门口,低声道:“你先出去。”

墨颜瞪着一双惊惧交加的桃花眼,看着重回到打斗中的苏慕情,一颗心快从喉咙口蹦出来,在黑暗中猫儿的视线总比人类灵敏,当看到苏慕情在数十招之后把江谦逼到角落毫无还手之力时,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南宫凝一剑刺出,江和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胜负已分,墨颜猛地上前一步,惊叫道:“慕情!小心暗器!”

“别过来!”这只笨猫怎么还没走?!苏慕情一掌击飞江谦,衣袖扫落数枚银光闪闪的细针,江和低吼一声“大哥!”便一刀向苏慕情砍来,势如拼命,南宫凝冷笑一声,区区一条涸辙中的小蛟鱼,还犯不着两人一齐出手,便收了剑,立在一旁看热闹。

苏慕情手腕一翻,单掌迎向江和,精准无比地沿着刀侧滑过去,江和只觉手腕一阵发麻,随后便是一声脆响,剧痛袭来,大刀“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它的主人捧着断掉的手腕惨叫不休,这辈子只怕是不能再拿刀了。

敢暗算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这江家兄弟,岂能例外?

苏慕情重新掌起灯,看了看面如死灰倒在一边的江谦,又看看叫得天崩地裂的江和,决定拿这个来问话——看他精神似乎不错,叫得中气十足。

走到江和身边,苏慕情俯下身去,取过一双筷子挑了挑江和的手腕,引起又一番杀猪般的惨叫,苏慕情皱了皱眉,点了他的软麻穴,又用筷子挑起他的下巴,问:“手下败将,又来讨教了么?”

江和咬牙切齿,恨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苏慕情绽开一个让人后背发寒的笑容,手上的筷子朝江和的鼻孔插去,不深不浅,刚好让人难受得想打喷嚏又死活打不出来,而对他道貌岸然之下的恶劣性子领教得相当彻底的墨颜,暗中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悄悄走上前想扶起吐血不止的江谦。

“你离他远点!”苏慕情扭头朝他低斥道,墨颜愣了愣,仍是朝江谦伸出手去,苏慕情身形才动,江谦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出铁爪,朝墨颜的胸口袭去——

“墨颜!”南宫凝惊叫一声,跟着掠了过去,然而墨颜离江谦实在太近,银光闪过,那只铁爪已经穿透层层锦缎衣衫,“夺”地一声钉在墙上。

苏慕情一脚踢飞江谦,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钉在墙上的只是一件衣服,哪有墨颜的影子?

南宫凝惊呆了,江家兄弟更是讶异无比——一个大活人,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感觉到一只暖暖的小东西顺着小腿爬上他的肩背,苏慕情不着痕迹地将他抄过来抱在怀里,宽大的衣袖将那具毛绒绒的身体挡了个严实,小黑猫低呜一声,钻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想来是受了惊吓,也好,省得以后再冒冒失失地胡来。

绷住一本正经的面皮,苏慕情低咳了一声,拍拍呆若木鸡的南宫凝,道:“这,便是失传已久‘金蝉脱壳’大法。”

南宫凝的嘴张开了又合上,然后又张开,像一条离水的鱼,反复再三,终于在苏慕情打算一掌拍上去时,挤出一句问话:“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苏慕情扫了他们一眼,抚着怀里那团小东西柔软的绒毛,漫不经心道:“留下来付账好了……”

伤的伤,残的残,就算再来寻仇,也只剩下讨打的份。

江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嘶声道:“苏慕情!你欺人太甚!”

苏慕情神色冷然,沉声道:“墨颜心软,所以这次我不杀你们,如想再犯,先去订口棺材!”

他的墨颜既然出手相帮,自然是不愿意见有人死去,这回他忍了,却只是不想在墨颜面前杀人而已。

“墨颜……墨颜上哪儿去了?”南宫凝一拍额头,盯着苏慕情,对方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把怀里的小猫抱到面前,柔声问:“不想去替自己解解气么?”

变成猫身的墨颜喵呜一声,跳了下来,竖起全身的毛,朝江谦跑去,苏慕情紧跟其后,为防万一,顺手点了江谦几处大穴,墨颜跳上那人的胸膛,眯起眼睛,在后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撒了一泡尿。

***

一路上南宫凝都在喋喋不休地问关于墨颜和金蝉脱蜕大法的事,无言以对的一人一猫毫不掩饰地打起了呵欠,连苏慕情胯下的爱骑“乌音”都忍无可忍了,不待主人挥鞭,就放开四蹄飞奔起来。

回到府中,南宫凝也生了几分倦意,闲聊了几句便伸着懒腰回房去睡,墨颜翻了无数个白眼,终于送走这尊磨蹭大仙,赶忙变了人形,胡乱穿了件衣服,没等苏慕情问话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苏慕情正在疑惑,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急奔而来,拉开门,正好与墨颜撞了个满怀。

墨颜拎着一个食盒,空出来的手挽上他的手臂,拖进房里,声音里带着微喘,又是心疼又是抱怨:“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厨房找了些点心,不知道你爱吃不爱吃。”

苏慕情宠溺地揉捏着他的脸颊,调笑道:“小妖精,还蛮有良心的嘛!”

墨颜红了脸,顺手抓了一块蜜枣蒸糕塞住他的嘴,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许再叫我小妖精。”

“唔。”苏慕情被噎了一下,咬下一口甜软细滑的蒸糕,剩下的塞回墨颜手上,拍拍他的头,问,“为什么不许?”

墨颜闷不吭声地啃完那块糕,坐在苏慕情对面,殷勤地端茶递水,看对方吃得差不多了,他低着头,小声说:“我已经……修炼成人了……”

嚅嗫的细语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底气不足,尾音渐渐消失,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为什么总要提醒他两个人并非同类?身为一只妖,就没有喜欢人的权利了么?

苏慕情怔了怔,端起茶杯,人畜本是违了天伦,何况一只世人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妖孽?

如果一开始只是对他容貌的欣赏与痴迷,短短两日,苏慕情已经不敢确定自己的情感能否收放自如。

嬉笑之言,看似无心,又何尝不是命中注定?

纠缠太深,结局只怕难以控制,倒不如早些放手,他日再见,相顾释然。

墨颜站起身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游移的目光闪避着苏慕情的脸,低声道:“我走了。”

身体僵直地往门口行去,脚下如灌了铅般沉重,完全忘却了猫儿该有的机敏灵巧,拉开房门,他强忍着想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刚抬起脚来还没跨过门槛,身体已被一把拉回去,拥入那具温暖的怀抱,房门砰一声阖上,耳侧漫上暖暖的气息,那人正厮磨着他的耳轮,轻声问:“墨颜,我是谁?”

“苏慕情。”墨颜一脸泫然欲泣,这个人还要戏弄他到什么时候?

“苏慕情是谁?”那人偏偏不依不饶,硬是要追根究底,墨颜心中一团乱麻,羞涩却坚定地吐出一句:“是我喜欢的人。”

厚实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墨颜闭上眼,身体已经软在他怀里,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心跳,贴近得像是要融在一起。

观叶楼楼主,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唯其马首是瞻的人物,多少春闺少女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多少人在看着他,多少人以认识他为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一只半人半兽的妖怪长相厮守?

拥得越紧,越绝望,他不怕和人争抢什么,他怕,不顾一切求得的东西,会毫不眷恋地离去。

“笨!”苏慕情扳过他的脸,曲起手指轻弹他的额头,眼中尽是狷狂傲气,“舍不得走,就留下,我苏慕情要留你,谁敢过问?”

墨颜又惊又喜,转过身来抱住他,细声问:“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看着他满怀期待而小心翼翼的神情,苏慕情又开始升起欺负人的冲动,捏捏他的鼻头,笑道:“小妖精。”

墨颜沉下脸,似恼非恼,问:“敢和妖精同床共枕,不怕我把你吃了?”

苏慕情装出沉思的样子,揉了揉额角,沉吟道:“我的小妖精又饿了么?实在是夫君的失职啊,来来,春宵苦短,莫要虚度了才好。”

说罢抱起墨颜朝大床走去,下午刚被疼爱得腰酸腿软的小妖精低叫一声——再被他这么索需无度下去,他一定会在发情期前被做疲掉——已经被哄得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一转,墨颜抬起头亲了亲苏慕情的面颊,然后喵呜一声,变成一只猫。

胆怯中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态惹得苏慕情哈哈大笑,发现自己又遭戏弄的墨颜一爪子抓了上来,偷袭成功之后便窝到被子里不肯出来,苏慕情换洗过后,上床歇息,将昏昏欲睡的小黑猫搂在怀里,一夜无梦。




第四章

起雾了,墨颜打开窗子,凉润的雾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钻回被窝里,柔软的锦被余温犹在,冰凉的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翻了几个身之后仍是了无睡意,他裹着被子靠坐在枕上,懒洋洋地不想起身。

天还未亮,苏慕情就起身练功了,当时墨颜正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那人不停地揪弄着他的尾巴,闹得他睡不安生,干脆变了人形,长腿一伸踢了过来,惹得苏慕情低笑了几声,穿戴整齐之后,临走不忘在他屁股上拍两下,恶劣的性子让人咬牙不已。

一觉醒来,还是自己形单影只,墨颜蜷在被子里,百无聊赖地缩在床头,在起床与赖床之间犹豫不决。

猫儿没有不爱睡懒觉的,尤其是这样湿冷阴郁的早晨。墨颜怕冷,瞄了几眼挂在床架子上的衣服,暗叫一声苦,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件衣服都是折磨,想来想去,还是变成猫比较保险,一身的皮毛,总不至于冻得瑟瑟发抖。

才变成猫形,苏慕情就回来了,一把抱起他来,笑道:“小淘气,快起床穿衣服了。”

墨颜在他怀里拱了拱,温暖的触感让他浑身舒坦,跳回床上,慵懒俊俏的墨颜公子又变了回来。

苏慕情卟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朝他臀部摸来。墨颜以为对方又要调情,半推半就,软软地靠了过去,谁知苏慕情伸手一捞,手指卷缠上一样物事,忍俊不禁道:“墨颜,这东西怎么不收回去?”

墨颜扭头一看,顿时一张脸胀得通红。

他的尾巴、他的尾巴居然还垂在后面!

真是丢脸至极,墨颜头也不敢抬,嘴唇翕动,含了个咒,谁知越急越出乱,不仅尾巴没变回去,两只尖尖的耳朵也顶开头发,钻了出来。

这下可是穿上衣服都遮不住了,墨颜急得冒汗,又怕苏慕情笑话他,东抓抓西蹭蹭,最后又把自己裹回被子里,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张脸来,又恼又羞,不知如何是好。

苏慕情丢开手上的衣服,将他连人带被抱在怀里,抬起他的下巴,问:“你几日不曾修炼了?”

墨颜眨了眨眼,小声说:“和你……之后,就再没修炼过……”

才两天功夫,就耽搁得他妖力弱到连变换形体都困难,这小妖精的修为实在是……低得让人无话可说。

苏慕情拨弄着他毛绒绒的猫耳朵,一手滑入被中,抚摩着线条优美的脊背,忍不住想笑,他低下头,朝那尖尖的小耳朵吹了口气,墨颜痒得直缩脖子,扯过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地送出一句:“你别闹了,烦。”

被浓浓的挫败感笼罩周身的小猫妖心里十分郁烦,才修炼成人形就贸然下山实在是莽撞了些,再加上相逢以来只顾着谈情说爱,每日的修行早丢到脑后,这才妖力不继,破绽百出。

苏慕情憋住笑,硬剥开被子,把墨颜光滑滑地拎出来,一件一件地给他穿上衣服,尾巴还好,长裤长袍一遮就显不出来,这耳朵可怎么办?

“梳一对抓髻的话,或许能挡住。”苏慕情想出一个馊主意,墨颜瞪了他一眼,郁郁不乐地套袜穿靴,去杂物间翻找了半天,找出个斗笠戴在头上,对着铜镜转了半圈,没好气地问:“这样总行了吧?”

倒颇有几分江湖游侠的味道,只是白皙俊美的容貌透着几分火气,一双清澈的眸子光华流转,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公子哥儿,苏慕情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赞道:“妙极妙极,只是欠了些沧桑,不如你把胡子也变出来好了。”

墨颜本来紧绷的脸上有了笑纹,道:“人脸上长着几根猫胡子,能看么?”

苏慕情脑中浮现出那番景象,笑得别有深意,上前揽住墨颜的腰,额头抵住帽沿,皱眉道:“这可坏了,想亲亲我的墨颜都碰不到,可该如何是好?”

墨颜扶住斗笠,调整到盖住耳朵的位置,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嘀咕了一句:“你又想戏弄我了……”

苏慕情连连喊冤,朝门外吩咐了一声叫丫环上早膳,拥着墨颜到了花厅,在桌边坐下,捏捏他的耳朵,笑道:“吃饱了饭,火气总该小一些。”

墨颜突然抓住他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凄楚,问:“若我再也变不成人,你还留我不留?”

“何出此言?”苏慕情皱眉,却发现墨颜双手冰凉,脸上血色全无,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他一惊之下,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墨颜?!”

墨颜勉强朝他一笑,整个人猛然塌了下去,片刻之后,小黑猫从一堆衣服斗笠底下钻出来,倏地一声跑进屋角柜子后面,怎么叫也不肯出来。

苏慕情千哄万哄,墨颜充耳不闻,不得已只好亲自动手,然而柜上的摆设多是易碎的东西,又怕伤了墨颜,他也不敢动武,于是丫环们捧着早膳鱼贯而入时,看到她们英明神武的楼主,正蹲在地上,焦躁不已地、形象全无地、气急败坏地,抓猫。

贴身丫环小双反应过来,搛了一碟烤鱼走上前去,柔声道:“楼主,不如试试这个。”

苏慕情端起那碟焦香油亮的烤鱼,对角落里那一团小黑球轻哄道:“乖,你不饿么?别闹脾气了,快出来吃饭。”

小双悄悄安排丫环们摆好饭食,领着她们退了下去,楼主对那只小猫的态度实在古怪,做下人的,还是非礼勿视吧!

墨颜伸出爪子,又缩了回去,暗中咽口水,喵呜几声,就是不肯出来。

苏慕情无法,将烤鱼放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道:“我不抓你,你快出来吃饭。”

墨颜戒备地盯着他,直到苏慕情退到门边,才犹豫不决地挪出来,实在是饿得紧了,叼起一块最大的,正要缩回去,一阵风拂过,后颈已被提了起来,墨颜惊叫一声,口中的烤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等回过神来,已被苏慕情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沮丧地看着那块从口中溜走的烤鱼,心想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怕什么?”苏慕情将他抱到桌边,鼻尖轻轻蹭着他的后颈,低语道,“怕我不要你,嗯?”

墨颜身体一僵,前腿搭在他手腕上,闭着眼不敢看他。

“笨!”苏慕情揪住他的耳朵,轻声斥道,“再修炼不就成了,光躲我有什么用?”

他知道他害怕,害怕被自己嫌弃,可是墨颜小笨蛋,我若嫌弃你,还会这么耐着性子哄你喂你么?

被自己的温柔体贴感动得坐立难安的苏大楼主等了又等,没见墨颜有什么反应,把他捧到面前一看,那小东西紧闭着双眼,喉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竟然睡着了。

***

观叶楼的生意已经囊括了各行赚钱的买卖,下设五个分堂,其中稻叶楼主管粮盐布匹、渔牧林药,檀叶楼主管煤炭矿藏、钱庄当铺,松叶楼主管镖局武馆、河航海运,柳叶楼则是经营茶楼酒肆、客栈娼馆,至于看似吃闲饭无所经营的槐叶楼,主要任务是协助苏慕情查阅账目,处理各分部之间的麻烦事,收集江湖上的大大小小的消息,并在暗中摆平前来找麻烦的各路高手,确保观叶楼的正经生意无后顾之忧。

苏济退位交权时苏慕情十八岁,刚刚师满下山,正想意气风发地在江湖中行走几年,结果才回家就被一个大担子压下来——被苏老爹、刘管家以及一众分堂主围着教习当家之道,憋闷得快发疯,幸好在山上除了习武还被师父逼着学习兵法权谋、经管账册,亲手打理了几回事务之后很快便轻车熟路,独当一面,乐得苏济将大权抛给儿子,整日养花逗鸟,与一众老友游山玩水,冶性怡情,顺便吹嘘自家儿子多么出息。

五个分堂主除了后来提拔上来的槐叶楼沈烟清,其余四位年纪都比苏慕情大十几岁,开始时未免有轻视之心,然而几番交手过后,苏慕情强硬中不失圆滑的处事手腕、缜密聪敏的头脑以及沉稳内敛的做派,足以让几位经验老到的堂主们信服。接掌六年,观叶楼雄据江南,蒸蒸日上,生意渐渐散漫到江北一带,不断挑战着落弦山庄的权威。

而今日堂主们齐聚在议事厅中,争论的正是要不要大举入侵长江以北。

十几年来,唯一能与观叶楼分庭抗礼的,便是并州城外,落弦山庄。

“联姻是最简单的法子!”檀叶楼陆辰生向苏慕情提出他的建议,“洛云天膝下无男,百年之后,落弦山庄必然会被外人接管,若楼主放弃这个机会,只怕将来会面对更强大的对手。”

苏慕情但笑不语,手指轻轻顺着墨颜颈上的毛——小黑猫一整天都精神不济,午膳时强撑着吃了几片肉,便又沉沉睡去了,让他委实放心不下,干脆随身带着,至于手下们讶异稀奇的神情,他当没看到。

“不妥。”柳叶楼任杰提出反对,“如此联合,他们定会要求咱们让出一部分在江南的产业,倒不如清清白白地吞并了它,一了百了。”

“谈何容易?”稻叶楼陈庸拧着眉毛,沉吟道,“落弦山庄几代的根基,若卯上来拼个你死我活,怕结果是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旁人去。”

“那也未必。”松叶楼吴铁也加了进来,“三年前咱们吞并长江下游航运,洛云天急得跳脚也没奈何得了咱们,强弩之末,还怕他什么?”

四位分堂主争执不下,只有沈烟清沉默不语,最后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几乎快要动武,一齐冲上来要求苏慕情做个定夺,而后者,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吞并落弦山庄?”

皇帝不急急太监,看着四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人物露出快要吐血的神情,苏慕情勾起一弯不易觉察的笑,转向沈烟清,问:“你作何打算?”

对于落弦山庄,联姻还是硬抢,提议者一半对一半,只剩这一个没表态的了。

沈烟清沉吟了下,朗声道:“长江以北,襄州、舒州一带须慎之又慎,至于再向北,长安、洛州、并州一带,鞭长莫及,我想,不要也罢。”

一语既出,满座悄然,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瞪向他,而苏慕情拔弄着小猫的耳朵,点了点头,道:“沈堂主所言有理,强龙不压地头蛇,落弦山庄在江北人脉盛极,我们未必能讨了什么好去。”

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真正的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当今皇帝昏庸无道,政局若有变化,北方与京城相近的地方首当其冲,而南方,向来不会成为政治中心。

沈烟清会意地一笑,四位堂主中脾气最爆的吴铁哼了一声,道:“不愧是沈堂主,最清楚咱们楼主的心思,在下佩服。”

沈烟清笑容僵在唇角,面容冷若冰霜,沉声道:“吴堂主此话怎讲?”

吴铁站起身来,撇了撇嘴,道:“沈堂主可真是楼主的贴心人儿!咱们兄弟都是粗人,楼主说什么,咱们心服口服,只是这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咱们还得向沈堂主多讨教讨教。”

苏慕情不禁皱眉,心知他们几个吞并落弦山庄的雄心壮志被折杀后自然懊恼,只是这言辞未免太过尖刻,只差没直说溜须拍马、邀宠献媚了。

——传言这沈烟清原本是前任兵部尚书所养的娈童,颇得宠爱,六年前尚书大人弃官归隐,尚书府树倒猢狲散。当时十七岁的沈烟清离开京城,在南下途中结识了苏慕情,一见如故,便跟着回到了观叶楼,这六年来尽忠职守,替苏慕情分担了不少事务,只是他出身不甚清白,楼里虽然没人敢乱嚼舌头,坊间还是有些闲言碎语的,所以那几个道德本位的分堂主一向有些瞧他不起,只是今日这般直截了当的挑衅,倒是从未有过。

“好一个心服口服!”沈烟清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沈某请教了!”

话音刚落,腰间的长鞭已如灵蛇一般朝吴铁缠卷而去,直取咽喉,吴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道乌金打造的分水刺擎在指间,低吼一声迎了上去,余下三位堂主抄着手立在一边看热闹——楼主未下命令,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一向冷静自持的沈烟清像是动了真怒,出手狠绝,吴铁年纪较长,内力深厚,冲动也少一些,出手还留有余地,然而对方丝毫不顾及情面,鞭鞭都是杀着,他也怒了,全神凝注,与沈烟清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高下。

墨颜被吵醒了,半睁开眼睛,小爪子抓了抓苏慕情的衣襟,抗议地低呜了几声,苏慕情揉揉他的额头,将他的身体裹入袖中,笑道:“你可真是悠闲省心,睡吧。”

百招过后,吴铁的分水刺向沈烟清双眼刺来,而沈烟清的长鞭正要锁住吴铁的咽喉,电光石火间,一支狼毫破风而来,打在鞭柄上,沈烟清手腕一麻,长鞭脱手飞出,余劲翻卷着鞭梢,不偏不倚地打在那两条分水刺上,几声脆响过后,全落在地上。

墨颜咕噜了几声,翻个身继续睡,苏慕情抚着他肚子上的毛,沉声道:“出言无状,因怒忘形,私相殴斗,念在都是初犯,各去面壁一夜,若有再犯,绝不轻饶。”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听见小猫偶尔发出的鼾声,吴铁方才脸上被扫了一鞭子,疼得钻心,也不敢碰伤口,低下头,拱手道:“属下知错。”

沈烟清立在原地,一声不吭,苏慕情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吴堂主,脸上的伤记得上药。”

“多谢楼主挂心。”吴铁转怒为喜,跟着其他几人退下了,苏慕情叹了口气,轻声道:“烟清,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怎么脾气还是像个炮仗?”

沈烟清眸光闪动,神情柔和了下来,抱了抱拳,低声道:“属下知错了,愿受责罚。”

“罢了。”苏慕情看看天色不早,抱着墨颜起身,快到门口时,沈烟清从背后叫住他:“楼主,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慕情神色一凛,站定了之后也没回头,吐出一个字:“讲。”

“楼主,若不是真心待墨颜公子,还是疏远些好。”沈烟清顿了顿,自嘲道,“莫让他落得像我这般,为世人所不齿。”

苏慕情转过身来,皱眉道:“你知道了什么?”

沈烟清看了看他怀里的黑猫,道:“昨夜楼主带墨公子回来,清晨却只剩一只黑猫,桐叶楼暗道未启,一个大活人哪儿去了呢?”

娈童,本就为世人所不容,何况一只不解世事的猫妖?若只是一时热情,实在不值得背负一生的骂名。

苏慕情阴着脸,不悦道:“我自有分寸。”说罢,拂袖而去。

***

晚膳过后,苏慕情抱着墨颜入浴,半梦半醒中的小猫十分怕水,挣扎中在他手背上抓了数条红痕,好容易才哄得安静下来,乖乖地洗完澡,抖了抖浑身的毛,便一头扎进被子里,苏慕情无奈,硬是拖着尾巴把那小家伙揪出来,用布巾碾干身上的水,才抱着他一同睡下。

墨颜半夜醒来,舔了舔苏慕情的鼻尖,确定对方睡得正香,他跳下床,朝窗前跑去。

幸好苏慕情睡前开着窗户,皓月当空,皎皎银辉洒了一地,墨颜叼了块布巾垫在地上,趴在月光下,打了几个滚,随即后腿着地,努力抬起前腿,形成作揖的姿势,对着月亮拜了几拜。

柔和明亮的月光笼罩周身,清凉如水,月的精华仿佛流动起来,从每个毛孔渗入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小黑猫的四肢开始抽长,黑亮的毛皮被光洁的肌肤取代,墨颜闭上眼睛,躺平了身体,舒展四肢,尽情享受月光的抚爱。

修长匀称的躯体光晕萦绕,毫无保留地呈现出动人的景致,黑发如水般披泻下来,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虔诚,偏又脱不了那与生俱来的纯澈与魅惑,夜风穿窗而入,撩动着额前的碎发,他翻过身侧躺着,不经意间瞄过床那边,却对上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瞳,不由得低叫出声:“慕情!”

苏慕情赞赏的目光扫过他的身体,墨颜蜷起双腿,才想到自己一丝不挂,不禁有些脸红,却忍不住在他的注视下浑身燥热。

“慕情……”几乎是呻吟出这两个字,墨颜朝他伸出手来,羞涩中带着勾人魂魄的妖异,苏慕情自然笑纳,起身朝墨颜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去贴身衣物,等到他身边时,正好裸裎相对。

“慕情?”疑惑中带了几分撒娇般的催促,苏慕情屏住呼吸,一手顺着他的颈项抚下,感受着指端略带凉意的润泽与滑腻,高大结实的身体覆了下来,贴合着的地方越来越热,墨颜抓住他一只手,将指尖含入口中,身体弓了起来,在他身下轻轻磨蹭着。

柔软的唇沿着腮畔滑下,在颈上吮出一个个印痕,苏慕情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满意地听到对方带着鼻音的轻喃,温言软语,让人直酥到骨头里去。

欲火焚燃,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片刻之后,饱含着愉悦的呻吟逸出窗子,飘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

从那以后,夜夜如此,修炼也成了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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